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七章

  月色清淺朦朧。


  地上全是落葉，隨風飄零又弧寂滑落。街上人潮擁擠, 遠處的霓虹燈星星點點絢爛又奪目, 當林苑問出那句話的時候, 風不動了。


  連樹梢都在靜止。


  周懷星的腳步也隻是停了一瞬。


  然後繼續若無其事的向前走, 天氣逐漸變冷，林苑也把手插在了口袋裏。她腳上踏著步, 輕聲道：“你不想說也可以不說的。”


  靜了幾秒。


  “沒什麽不能說的。”他的音量並不高, 從口罩裏漏出的聲音低低沉沉的, 有些悶, 一如這寧靜昏暗的夜。


  林苑身高隻到周懷星的肩膀。


  他瘦又幹練的身體被層層疊疊的衣服環繞住, 她抬頭看他一眼, 周懷星口罩上方的那雙眼睛平靜的直視前方，眼神虛無, 仿佛在回憶什麽。


  “那時候。”他把口罩往下拉了一點點，“我爺爺去世了。”


  林苑腳步瞬間頓住, 不再往前走。他一句話說的輕描淡寫, 可是林苑卻嘴唇微張，驚訝的看他。


  周懷星落在她前麵，見她沒跟上來，轉身往後看，蹙著眉：“怎麽了？”


  林苑猶豫：“你……”


  他又轉身視線往前尋了尋, 然後漫不經心的低下身子, 手終於從衣服口袋裏伸了出來扯著林苑的手往前走, 低聲道：“綠燈快過了, 趕緊過馬路。”


  他在前方，瘦削的肩膀筆挺，線條流暢利落。


  林苑被扯的步伐稍許淩亂，視線有些模糊，遠處的綠燈已經在倒數，她萬萬沒想到，問周懷星退出theone的原因，他第一句話居然說出的是這句。


  不知怎麽，好像前方北極熊的背影突然有些承重。


  連周邊濕冷的空氣都莫名顯得悲傷。過了馬路，綠燈正好變紅，一切都恰到好處。周懷星放開了她的手腕，又插進自己的衣服口袋，不疾不徐的走路。


  時間靜了幾秒。


  林苑沒有說話。


  “我爺爺，他不喜歡我玩遊戲。”周懷星口罩裏的聲音平淡，情緒沒有起伏：“就算我當時拿了好幾個國內的冠軍，他也不喜歡。他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讀書。”


  爺爺出生在一個軍人家庭，平時生活很嚴謹。


  幾乎可以說是一絲不苟。


  家中最反對他做職業選手的並不是父母，反而是爺爺，他從小到大都對自己特別的嚴厲。期盼他能成長為正直善良且對社會有作用的人。


  雖然他從小學習優異，但偏偏連高中都沒讀完，就跑去打遊戲了。


  那時候。


  就連戰隊的經理都來和爺爺交談過，苦口婆心的說他們是去世界上和不同的外國人比賽，這也是為國爭光的競技。


  他爺爺還是沒有鬆口。


  老一輩的人觀念舊，始終認為坐在電腦前打遊戲就是不務正業。但他的父母和爺爺不一樣，反而很支持他打遊戲。


  所以他年紀很輕的時候就離開家裏。


  那時候四處去打比賽，人家高中都在讀書而他卻在世界不同的地方打比賽，他出道的時候起點很高，沒打職業前天梯分已衝到了國服第一，這比許多職業選手都高，就算在dota職業圈內也算是赫赫有名。


  期間有很多戰隊經理都找過他，不過那時他都拒絕了。


  一是因為爺爺的反對，其實他性格沉默寡言一大多半是繼承了爺爺的性格，他的父母人都很隨和親切，完全是放養他。


  他從小和爺爺長大，潛移默化的和他也很像。


  兩人的感情說不清道不明。


  但他知道，那是真實存在的。


  二是因為那時自己還真的沒有確定要不要走上這條路。


  最後一個找他的人是當時國內戰隊的豪門theone的經理，藍旗。他很豪爽，直接問了他的地址就親自飛過來和他見麵，還記得當初約在了一個咖啡廳裏。


  放著輕柔的古典音樂。


  從窗外能看到籃旗已經先到了，坐在那，頭發一絲不苟的梳上去，西裝合身，肩背挺直，自己緩慢進了咖啡廳，藍旗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站起來，兩人打了個招呼坐下。


