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343.第343章 婁夫人屈己顧大局(五)

343.第343章 婁夫人屈己顧大局(五)

  高遠君在屋子裡已經陪著婁妃說了好半天的話。 

  皇后駕臨高王府,還如此之早,但奴婢們倒沒有格外驚異。 

  高王說是卧病在榻,並沒有露面。只喚了鄭姬去侍疾。 

  皇后高遠君在高王府里一向不擺皇后的譜。今日在婁妃這裡更是只以女兒的身份和母親相處。 

  其實說起來,這一清早幾乎一個時辰,母女間聊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幾乎都快要把話說盡了。 

  高遠君不是不想藉機在母親這裡告狀,把大兄的行徑徑細細說來。但居然始終並無機會。是婁妃嚴防死守沒有給她機會。 

  所以當奴婢進來回稟說「世子來了。」高遠君還一句要害的話都沒說,心裡不覺有些扼然。這樣和母親獨處的機會並不多,她就這麼又失去了一個機會。高遠君雖知母親的正妃之位就要讓出來了,但是她也深知母家外戚的實力和母親說話的份量。沒能在這個時候讓母親看看大兄的另一面,她甚覺其可惜。 

  高澄進來拜見,一眼先看到妹妹在側。雖事先知道皇后也在,但突見高遠君在婁妃之側,高澄居然失神恍惚了,眼前好像看到了逝去的永熙皇后,他的長姊高常君。在那一瞬間他心裡狠狠地一痛,甚至是心酸。唯有長姊是和他一樣,不計自身利弊地為了高氏,為了母親和弟妹。 

  「大兄氣色不太好。」高遠君看著母親不自覺的笑意,格外慈和的面容,這些都不怎麼多見的表情,在看到大兄的那一刻就全都傾泄而出了,她心裡更生出不滿。 

  「皇后氣色倒好。」高澄口中是尊稱,實際上看起來並無格外的敬意,針鋒相對地頂了回來。 

  高澄這話一語雙關。婁妃的事想必是都知道了,各自是為什麼來的,誰心裡都清楚明白。若真說高澄氣色不好,長子為母擔憂是應該的。可是高遠君為女兒,怎麼就該氣色很好呢? 

  高遠君深悔失言,又不便解釋,只能默默忍了。 

  剛寒暄了幾句,外面忽然又進來回稟說長公主、太原公夫婦都來了。 

  高遠君這次不再多話,暗自冷眼旁觀。 

  高澄則默不做聲地側坐一邊,眼睛盯著門口。 

  不一刻,馮翊長公主元仲華因為腹大不便行動,被阿孌扶著走進來。 

  高遠君有幾日沒見到元仲華,說實話心裡也不在乎這個人,這時突見她腹大至此,她心裡倒是訝然。突然又想到她與元善見成婚數年,到現在還無所出,以前沒在意,此刻對景生情,心裡便有點失落起來。 

  高遠君一眼看到大兄高澄盯著元仲華的目光與往日不同,覺得奇怪。 

  元仲華還要拜見婁妃,婁妃制止了她,讓阿孌扶著元仲華在一側筵床上坐下來。恰在高澄身側。 

  高洋和月光進來的時候高遠君更訝異了。高洋麵頰上的青紫紅腫明顯就是新傷。更讓她奇怪的是,二兄目不斜視沒有看馮翊公主一眼。 

  見禮畢高洋和月光坐在了高澄和元仲華對面。 

  言語之間禮尚往來。 

  高遠君盯著高洋笑道,「二兄年紀也不小了,總是不留意,弄得面上青紫相間,這傷痕讓人看到了也太不成體統了。少時二兄總是給大兄教訓,那也就罷了,難不成現在二兄年紀長大、位高權重,大兄照舊也還如此?」 

  這真是實足的挑撥離間。 

  高遠君是玩笑的語氣,一邊說一邊轉頭看一眼大兄高澄。她與母親共坐在大床上,高澄在婁妃另一側下首而坐。 

  高澄如同沒聽見似的,沒說話,好像根本就與他無關。 

  高洋飛快地看一眼婁妃,然後略垂首,也沒說話。 

  月光暗窺高澄一眼,趕緊側過頭去。 

  元仲華倒是抬頭仔細看了看她對面坐著的高洋,是在看他的傷痕。果然很顯眼,看樣子傷得是有點重。雖也知道高王和高澄、高洋父子、兄弟之間動手是常有的事,但總覺得如今兄弟年紀老成,身份又位高權重,再這樣互毆,導致傷痕這麼明顯就真的不怎麼說得過去了。 

