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2.第482章 誘騙侯景
劉桃枝幾乎是風馳電掣一般趕回來的。
他已經抱定了必死之心。
終不能看到忠武公高敖曹大仇得報確是遺恨,但是眼前郎主高澄之命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了。
到了城外滏山的窟寺,其實早就該想到,沒有人能放他進去,也不會有人來見他。
即便他千萬央告事關高王妃、長公主,但這話說了像沒說一樣。
別無它法,他只能儘速趕回,他所有的也不過是自己一條命而已。如果高王這次真能擒殺侯景,他也就不在乎這條命先替高王把王妃保住。
窟寺里,王太妃婁氏把事情探明得一清二楚。而這時她所要的就正是讓二子太原公高洋把棘手的事做了。元仲華死不死並不放在婁氏心上。
然而當劉桃枝抱定必死之心回到太原公府第時,一切出乎他的意料。
皇帝聖駕已回宮,太原公高洋也去了雙堂。問了府里奴僕知道,王妃居然已經回府了。這可真是讓他喜瞭望外。
劉桃枝立刻趕回高王府。
這中間的事元仲華還不知道。這時才聽劉桃枝說起,是阿孌情急之下讓他去見王太妃求救。事到關鍵才看出來,原來王太妃婁氏竟然對她如此冷漠心狠。
魏宮之中,椒房殿內皇后一覺醒來並不知道這中間早已經出了多少事。
而小虎也正好用這段時間把許多事情憑著蛛絲馬跡打聽、猜測得也差不多了。
高遠君一覺醒來簡直猶如晴天霹靂。居然正是她的夫君、皇帝元善見默許了他的心腹、中常侍林興仁給她的兒子、太子的飲食里做了文章,所以才太子才哭鬧不止地折騰了一夜。
太子不只是她的兒子,也是他的兒子。高遠君這時表面平靜之下已經是暴怒至極。
不用說,她睏倦之後睡著是正常的。但小虎怎麼也叫不醒她,也是林興仁玩弄的花樣。
小虎更打聽到,再往前追溯,趁著皇後生下太子那天的混亂所發生的事:太原公和怎麼誤闖進來見到高王妃元仲華;高王妾室李昌儀又怎麼被引進來成了旁觀者……這些都和林興仁脫不了關係。
而林興仁說到底不過是個內宦。他膽子再大也比不上宗愛。他所做的一切,都有背後的支持者皇帝元善見允許。
皇帝元善見這時並沒有回宮。他已經顧不上許多,直驅濟北王元徽府第。
到了這一步,元徽也再別無主意。只能給元善見出謀劃策集宗室諸王之力把鄴城的高氏一族滅得乾乾淨淨。然後在高澄回來之前下旨給各州郡刺史、太守等發旨擒高澄、殺佞臣。總比坐以待斃得好。
鄴城並不真的都是胸中無謀之人。
當日劉桃枝離開滏山窟寺,獻武王高歡的妾室鄭大車就立刻命人去把自己的弟弟喚來,令他速去豫州給高澄傳口信。
而另一個給高澄傳信的人,居然是誰也沒想到的高陽王元雍。
太醫令早就在雙堂長信軒等候了。
長信軒內孫騰和高岳倒還能安然而坐。唯有高歸彥,一刻都坐不住地滿地走來走去,直讓人看著頭暈。孫騰還好,高岳實在是忍不住了,蹙著眉提醒他這位族弟。
「驃騎將軍能安坐一刻否?」高岳向來不喜歡這個族弟。儘管高歸彥是他養大的。
高歸彥也覺得腿都酸了。但他絲毫不給高岳面子,反過來冷冷嗔道,「楊長史都送信來說主公中了毒,怎麼大都督居然還能坐得住?」
說歸說,高歸彥還是走到席前坐下來。
孫騰一句話不說地看看高歸彥,又瞄著高岳。
日已過午,原本就陰沉的天氣更是黑得幾乎快要像是暗夜一般。
兩匹馬馳近雙堂。侍衛、隨從、僕役被甩得很遠,正在努力趕上來。
由於過於心急,高洋一直到了雙堂大門前才猛然勒馬。那匹大宛馬被韁繩勒得幾乎要嵌入肉內。好不容易剎住了便不滿地長嘶幾聲,馬蹄忿忿然地跺了跺地上的青石,發出清脆的響聲。
楊愔先穩穩勒住了馬,這時先下馬來扶高洋。
高洋自己已經從馬上下來,隨手把鞭子一扔,用手按著胸腹隱隱作痛之處,不管不顧地踉蹌著往大門裡面走去。
迎出來的僕役見郎主這副樣子先怔住了,根本不敢近前。
「主公!」還是楊愔上來扶住了高洋。他深怕高洋再吐血。
長信軒的門被猛地撞開了。
本就候在門口的太醫令不知道在想什麼,嚇得一哆嗦。
原本坐著的高岳、高歸彥像是同時得到了什麼信號,立刻一起轉頭來看,並同時像是彈跳一般從座席上站起身。