  對麵那個戴著黑框眼鏡，比他爺爺還要嚴肅的人，一上來就問了他一句話。周懷星那時想，不愧是戰隊經理，知道什麽樣的話說給什麽樣的人聽才能最打動人心。


  是的。


  自己當時瞬間就被他說服了。


  沒有一點猶豫。


  國外有比你更厲害的選手，你想不想去那裏打比賽？


  當時，他全身心的熱血一下子就被他點燃了。


  那一刻，籃旗露出了見麵後的第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他也知道，他成功的吸引了


  是。他雖寡言，可骨子裏天生的輕狂和桀驁是要藏不住的，這一切都被那個帶領他走上職業生涯的男人一眼就給看穿了。


  籃旗洞悉了他內心的一切。


  清楚明白他心裏要的是什麽，了當直接的說出來。也是鄭重把他當一名成年的男人來看待，而不是忽悠忽悠小孩子。


  林苑抿了抿唇，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好。


  太多了。


  她真的是看了太多了這是事情，在lom的青訓隊的時候，未成年的小孩天賦高，天梯分也不錯，投了電子郵件給戰隊想要來試訓。可戰隊除了那些硬性指標就是需要得到父母的同意。


  就是這一關阻攔了很多年紀輕卻有著夢想的孩子。想要來訓練，可是家人的極力反對與自己的熱情抱負經常相撞，搖擺的天平會傾向哪邊呢。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周懷星居然也是這樣。


  在他沉默寡言的背後，也有家人的不支持。


  所以人們常說，電子競技這條路是孤獨而又充滿荊棘的。身位職業選手很多人一輩子都拿不到一個冠軍，可是沒日沒夜的練習隻為了那千分之一或者萬分之一的席位。


  滿世界的飛來飛去，一年到頭也和父母見不了麵。而這，就是職業選手必須付出的代價，沒人知道他們是背負了怎樣承重的行囊在前進。


  “那幾個月我都在國外打比賽，連軸轉。”周懷星默了默，神情靜默，似乎有些自嘲：“爺爺身體本來就不好，就在那時候又昏倒住院了，就在我打ti的時候。”


  林苑：“那個時候家裏人沒叫你回去嗎？”


  “沒有。”他搖了搖頭：“不管是誰，都沒有和我說過爺爺生病的事情。”


  林苑皺眉：“為什麽不和你說？”


  “是爺爺。”他說。


  林苑抬頭看他。


  “是爺爺不讓我回國，當初我爸著急想告訴我情況，可是爺爺就是不讓，家裏沒人能擰的過他。”周懷星走到路邊一張空曠的長椅邊上坐下，雙手隨意的搭在雙腿上，仰頭靜靜的凝視星空，低歎：“爺爺，太倔強了，他還沒看到我拿世界冠軍就走了。”


  她沒想到當年他奪冠背後居然還有這麽複雜的事情。


  “也許，你爺爺是原諒你了呢。”林苑溫聲安慰他：“他到最後一刻還是不讓你回來，就是默許了你成為職業選手吧，為國家榮耀而戰吧。”


  “是啊。”周懷星低喃。


  “但是我不卻原諒我自己。”


  林苑一怔，她緩緩的走到周懷星的長椅上坐下，一字一句。


  “所以。你那時候退出了戰隊，退出了你的職業生涯，就是為了完成你爺爺過去對你的期許而去完成學業。”她慢慢的把話接過去。


  “嗯。”


  林苑心情很複雜，鼻尖有些酸澀。


  心一堵一堵的。


  她身位一位經理，完全知道職業選手就是靠著年齡來吃飯的，而周懷星17歲揚名於dota屆，正屬於他的黃金時期，他卻生生的浪費了四年的時間。


  做回了一個普通人。


  那是怎樣一個少年啊，要知道當初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天才中單拿了人生最頂點的冠軍後，隻因爺爺的期許，他一聲不吭幹脆利落的退出了職業舞台。


  沒有人想得到就是這麽簡單的原因。


  有多少人能這樣做到？


  究竟什麽時候，電子競技才能被世人所接受啊。


  冷風吹著幹枯的枝椏，月光清淺。


  “這四年，不後悔嗎？”


  “不後悔。”


  周懷星驀然輕笑，怎麽可能會後悔呢。


  如果當初他沒有退出職業戰隊，而是繼續去打的話。


  他相信，他肯定不會像現在這麽心裏這麽坦蕩。


  周懷星見身邊沒有聲音了，回頭瞥了她一眼，他瞬間怔住了，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緊皺著眉沉聲道：“你……哭什麽？”


