第240章 回報
最後給他紮刀的那個人已經手下留情了,那人本來是一個賣豬肉的,因為有兩膀子力氣,得了張老板的賞識,才得以在這棚戶區裏苟延殘喘。
刀子剁在人肉身上,這可不是像砍排骨一樣輕鬆的,更何況那個人還就在你麵前呼吸交談,還有功夫衝你露出一個不帶惡意的笑容。
屠夫最後那一刀虛的不行,他是慎之又慎地才把刀口選在了左邊的肩膀下方,這樣從這個傷口處噴出的血要少一些。
終於紮完了三刀,行刑的劊子手也要鬆一口氣。
厲明昕無聲無息的倒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掙紮著站起來。他慘白著嘴唇,拒絕了周圍人的攙扶,努力挺直了自己的脊背,直麵著張老板說:“夠了嗎?”
現場的人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個人的身影所吸引,厲明昕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自然不會把自己的身材弄的跟一個武夫一樣魁梧,跟旁邊按著他的那些莊家漢比起來,他甚至偏於瘦削。
但就是這麽一個人,僅僅是過多的失血都足以讓他倒下的人,在挨完三刀六洞以後居然還能站起來?
他都不知道疼的嗎?
張老板也被他的行為震懾了,但是他多年行走江湖,見過的狠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厲明昕在其中還算不上是最能忍的,隻是和他那副小白臉的模樣對比起來衝擊力格外的大而已,所以他也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心神,警告道:“你最好別再來碰我女兒。”
“以往就沒有過,以後也自然不會。”
厲明昕的聲音不大,他現在失血過多,身體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衰弱,肯定不會做出大喊大叫以平白消耗體力的蠢事,可是當他開口說話以後,他才感到自己頭腦發脹,耳邊嗡鳴不止,就像是被人給錘了一拳一樣。
張老板看他搖搖欲墜的站在那裏,心下有三分滿意,又有三分擔憂,隻覺得這個年輕人還需要自己在做敲打,又擔心自己真把這個難得的狠人給逼死了,便給了他一個台階下:“既然你心裏有數,那我也不會再追究。你老婆呢?就讓她來給你治吧。”
說完,張老板還略帶警告的瞪了自己女兒一眼。
他剛才有意識的加重了老婆兩個字的讀音,就是隻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知情知趣,早點認識到這個男人是一個有婦之夫,不要再做出這樣作踐自己的蠢事。
可是讓他沒想到的事,之前一直被捂住嘴巴,在旁邊無聲的流著淚,心疼的看著厲明昕的女兒,卻在聽到這句話以後,露出了恍若驚弓之鳥一般的表情。
他手下的人也露出了非常為難的表情。
“怎麽回事?”張老板忽然察覺到了不對勁,他的目光一下子就敏銳了起來,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變成了明察秋毫的判官一般,惡狠狠的看著厲明昕:“你做了什麽手腳?”
厲明昕身形晃了晃,伸出舌頭,舔了舔蒼白的嘴唇:“我央求小姐,把我夫人送走了。”
張老板快步走上前來,站在厲明昕麵前,劈手就是一巴掌。
厲明昕本來就站不穩,挨了他這一下之後,倒也沒覺得疼,隻是覺得本來就有些茫然的腦子裏更空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摔在地上,剛剛才勉強被香灰堵住的傷口裂開,湧出了更多的血。
張小姐發出一聲可悲的啜泣,跪倒在父親腳邊,他很想張嘴說些什麽,但是嘴唇開開合合,卻最終一個字也沒敢吐出來,隻是用那種悲哀又可憐的眼神看著父親,就像是幾日之前她請求父親不要把自己的奶娘殺掉一般。
厲明昕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才恢複了意識,他微微偏過頭,看了一眼張小姐,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鎮定的眼睛看著她。
張小姐哭了好一會兒,忽然接觸到厲明昕的目光。她下意識得想躲,不敢麵對這個幾個小時之前還讓自己神魂顛倒的男人,但是厲明昕的目光並沒有攻擊性,所以她回味了一番以後,又大著膽子,淚眼朦朧地又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她讀懂了厲明昕眼裏的東西。
張老板捏著張小姐的領口,把她提起來,他臉色煞白,不敢想象唐繡瑾那個女人帶著整個棚戶區的秘密逃出去以後,會掀起多麽大的風浪,幾乎是用出了自己全身的耐性才忍住了沒有把女兒也一起打一頓。
他說:“那個女人從什麽地方逃的?”
張小姐淚眼朦朧地指了指西方。
張老板衝著手下人一揮手:“給我追!”