太醫令赫然看到太原公高洋身子搖晃著進來,立刻留意到他下唇上的血跡。
「主公!」高歸彥第一個反映過來,竟然比太醫令動作還快,幾步上來便從楊愔手裡搶過了高洋。扶著高洋進來坐下。「何人如此陰狠,竟敢毒害主公?吾必不放過他!」高歸彥恨恨地道。一邊頤指氣使地喚太醫令。
早就嚇傻了的太醫令這才清醒過來,趕緊過來請脈。
其餘的人都幾乎是摒住了呼吸地盯著。
太醫令診了脈也嘖嘖稱奇。
毒下得是不輕,確是劇毒。但到了高洋體內並沒有完全發作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這位太原公體內有什麼異狀可以以毒攻毒。這話太醫令當然是不敢說的。
但他的面色立刻便不同了。雖不至於喜笑顏開,卻顯然是輕鬆了。原以為中了毒的太原公必死無疑,自己不好和高王以及皇后交待。沒想到竟然峰迴路轉,看來大有可救。於是便自告奮勇去煎藥解毒。
楊愔、高岳聽了面色稍霽。
倒是高歸彥頓時喜形於色。
閉門摒人。
怕高洋說話太多費力氣,還是楊愔先把事情描述了一遍。余者三人才知道原來竟然出了這樣的大事。
高洋目光從眼前幾人身上掃過,問道,「諸公有何見教?」
他因中毒,幾乎是面無人色。唇角滴血,目光陰森,看起來差不多是形如鬼魅。
「這還有何可猶豫?」孫騰竟第一個直身而起,「太原公一聲令下,龍雀甘願奉命。」
高歸彥驚訝了,深恨自己竟被孫騰搶了先。立刻也起身道,「君視臣如草芥,莫怨臣視君如寇讎。公自當取而代之。元氏氣數已盡,公何必自謙?」
這話已經說得太直白了。這次沒有人和他搶。
這幾個人里唯楊愔一言不發地看著其餘三個人。他和高洋算是同謀者,因此他和高洋的心思一樣,這時候更想看看別人的態度。
「大都督有異議嗎?」高洋一眼盯上了高岳。
高岳倒不是覺得取而代之這事不可行。只是他本是獻武王高歡的族弟,不想看到高洋搶先,高澄回來兄弟相殘,這是自損之道。
可是高洋的脾氣他知道。如果這時候他不明確表態,定會惹他懷疑,那就得不償失了。
「大都督是不是覺得取而代之的另有他人?」高歸彥搶在高岳說話前又代高洋責問。
他說的這個「他人」讓人一聽便知是指高澄。
這決不能不辯解。
高岳儘管心裡恨不得將高歸彥碎屍萬段,但還是趕緊向高洋叩首回稟道,「臣絕無二心,願奉主公之命。只是覺得這樣大事須三思而後行,中間萬萬不能出差錯。」
這答案高洋還算滿意。他忍著腹痛道,「這事要先入宮去見皇后。」
春風得意馬蹄輕,一路掠過江南岸。
從建康領皇命出發,向北過長江。輾轉江淮之間,陳蒨並沒有太著急。
知道溧陽公主、臨賀郡王先後去了司州平陽城,他也並沒有顯露身份直奔平陽,一直暗處觀望。
時值暮春,天氣漸熱。雖已過了春風拂綠長江岸的最美時候,陳蒨的心情還是說不出來的好。
多年以來,不知不覺之間勢力此消彼長。他的父親揚州刺史、都督七郡諸軍事的陳霸先並算不上高官顯爵,也沒有在太子和宗室諸王之間明顯依附誰。但就是在不知不覺間,江左大半已成了陳霸先的勢力所及之處。
吳興太守陳蒨和父親陳霸先南北相應地守候著都城建康。
陳氏父子唯一表露出來的心跡就是唯梁帝蕭衍之命是從。
但陳氏父子與羊氏父子是絕不相類的兩種人。
羊侃只知愚忠用命,不計己利,不念己私。陳霸先則是君待我若何,我待君若何。
侯景還沒到梁國,就已經攪得建康暗流涌動。這事陳霸先和陳蒨心裡早就有了定論。
侯景是什麼人陳氏父子當然也知道。但他們並不像羊氏父子那樣對侯景深惡痛絕,恨不得先斬之而後快。偏巧皇帝蕭衍的意思也差不多是這樣。關鍵是因為梁帝覺得侯景歸降這事大大有利可圖。陳氏父子亦然。只是此利是否彼利,就誰都說不清楚了。
陳蒨覺得,他不需公開露面,只要暗中觀望便可。皇帝不過是後來起了疑心,怕太子或是臨賀郡王與侯景有私。可即便如此又怎麼樣呢?皇帝一心在佛事上,雖然忌憚有人爭權,可終究太子也是儲君。
他關心之處在淮河以北。
懸瓠城裡的侯景仗著臨賀郡王蕭正德也在城中便有恃無恐。
他知道高澄現在沒有可能大舉攻城。真要如此就是對梁下戰書,首先背盟。估計梁帝和太子巴不得他如此。借魏內亂而圖之的事,梁國也不是沒幹過。這不正是一個最好的理由嗎?
