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彌天大網
天還未亮，京城之內。
虎頭幫、黑衣幫、青竹幫這三大幫派，總堂和大小頭目的家中，周圍已經埋伏大量廠衛。
更多的廠衛和禁衛軍駐紮在空蕩蕩的街道上，以防生變。
朝廷鷹犬已然磨刀霍霍，大小頭目們從睡夢中驚醒，刀劍已經架在脖子上。
有試圖反抗的，下場無一例外，直接以謀反罪論處，亂刀分屍，死無葬身之地。
在突如其來的襲擊之下，三大幫派的凝聚力瞬間被打垮，加上廠衛和背後皇權的威力，根本沒人組織起有效的反抗，足足有兩百多人被押入東廠天牢。
東廠監察百官，錦衣衛震懾江湖，這些人雖然是幫派頭目，卻和朝廷諸公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案子最後的方向是要往高做的，所以放在東廠天牢，而不是錦衣衛詔獄。
三更天到，由於陛下已經一個多月不曾上朝，今天難得上朝一次，使得百官心中頗為欣慰。
當他們出現在在奉天門外，從各種途徑得知廠衛行動的消息以後，頓時朝野震驚，沸反盈天。
奉天門外原本應該保持安靜的朝臣們，再也顧不得往日的體麵。
他們瘋狂議論著廠衛的暴虐之舉，一部分人對此隻是深惡痛絕，而另有一部分人卻感覺到被剜出血肉的痛苦。
官員和官員之間是有圈子的，迄今為止，朝廷上最強大的圈子，仍舊是東林黨。
內閣之中的三位大學士，有二位出身東林黨，六部之中有三位尚書、七位侍郎出身於東林黨。
他們之中官位最高的十幾人聚在一起，神情辭色在幽暗的天色中不甚清楚，正在說些什麽。外圍自有低階的官員攔著，以免被浙黨、楚黨的人聽到。
這段談話很短暫，但他們對某些事情的看法達成了一致。
皇帝之所以進行一個多月以來的第一次上朝，必定是為了和群臣商議京城三大幫派的處理。
即使他貴為皇帝，某些事情也是要和大臣們商討、爭論的。
寧易上朝之後沒多久，便有朝臣上奏彈劾廠衛。
無非就是禍國殃民、蒙蔽聖君。
最後自然是直指天亮之前，廠衛瘋狂抓捕三大幫派的舉動。
接下來又有禦史上來彈劾，說這些人絕對不能抓，他們的存在是合乎大明律的。
依照萬曆年間的法令，他們都是神宗皇帝與內閣六部定下的合法機構人員，隻是後來的組織形態發生了變化，嚴格意義來說，他們收取百姓的孝敬錢或者是保護費，是合法的。
“無恥至極，果然是眾正盈朝，今天在場的百官，就算是全部殺了，有一個算一個，回去查家產絕對沒有錯殺的！”
寧易強忍著直接派出廠衛大殺特殺的衝動，繼續聽了下去，並未直接回應。
之後，群臣見皇帝態度強硬，繼而退了一步，要求將這三大幫派的諸多頭目，直接移交三法司，大理寺、刑部不、督察院審理操辦，絕不能放在廠衛大牢！
狐狸尾巴總算是露出來了，大理寺、刑部、督察院，哪裏不是他們的人？
若是東廠天牢之內，尚且能夠保住這些人的性命，再慢慢深挖，若是在刑部大牢，今天早上移交凡人，晚上刑部大牢就會起火，一個人證都留不下！
寧易的態度就是，任爾等說的天花亂墜，我自巋然不動。
群臣的反應格外激烈，無非就是自身利益受到阻撓，要不然一副死了爹媽的樣子，好像廠衛挖了他們家的祖墳，可見幫派和朝臣之間的利益輸送，究竟有多嚴重！
他心中想著，恐怕那些幫派和諸公都是三七分帳，三成是自己的，七成是別人的，要七成還得看別人的臉色！
在天子腳下行如此暴虐之舉，有背景的商家自然可以躲過去，比如內閣大學士占了股的錢莊、酒樓、賭坊、妓院。
最慘的就是那些沒有背景的小商人，被盤剝得極狠。
這讓寧易非常憤怒！
就算要盤剝這些商人，那也是他這個聖明天子的事情！
這群地痞無賴以為勾搭上了內閣六部的大佬，就能夠光明正大地做白手套？做你媽的春秋大夢！
遼東有後金之患，東南沿海一帶倭寇橫行，沒有一個不是燒銀子的熔爐。
地方衛所糜爛，逃兵現象嚴重，戰鬥力就是豆腐渣，這些錢本應該流入到國庫和內帑，用來整肅軍事。