而他們身後,厲明昕放心的閉上了眼睛。
唐繡瑾走的方向是北,因為北邊是沫湖。
厲明昕就像一條死狗一樣,被張老板的手下拖到了牛棚之中,然後在同樣被關在這裏的秦媽的大呼小叫聲中得到了救治。
因為失血過多,他足足昏迷了一天半。
當他醒過來的時候,覺得自己似乎是發起了燒,他被人裹在一條厚厚的毯子之中,但是渾身上下卻冷得發抖,一陣一陣的冷汗從他身體裏沁出來,弄的他眼前一片模糊,什麽都看不清楚。
有人在他耳邊輕輕的喚他:“厲公子、厲公子。”
那聲音忽遠忽近,忽大忽小,像是有人給他的耳膜外麵另外加了一個罩子一樣,什麽都是影影綽綽的,聽不真切。
那人叫了他半天,看他還是沒有反應,也有些著急了,便上手掐了掐他的胳膊:“對不起,我可能得弄痛你了,但是現在時間真的來不及了。”
說完就有人在他右邊胳膊上傷口出一壓,劇烈的疼痛頓時貫穿了身體,厲明昕猛烈的一抖,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茫然的睜開眼睛,看見的是阿蘇的小臉。
他現在躺在一個破舊的牛棚之中,牛棚裏除了他,還關了好幾個人,這些人也不知道是被誰組織著,拿門板給他做了一張簡易的木床,讓他躺在上麵,他們還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床毛毯,把他緊緊的裹在裏麵。
厲明昕廢了好大的功夫才掙紮著坐了起來,阿蘇連忙過來扶住他,怯生生的說:“厲公子,我說服我爹爹了,他答應幫我們,你趕緊逃吧。”
厲明昕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阿蘇說的爹爹是誰,他茫然的看著阿蘇,最後領悟了她的意思。
這小丫頭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說服了她父親,給自己爭取到了一個逃跑的機會。
阿蘇咬了咬嘴唇:“我知道您的身體還沒有恢複過來,但是如果今天還不走的話,明天張先生說不準就回來了,越是晚越是危險。”
厲明昕明白了,他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身體還很暈眩,意識卻徹底的清醒了過來。
我得去找唐繡瑾,他心想,這個念頭支撐著他從那張破木板床上站起來,一步一挪的向外走去。
“令尊大義,但是我走了,會不會連累你們?”忽然,厲明昕低下頭問了一下阿蘇,他看到自己之前幫過的那位秦媽也為在自己身邊,窗戶外麵還有一個眼熟的身影,那是張小姐。
阿蘇苦笑了一下,他的父親哪有這麽高的覺悟?之所以同意她幫助厲明昕逃亡,隻不過是因為阿蘇豁出去了,拿自己年幼的弟弟作威脅,如果他不幫忙的話,就抱著年幼的弟弟跳井而已。用這種方法幫自己的救命恩人爭取一個逃跑的機會,阿蘇覺得是值得的。
她並沒有把實情告訴厲明昕,隻是模棱兩可的說:“放心吧,大家都願意幫我們呢。”
厲明昕忽然頓了一下,沉聲道:“還有一件事,我想請你幫忙。”他看了一眼在窗戶外麵呆呆得看著他的張小姐,湊近阿蘇的耳邊,壓低了聲音,確保張小姐聽不到的時候才說:“我壓了一張信紙在我之前休息的那個房間的桌角下,你能幫我取出來嗎?注意不要讓張小姐看到了。”
“這有什麽難的?”阿蘇連猶豫的過程都沒有,一口就答應了下來,然後她快手快腳的跑回去,在厲明昕走到棚戶區的邊緣之前就跑了回來,拿起一個小布包往他手裏一塞:“公子你拿著吧。”
厲明昕把那小布包拎起來捏了捏,裏麵果然是一張信紙的觸感,他便放下心來,把那小布包揣在身上,衝著阿蘇道了謝。
原來之前在張小姐把厲韜和張老板私通的信件拿給他看了之後,厲明昕就當著她的麵把整封信給臨摹了一遍,還刻上了自己的私印。
接著,他上張小姐不注意,把那封信給調包了,交還給張小姐的,是自己臨摹過的信件,卻偷偷的把厲韜通的那封信給留了下來,藏在了桌角底下,現在讓阿蘇幫忙取來的就是那封信。
他們一路在認識的人的掩護下,來到了棚戶區的邊緣,這個時候,張小姐也終於舍得出來見他一麵了。
厲明昕老遠看到她要往這邊走,擺了擺手,不打算再跟她說話。
“厲公子!”張小姐卻不肯放過她,她眼見著厲明昕不打算搭理她了,心裏很清楚,這很有可能是厲明昕最後一次跟她見麵了,連忙從角落裏站出來,喚住了他。
厲明昕背對著他,連頭也不回:“張小姐,請回吧,你我二人有緣無分。”
大小姐的淚珠終於從眼眶裏滾落下來,她嗚咽著說:“好一個有緣無分,緣分二字,果真是缺一不可。”
厲明昕邁開步伐,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張小姐又在後麵叫了他一聲:“厲公子!我知道你不願意見我,可是這匹馬,請你收下吧。”
厲明昕停住腳步,微微偏過頭,露出一個輪廓分明的側臉,他說:“張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無功不受祿,如果收了你這一匹馬的話,恐怕我這輩子都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