高澄頂著內患重重,他現在真的沒有餘力再起邊患。
侯景意欲借梁軍令慕容紹宗敗退,就樣豫州就成了他在梁國的進身之階。
他猜得沒錯,高澄是不會主動出擊的。但還是有意外,他居然收到溧陽公主的書信,請他渡淮到平陽城相見。
這書信著實讓侯景躊躇了。問題就在於告訴不告訴蕭正德。
他是先興奮之後才躊躇的。他早在高澄以世子身份第一次去建康與溧陽公主初次相識的時候就差不多同時也認得了這位梁國太子之女。
但是溧陽公主與他素無往來。甚至從未把他放在眼裡,也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那麼邀約他到平陽城相見會是什麼事呢?
從書信里揣度,這是私下邀約,臨賀郡王蕭正德並不知道。這文字中帶著一種很彆扭的、勉強的謙恭。就是又想拉攏,又不好意思。
看來是有求於他。
侯景突然想起來,當日在河陰城中,中箭的高澄昏迷之中大呼「殿下」。他看來這喚的就是溧陽公主。這麼一來,他覺得留著溧陽公主,遲早會對高澄是個牽制。這可實在是件大妙之事。
他的兒子他可打可殺,別人不行。失了面子的難堪,備感受辱,他要讓高澄也嘗一嘗。
侯景想來想去,還是把這事告訴了蕭正德。他要利用蕭正德之處肯定很多,至少眼前就得靠他留在懸瓠城守住豫州。高澄肯定有所顧忌,不敢輕易對蕭正德下手,以備後路。這樣他就可以放心地去平陽。
一南一北,陳蒨和侯景差不多同時到了平陽。
長社城中卻毫無動靜,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似的。
侯景把自己的部曲全部帶走,包括羯人侍衛。因此,蕭正德不知道,他所在的懸瓠城就成了一座空城。
平陽城之中的溧陽公主遠比已經到了平陽城外的侯景緊張得多。
侯景到了平陽城,城門大開,顯然就是為了迎候他。散騎常侍、信武將軍羊鵾單人獨騎地只帶著些許隨從出迎。
羊侃這個人,在侯景眼裡迂腐不已。但正因此人對梁帝愚忠到了迂腐的程度,所以侯景倒對他沒有什麼惡感。況且現在他將要入梁為臣,正需取悅梁帝。因此對羊鵾倒是格外加以辭色。
侯景見羊鵾帶的人並不多,便將自己部曲也留在平陽城外暫時紮營,只帶著那幾十個羯人死士入城去了。
問起公主,羊鵾答公主候在官衙之中,不便出迎。
這話說得模模糊糊,也可以理解成男女有別;也可以理解為身份有別。侯景不禁在心裡嗤笑這位公主現在還架子擺得實足。他也就假意客隨主便地任由羊鵾帶去官衙。
平陽城並不十分大,這時城中安靜如無人一般。正在往官衙去的路上,忽見一隊飛騎馳來。別說侯景,就是羊鵾也在意料之外。
居然是溧陽公主帶人親自來迎接侯景。
侯景遠遠就看到溧陽公主身著男裝,騎馬而來。近前看得清楚,像是個姿容俊秀的南朝士子。還有隨侍羊氏小娘子羊舜華、羊鵾的妹妹,侯景也是相識的。
倒是不見建威將軍蘭京。
侯景有意勒馬駐立。
蕭氏也勒馬慢行而來。她這是第一次仔仔細細地看侯景。看到他面目,在自己眼中倍覺醜陋。更不喜歡他那種奸滑之狀,真是極其厭惡。
不得不強壓著心頭的種種欲作嘔的心思,平靜著一張面孔道,「郡公入城,恭迎來遲,望郡公見諒。」
這在溧陽公主來說就是極其客氣了,算是紆尊降貴。
溧陽公主話雖勉強客氣,但到底做不來溫和笑語之狀,依舊是綳著一張臉。
侯景卻格外開顏笑道,「公主如此厚待,阿勒泰實不敢當,但憑公主吩咐。」
蕭氏辭色稍柔和道,「既然如此,還是請郡公到官衙中說話方便些。」
於是兩人一同又往官衙而去,幾乎是並轡而行。
到官衙中,一行人下馬而入。溧陽公主親帶侯景往堂上去。
入庭中,那些羯人侍衛自然而然都被攔在外面。侯景毫不在意,令在外守候,自己則隻身一人隨著公主入內。
羊鵾、羊舜華兄妹都跟著公主進來了。
這庭院並不十分大,院門緊閉后,侯景環顧聯廊中突然湧來許多梁軍士卒。
這時見建威將軍蘭京從堂內走出,立於公主身後盯著侯景。
羊氏兄妹守在庭院門內。
侯景隻身一人被圍其中,成了眾矢之地。
侯景倒不覺有異,向溧陽公主笑道,「公主將阿勒泰喚於此處,究竟有什麼要緊話說?還須如此多的人共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