  “白癡。”林苑眼眶紅通通的，她強忍著一把抹了眼淚，恨恨道：“白癡白癡白癡白癡白癡白癡白癡，你和你爺爺都一樣，你們都……太倔強了。”


  就像明明有一條捷徑擺在你麵前，可以少走彎路。


  你卻偏偏爬更高更遠更艱難的那條道路。


  在gaia可以說，他是她最熟悉的人。


  當初theone四處比賽的那些日子，她一直在他們身邊，所以，她也非常的清楚，以他當初的實力如果他打下去了，後麵幾個ti世界冠軍可能就不是國外隊的了。


  而整個dota圈也會變的不一樣。


  但是，沒有如果。


  還好，他現在回來了。


  她沒有問他回來的原因，因為這誰都知道。


  毫無意義，電子競技的魅力在召喚著他，他是天生的職業選手，與生俱來的天賦與意識，後天的勤快與努力，屬於他的是激情熱血的比賽舞。


  那裏，才是他的戰場。


  “回不回去？太晚了。”他睇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林苑木木地點頭，她站起身的瞬間，好像總覺得忘記了什麽事？


  什麽事呢.……貌似也不是很重要。


  算了，回去再想。


  關鍵是，現在趕緊回去。


  她在周懷星麵前哭紅了鼻子，真的有些丟臉。


  他們打了量車回基地。


  在車上的途中，林苑還在若有所思在想到底忘了什麽呢，她揉了揉腦袋，記性真是越來越不好了。


  回到了基地。


  他們兩個上了二樓，胖虎和roro坐在休息沙發上看電視，林苑走過去，奇怪：“roro你不回家嗎？”


  roro磕著瓜子閑聊：“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回去了。而且一身的酒氣，我媽保證打不死我。”


  “那你睡哪？”


  “就這，休息區的沙發就行。”


  “不行，會冷的。”林苑想了個主意：“不然你還是和我睡吧。”基地裏雖然有空的房間，但是房間裏連床都沒有，更別提睡覺了。


  “不用不用，這裏的空調打的可足了。”


  胖虎撈了片西瓜吃著，眼神緊盯著林苑和周懷星的手上，前前後後的打量，周懷星本來想去訓練室的，見胖虎賊眉鼠眼的，冷淡睇他一眼：“怎麽？”


  胖虎憋了好久：“你倆不是出去買東西的嗎，東西呢？”
……

  對哦。


  東西呢。


  林苑一個激靈，終於想起了一直忘記的事情了，就說呢，怎麽老是想不起來，她出去本來是要去買洗漱用品的，可現在自己兩手空空的回到基地，很尷尬。


  她轉頭看身邊的人，正好撞進他的幽深的視線裏。


  周懷星也忘記買貓糧了……

  他倆也太神經大條了吧。


  “哦。”周懷星一怔，掃了眼林苑，輕描淡寫道：“我後來走到一半發現小熊自己藏起來的貓糧還夠吃，不用幫它買了，就這樣我去單排了。”他說完這句話，雙手插兜，慢悠悠的走進訓練房。


  林苑停在原地強顏歡笑。


  周懷星，說謊不打草稿的你真的很棒。


  但也還是掩飾不了你堂堂一名職業選手忘性大的事實！

  胖虎已經吃了很多片西瓜了，他又拿了一片啃著，一邊在狐疑的盯著林苑。林苑轉移視線，故意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上樓回自己的房間。


  她關上門，先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出來之後，她開了展小夜燈，然後坐在書桌上，打開筆記本電腦，又戴上了副眼鏡，她稍微的有點近視，不深，平時不需要戴眼鏡，隻是在工作的時候偶爾戴戴。


  她點開筆記本裏的文檔。


  仔細核對著戰隊接下去的計劃與安排。


  還有一些電競讚助商找上門來，都是他們給出的報價與一些細節問題，這些她都要仔細的審核再做決定。


  一個小時候過去。


  林苑往後歪在椅子上，摘下了眼鏡，疲憊的揉了揉鼻梁，她拿過桌前的手機，打開微信，這才發現有很多人加了她。她挑眉，都是戰隊裏的隊員。


  林苑一個個的通過。


  現在已經十一點了。


  不過這個時間正是職業選手活躍的黃金時間段，群裏亂七八糟的聊天，還很熱鬧，有還在玩遊戲的，有在吹逼的。大多數都是mumu在聊天，和哪個人都能聊的起來。


  年輕人手速快，信息一條接一條。


  林苑快速的掃過後本來想放下手機去洗澡的。


  可是突然又來了一條信息，她愣了愣，點開。


  對方請求添加你為好友。


  freed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