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死地
李香雲連忙給他打圓場：“殿下身子不適，太醫說了，要戒葷戒酒。”
正在勸酒的熳州知府臉色一僵，訕訕地把杯子放下了，又開始對著斷嗔東拉西扯。
斷嗔聽他講那些風土人情的時候還算有點興趣，然而熳州知州拍馬屁的功夫了得，每說三句就要誇一句皇子厲明昕，時間長了，難免引得斷嗔厭煩，好在他一代名僧，還是能夠控製住自己的表情，不至於流露出不屑的神情，隻半睜著眼睛，挑桌上的素菜吃。
隻可惜，酒宴進行了一半以後，斷嗔的好修養還是毀於一旦，因為那熳州知州撫掌大笑之後，居然引來了兩個抱著琵琶的妖豔女子。
兩個小妖精一個環肥，一個燕瘦，唯一的共同點是都有著一張精致的臉孔，與帶鉤子小眼睛，一進來就嬌俏的笑了起來，然後嬌聲說道：“奴家奉知州大人之命，前來與諸位大人們助興。”
緊接著，這兩個女子就彈著琵琶唱了起來。
李香雲尷尬的看著這些人，再回頭一看斷嗔，他居然已經閉上眼睛，開始默念經文了。
現場所有人都是人精，又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放在了斷嗔身上，自然看得出他對這兩個女子不太滿意，那熳州知州眼珠子一轉，揮了揮手，兩個小妖精便抱著琵琶退下了。
然而，沒等斷嗔鬆一口氣，門吱嘎一聲，又進來了兩個打扮清純，貌若良家的女子。
這回這兩個女子進來之後，沒有那麽多表演才藝的環節，很是自覺的直接走到了斷嗔身邊，一左一右，靠進了他的懷裏。
斷嗔：“……”
李香雲：“哈哈哈哈哈哈！”
熳州知州臉上流露出神秘的笑容，對著斷嗔輕聲道：“皇子殿下，不妨睜開眼睛看看，這回來的可是良民呀。”
李香雲幸災樂禍：“是呀，皇子殿下當真好福氣。”
斷嗔被那兩個女子一靠，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他想往後退，那兩個女子卻貼上來，把自己嬌嫩的身體往他懷中送。
這到底哪裏像良民了！
斷嗔覺得現在事情的發展已經超過了自己的底線，再進行下去，就要惹得佛祖震怒了。
他一拍桌子：“罪過！”
兩個嬌滴滴的女子被他嚇得一愣。
熳州大大小小的官員也驚呆了。
氣氛一下子凝重到了極點，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斷嗔和他們大眼瞪小眼的片刻，想起自己現在所扮演的角色，才補充道：“我們此行是來賑災的，災民還在水深火熱之中，你們卻在這裏飲酒作樂，荒淫無度，實在是國家之恥，百姓之不幸！”
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半晌，熳州知州才戰戰兢兢地起身，他一動作，其餘官員也跟隨著從座位上起來，嘩啦啦跪了一地。
斷嗔的臉皮抽了抽，對著這些官員的後腦勺說：“貧……孤不喜歡偷奸耍滑的官員，你們出去吧，好好辦事。”
這和尚說起話來還是很唬人的，地上的一眾官員們被他嚇得哆哆嗦嗦的，以比來的時候還要快的速度從門口躥出去了，隻留下李香雲和斷嗔兩個在房間裏。
李香雲樂不可支：“殿下當真好大的威風。”
斷嗔誦了一身佛號，不搭理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了。
總而言之，斷嗔這一行人，借著厲明昕的名頭，一路上坑蒙拐騙，擺著一張高深莫測的臉，把沿途的官員唬得一愣一愣的，雖然有些缺德，但是效果也還不錯。
他們很快就到了河霽境內。
河霽這次遭遇的並不是一般的自然災害，地動波及的範圍極廣，後麵還有著大大小小不間斷的餘震，因此整個河霽的情況都不太好，所有官員忙作一團，竟然沒人遠道而來迎接斷嗔一行人。
假皇子坑蒙拐騙，日子過得相當滋潤，真皇子卻曆經了長途跋涉，才終於趕到了新鄉。
“這地方為什麽這麽荒涼？”唐繡瑾打了一個噴嚏，多日的奔波讓她疲倦不堪，如果現在給她一張床的話，她可以直接睡昏過去。
唐繡瑾的腳還是有些問題，傷筋動骨一百天，雖然她在腳扭傷的日子裏盡可能地避免了劇烈運動，但現在還是一瘸一拐的，隻能在厲明昕的攙扶下行走。
阿蘇比她更早的恢複了元氣，這個堅強的小姑娘迅速的接受了自己在連續兩天之內出去了母親、姐姐兩個親人的噩耗，已經開始忙前忙後的幫著唐繡瑾辦事了。
厲明昕體力消耗有些大，指揮著阿蘇搭了一堆篝火，在篝火上燒了一壺水，然後才把唐繡瑾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塊石頭上，從身上撕了一小塊布下來就著熱水幫她擦腳腕。
“你別躲，每天敷一會兒會讓你恢複的更快。”厲明昕表情認真，手上動作也不停歇，捉住了唐繡瑾那下意識閃躲開的腳。
阿蘇平日裏咋咋呼呼的，這時候意外的懂事，她裝作出去看風景的樣子，給唐繡瑾和厲明昕留出了空間。