他一心想著弄到足夠的銀子，然後改革衛所，再訓練幾支忠於自己的精兵。
可現在，這些銀子卻成了某些人府中的金山銀山和嬌妻美妾。
“陛下，廠衛殘暴，魏忠賢這個閹人膽大妄為，貪汙受賄，還請陛下明察。”
“陛下，京師重地，怎可派遣廠衛大肆殺戮、抓捕，此事定為天下震驚，將來史書工筆，此必為禍國殃民之事。”
“陛下，那虎頭幫、黑衣幫、青竹幫，乃是前朝定下之舊製，向商家收稅也是先帝與內閣擬下的製度，廠衛如此所謂，是不尊先帝，有謀逆之心！”
聽著下麵的臣子一個又一個上來，寧易的心越來越涼。
這群文官可真他麽的會扣帽子，直接就是不尊先帝，有謀逆之心！
這群人前裝君子、被窩觀黃書的衣冠禽獸，會不知道廠衛是聽從自己的命令？
說他們謀逆，難道是他這個天子要造自己的反！？
朝臣之中的反彈強烈城毒，遠遠超出他的預料。
他似乎低估了這三家幫派的重要性，如今廠衛正在徹查三家幫派的財產總額，幾天之後應該會有一個定數，從朝臣們現在的反應看，這必定是一筆驚天的銀兩。
事情的棘手程度遠超過他的想象，一種可怕的想法出現在他腦子裏。
僅僅是京城之中，這三大幫派便和朝臣勾結如此之深，那地方之上的武林宗門，豈不是禍患更深？
地方宗門與各地官府之間，恐怕不止是相互對抗的關係。
說不鼎門派的掌門、長老和官府的總督、總兵、鎮守太監之間，再向上勾連朝中諸公，這些千絲萬縷的複雜關係，早就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相互之間已沆瀣一氣！
看著下麵慷慨激昂、陳詞大義的諸多禦史言官，個個都仿佛蹈死不顧，寧易心中忽然深深歎息。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壞就壞在這裏。”
這個世界的江湖和廟堂之間，以一種可怕的姿勢結成了一張若隱若現的彌天大網，自己現在要鏟除京城三大幫派，隻是看到了這張網的一個小角。
他的心沉了下去，阻力實在是太大了。
如今兵權不在手中，除了發一道永不加賦的詔書，搞來一點民心基本盤，再加上正要擴張的廠衛，還有這個看起來高高在上，實際卻受著諸多掣肘的帝位，他基本沒什麽能打的牌。
洪武爺大殺特殺，而不用顧忌群臣反噬，因為他驅除韃虜、恢複中原，得國之正，乃華夏有史以來排名前幾的朝代。
相比宋朝趙匡胤欺負人家孤兒寡母，黃袍加身，大明國祚的合法性不知道高出多少。
然而那個時候，他攜著征戰天下與開國之威懾，手中的兵權更是牢牢握住，可現在想從文官手中奪回兵權，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說到底，他不是太祖朱元璋，沒有那種可怕的力量。
若是翻騰得太厲害，看不清身後的敵人和刀子，恐怕免不了哪天就意外落水，重病身亡，就像真實曆史上的天啟皇帝。
內廠，雖說開了，然而誰能保證裏麵沒有奸細？
一想起前世的諜戰劇，什麽《懸崖》《潛伏》，裏麵的劇情很有可能就發生在自己身邊，他就覺得不寒而栗。之所以讓太監們相互掣肘監督，分權製衡，也是為了防止這個道理。
內廠這一個月的清洗，看起來的確是非常幹淨利落，可是誰又能保證其中沒有漏網之魚？
宗室之中可不缺繼承帝位的王爺。
到時候朝廷之上的袞袞諸公，尤其是東林黨人，不過是再來一次眾正盈朝罷了。
即便他是皇帝，即便他手中握著廠衛，也有太多掣肘了，總不能真的把東林黨殺光？
這樣太粗暴，太愚蠢，殺光了東林黨，廠衛這個龐然大物沒有了節製，誰說朝廷鷹犬不會反噬？
寧易陰沉著臉色，最後連聽也不聽，直接轉身離開太和殿，回乾清宮。
緊急詔魏忠賢、田爾耕來議事，三大幫派的事情，必須有一個妥善的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