  偏巧這時高澄突然側頭來看元仲華,見她正盯著高洋麵頰上細看,頓時心裡怒火衝天起來。 

  婁妃淡淡道,「這也沒什麼,兄弟之情正是如此,若要是阿惠看著侯尼於和外人一樣,為了他也不嗔不怒不動手,倒不像是親兄弟了。阿惠長侯尼於幾歲,又是步步帶著他,倒像是父子。」 

  這話說起來是這個道理,但不管怎麼說這麼公然偏心至此也真是匪夷所思。高澄心裡明白母親是為他立威。尤其在此時,這樣的話說出來是別有深意。 

  「阿母放心,兒子心裡都有明白,一切有分寸,必然不讓阿母失望。」高澄回了一句,也別有深意。 

  如果婁妃退居妾室之位,唯一的依靠就只有長子高澄。只要高澄成了高氏之主,婁妃必有安享尊榮的一天。 

  不知道這對母子這不閑不淡的兩句話誰聽明白了,但母子二人之間已是心照不宣。 

  婁妃看了高澄一眼,也就是淡淡一瞥,風清雲淡般掃過並不停留,隨後目光停在了高澄另一側坐著的元仲華身上。 

  「世子妃吉期將至,可都準備妥當了?」婁妃目光定在元仲華身上。 

  婁妃以前其實很少用「世子妃」來稱呼元仲華。 

  元仲華心裡正在想高澄剛才突然看她那一眼,突然聽到婁妃問她話,猛然一驚,抬起頭來看著婁妃,脫口便呼道,「王妃……」 

  她是從來沒用「王妃」來稱呼過婁妃。她也算是從小在婁妃身邊長大的,隨著高澄一起叫「阿母」。婁妃待她把握得分寸得當,自然不能像對自己女兒一樣,但也不至於生疏,所以這稱呼在元仲華突然出口時讓所有人心裡都詫異。 

  高澄這時倒壓得住,看了元仲華一眼沒說話。 

  月光倒是不必顧忌的,她是純屬心裡覺得奇怪。 

  高洋似乎老實木訥的樣子,只要不關己事,一概不抬頭理會。 

  高遠君笑道,「長嫂是不是累了?大兄這些日子忙碌,沒照顧好長嫂。」說著看了母親婁妃一眼。 

  婁妃拾起几上的銀碗喝了幾口牛骨奶湯,她心裡記得這是兒子最喜歡喝的。 

  恰是高澄也沒說話,幾乎同時也是同一動作,默默飲湯。只是覺得格外沒有滋味。 

  屋子安靜下來,沉悶的氣氛讓人心頭壓抑。 

  高遠君這樣突然在心裡想,怎麼父親高歡恰好在這個時候病了呢?並且還特意命鄭姬侍疾留在身邊。 

  婁妃放下碗,抬起頭來平靜掃視一眼所有人,目光極為從容冷靜。她自從與夫君高歡起於懷朔,至今數十年,經歷無數事,早就把臨大事波瀾不驚的功夫練得爐火純青。 

  「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切勿拿兄嫂的事戲謔。汝大兄如今已在廟堂輔政,高氏權柄也盡歸於他,連汝父與我都要聽命於他,何況是爾弟妹。」婁妃一邊說一邊看看高遠君,又看看高洋。「大將軍權衡多方利弊,決機邦國之間,他若有決斷,吾等必遵從。既然是高氏一脈,就不該只以己身為先,高氏存亡有道,鴻毛之身不依附大勢豈不是遲早灰飛煙滅?若是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可見便是不知分寸了。」 

  婁妃的話說的明明白白,沒有一個人心裡在不清楚的。這話是說告誡高洋、高遠君、元仲華和月光的,也是表明自己心跡的。 

  婁妃這麼淡定也不是沒有理由的。她是高歡元配,少時夫妻不是別人說代替就能代替的,何況婁妃在高氏舊臣中很得人心。婁妃子女眾多,若是將來嫡長子高澄穩穩接位,掌高氏權柄,余者也都能輔助兄長,高氏權勢日盛,婁妃何愁沒有翻身的一日。 

  這時是形勢所迫,婁妃目光長遠,寧願受一時的委屈顧全大局放眼將來。這份心境就是元仲華、月光都望塵莫及的。元仲華之痴痴,月光之昏昏,哪一個能有婁妃這麼心思精明,滿腹思慮? 