厲明昕頂著一副大義凜然的臉，做著流氓無賴的事，占足了唐繡瑾的便宜，估摸著唐繡瑾要發火了，才把手鬆開，然後一本正經的說：“我估計這裏的人已經死完了。”
“啊？這怎麽可能？這是一場地震而已，有這麽嚴重嗎？”唐繡瑾雖然知道他是在有意轉移話題，但是她也樂得從被強迫脫鞋的窘境中解脫出來，當即順著厲明昕的意思說了下去。
厲明昕思索了一下，對她說：“這隻是我的猜測，能活多少人，完全看這裏官員的良心，但是從我們一路上見到的情況來看，這些官員的良心微乎其微。”
唐繡瑾沒聽懂他的話，讓他講詳細一點。
然後，唐繡瑾聽到了一個以往從來沒有想象過的慘案。
厲家當了多久的皇族，就跟氏族大官們鬥了多久，對於這些人的歪門邪道，他們心知肚明，隻要官員們不是做得太過分，基本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比如賑災之後的貪墨，連皇帝都是默許的其中一半銀兩會被大大小小的官員中飽私囊，這些人貪走了一部分的銀兩，剩下的銀兩不夠數，要麽隻能去買一些非常糟糕的陳米，要麽就是隻買一少點的米，簡單地煮一鍋粥，應付災民。
如果認為這些人良心泯滅，那還算冤枉，因為，這世界上總有一些人能做出突破人的底線的事情。
譬如，把所有賑災款項都貪汙掉，然後殺人滅口，把整個災區抹去。
跟這些禽獸一比，隻貪汙部分銀兩的官員甚至能給比成聖人。
唐繡瑾一時間接受不了這麽多的信息，也沒想到世界上居然會有人肮髒至此，她頭暈目眩了好一會兒，才不敢置信的說：“有這麽可怕嗎？”
“有。”厲明昕點點頭，表情凝重的說：“這一路上我仔細觀察過，已經靠近新鄉了，卻連一個活人都沒見到，一場地震不可能讓一整個鄉縣的人都死光的，能把事情做得這麽絕的不是老天爺，是人。”
唐繡瑾喉嚨動了好多次，最後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直麵這種慘案，饒是她擁有足以補天一般的醫術，也再也不能力挽狂瀾了。
他們靜默地坐了許久以後，阿蘇在外麵待不住，總算是回來了。這小丫頭嘰嘰喳喳挺聒噪，卻也帶來了一點活人的氣息。
她歡快地說：“我剛剛在附近看了一圈，這裏我來過，爹爹帶我來過的，我知道怎麽回家。”
唐繡瑾勉強提起嘴唇：“你平時能出門嗎？”
阿蘇乖巧地點點頭：“爹爹從來不會限製我這些，我從小愛去哪裏玩就去哪裏玩。”
唐繡瑾說：“真好。”
她是從小就生活在皇城中的富家大小姐，身邊有無數個丫鬟婆子照顧著，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人也是來監視她的，她必須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合乎規範，才能讓唐英傑滿意，才能坐穩自己那個貴族大小姐的名頭。
唐繡瑾雖然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拘謹的生活，但是在聽到阿蘇描述起自己的自由的時候，她還是會忍不住的心生向往，就像關在籠中的金絲雀羨慕的看著天空中的麻雀一般。
厲明昕忽然摸了摸她的頭。
唐繡瑾下意識的躲了一下，但是她反應慢了，沒有躲開，還是被厲明昕捉住了一縷青絲。
“我不會拘著你的。”厲明昕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麽一句。
唐繡瑾抿了抿嘴唇，半真半假的抱怨道：“你想關也關不著我。”
阿蘇年紀小，看不懂他們大人之間的彎彎繞，但是直覺自己不應該插嘴，就乖巧的蹲在地上燒篝火。
現在雖然已經是四月間了，但是夜晚還是很寒冷，唐繡瑾他們找不著住宿的地方，就隻能靠著篝火取暖。
他們這一路上盡可能地避開了人多的地方，唐繡瑾抽空去找了一家小當鋪，把自己身上那根剩下的烏木簪子賤賣了，換來了二十兩紋銀，這才避免了窮困潦倒的窘境。
所以現在他們還是有一床小薄毯的，那是派阿蘇去集市上買來的。
唐繡瑾感到自己困意上湧，就蜷起了身子，試圖靠在自己身下的青石板上睡一覺，但是她剛一躺下，一床毯子就罩了上來，幫她蓋毯子的人還毛手毛腳滴搬動了她的肩膀，試圖讓她翻一個身，好讓那床毯子的右半截能墊在身下。
唐繡瑾哭笑不得地原地翻了一圈，對著那多事的男人抗議道：“我不冷。”
“夜裏涼，你蓋著。”
唐繡瑾撇撇嘴：“要是論起尊貴，皇子殿下可比我尊貴多了，你為什麽不蓋著？”
厲明昕沒有接她這抬杠一樣的話，撥了撥篝火才說：“我是男人，自然應該多擔待一些。”
唐繡瑾正等著他這句話，頓時狡黠的笑了起來，在被窩裏一滾，把那破毯從自己身上抽出來，遠遠的衝著阿蘇拋了過去：“最該照顧的明明是這孩子。”
阿蘇不懂這神仙兩個在鬥什麽法，憑空接了一床破毯讓這個從小就野慣了的孩子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