  原來高澄還想著怎麼說服母親,這時只能自覺慚愧。心裡也漸次沉重。母親雖未要求他什麼,他倒更覺得重負在身。 

  高遠君和高洋對母親也是唯唯聽命。婁妃之心機和決斷他們也是見慣了的。只是這時更明白,母親支持大兄是絕無二心,絕不會改變的。 

  高歡在「病中」,始終未露面。連鄭姬也忙於侍疾,沒露面。 

  事已至此,話就不必都說在明處了。原先高遠君和高洋等想好的怎麼勸慰母親,怎麼表明心跡,也全都不必再說了。高澄的為難在頃刻間就已全化為烏有。既然如此也就再沒什麼好說的。 

  不多久便全都散了,各自回府。 

  高洋沒想到,他臉上的傷母親問都沒問,還暗中警告。 

  出了高王府,高澄沒接那蒼頭奴遞過來的鞭子,視而不見地越過那人便直向元仲華的馬車走去。不理不睬、旁若無人地上了馬車,就好像這原本就是該他去之處。 

  眼看著高澄已經上了車坐在裡面。元仲華被阿孌扶著站在高王府門口,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要說過去跟著上車吧,心裡總覺得彆扭,倒好像是自己上趕著去的。要說不去,心裡著實有顧慮,誰知道高澄會不會又因為這個發作起來。 

  高遠君、高洋、月光還都沒上車,都看著元仲華。只是高遠君是坐壁上觀看熱鬧,高洋是心裡糾結又不敢有所舉動,月光心裡恍惚既希望元仲華上車又不希望她上車。 

  「殿下……」阿孌知道元仲華又放不下面子了,喚了一聲提醒她,用眼色示意她趕緊跟著高澄上車。 

  元仲華也別無它法,只得走過去被阿孌扶著也上了車。 

  這時其他人各行其路。 

  馬車慢行,車裡便只有高澄和元仲華兩個人了。 

  只聽到馬蹄聲又重又緩,車輪磔磔,車裡倒沒有一絲聲音。自從上車返程,高澄便一直側頭沉思,沒有說過一句話。連剛才元仲華上車時行動不便他都沒有伸手來扶她。就好像他上車來純屬只是為了回府,其他都與他不相干似的。 

  他越是如此,元仲華越是下不了決心主動去與他問話,可又心癢如撓,又覺得一刻都受不了他的冷落。若真是看不到也就算了,偏他就在眼前。回想他昨夜不在身邊,又見他此時若有所思,便疑心是在挂念東柏堂。心裡都冷了,原來還好奇,看高澄一眼,這時索性收回目光,獨自安坐,只時不時撫著腹問,感受裡面的胎兒是喜是嗔,漸漸便忘了高澄。 

  元仲華並不知,高澄雖然一眼沒看她,但心神無一刻離開她。知道她神思飛遠了,竟是無可奈何,這時方轉過頭來看她。 

  元仲華自然心有所感,也抬起頭來看著他。 

  高澄見她居然甚是平靜,看樣子是早把他拋到一邊去了,真是拿她一點辦法沒有。雖心頭急切,表面仍是冷麵問道,「殿下昨夜把下官逐出,就不問問下官去了何處?」 

  元仲華不解問道,「大將軍自然有去處,還需妾去問嗎?」 

  高澄低頭以手撫額,心裡氣得厲害,終是只能自己消解,半天抬起頭來,看元仲華還是一副不解的樣子,又問道,「殿下就不在乎下官身在何處?」 

  元仲華沒有絲毫猶疑反問道,「大將軍究竟是要我在乎,還是不要我在乎?妾自然知道大將軍在琅琊公主處,大將軍是想看妾痛哭流涕不成?」她低下頭,聲音果然略有哽咽,「大將軍既然已經說過不能棄之不顧,妾豈敢違拗大將軍之意?」 

  這樣子讓高澄心裡極為不忍,只得主動湊過來,溫柔勸解道,「殿下果真疑我。下官只說不能對她棄之不顧,可沒說已對她傾心相付。剛才阿母也說了,鴻毛之身不依附大勢豈不遲早灰飛煙滅?這話若對殿下說,是有些不宜,但事不同理同,殿下與我是夫婦,本為一體,夫榮妻貴、夫損婦傷,這又豈是別人能比得了的?」 

  「別人」這兩個字清清楚楚地聽在元仲華耳中,高澄後面又這麼溫柔耐心說與她聽,這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想來他的驕矜脾氣在她身上已經是改盡了,她若是再不領情便真是不解他真心了。 

  想想前些日子的處境,這時元仲華便覺得高澄心意格外真切,非別人可比。 

  這時馬車停在府第門口。 

  倒是阿孌,看到高澄先一身輕快跳躍而下,然後呵護倍至把行動不便的元仲華抱下來,她禁不住開心,不自覺滿面笑意。 

  元仲華任由高澄抱著她往裡面走,伏在高澄肩頭,摟著他的脖頸,在他耳邊低聲喚道,「阿惠……夫君……」 

  高澄心裡一熱,沒說話,但將她抱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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