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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第333章 大魏柔然終結鴛盟(三)

  「小郎君!」禿突佳的聲音就好像是突然出現在高澄和元仲華耳邊的,聲音大的就好像是在伏耳而呼。 

  高澄原本在看到元仲華手中半截玉笛時心情陡然翻轉,這時猛然醒過來,依依不捨地放開元仲華的手,向外面走去,以防禿突佳再闖入內寢中來。 

  禿突佳雖然知道高澄在裡面,但是他自從進屋子裡來,沒看到高澄,也沒看到他認為應該在屋子裡的馮翊長公主元仲華,便目光四下搜尋。突見高澄從裡面出來,知道裡面是內寢,他心裡頓時妒忌起來。 

  「小郎君是真的沒事做嗎?一日三次地到館驛來?」禿突佳雖滿面是笑,也忍不住譏諷高澄。 

  阿孌早已進去,這時扶著馮翊長公主元仲華慢慢走出來。 

  「姊姊?!」禿突佳看到元仲華被扶出來,立刻又驚又喜,撇開高澄就繞過他迎上去。 

  元仲華見了禿突佳,蹙著眉沒說話,不知何故她就是對這個柔然世子沒辦法有好感,聽到「柔然」這兩個字就頭痛。但也只能耐著性子喚了一聲,「世子。」不管怎麼說,昨夜還是禿突佳讓出館驛與她居住。 

  高澄聽到禿突佳叫「姊姊」,心裡氣極。而且剛才他嘲諷他的話就好像是和元仲華商量好了似的,如出一轍。兩個人無意之中的默契更讓他生氣。 

  「世子還真是不堪委以重任,想必朔方郡公不讓世子到鄴城來玩樂的吧?」他也反唇相譏道,「和親的事尚未有定論,世子倒有心思管別人家事。真有暇,不如看看大魏宗室諸王或高門公子哪個堪配汝妹妹,早日定下親事才是。」 

  誰知禿突佳聽他這麼說,回頭笑道,「小郎君說的是。既然如此,我便直言。依我看來,我妹妹月光公主與大將軍便堪稱良配。既然大將軍沒有嫡妃,正好我去稟明主上,請主上賜婚。」他說著又看一眼元仲華,再向高澄道,「再向主上求娶長公主為我新婦,做柔然世子妃。我在主上面前已言明,我只一心對長公主一人,大將軍子便是我子。」 

  元仲華這時方恍然大悟,原來竟有這等事,柔然世子禿突佳居然去向她的兄長、皇帝元善見求娶她。她沒說話,看了一眼高澄。 

  高澄正聽到禿突佳提到他的妹妹「月光公主」,聽到「月光」這個名字,他心裡一詫異。恰巧就是這一詫異的神情被元仲華看到了。那種異樣元仲華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頓時心裡便涼了。 

  高澄這時突然轉頭也來看元仲華,看到元仲華正看著他,對於禿突佳說的話居然一點異議沒有,他心裡更不快。 

  「賢弟差矣,汝怎知我沒有嫡妃?」高澄正色道,「和親是兩國交好,不可以此戲謔。」 

  禿突佳也不解地看著高澄道,「小郎君才以此戲謔,剛才在宮中,在主上面前分明說長公主已被休棄,怎麼此時又不承認了?」禿突佳突然變色道,「難道是大魏對柔然不肯以誠相待?非要鐵騎相見?宇文黑獺可沒有爾等這般狡詐。」禿突佳的語氣已經變了。 

  元仲華聽到兩個人完全視她如無物地便當面論她婚事,實在忍無可忍,薄怒道,「世子甚是無禮,如此議婚聞所未聞,不知是大魏對柔然不肯以誠相待,還是柔然待大魏不肯以誠相待?」 

  禿突佳看元仲華嗔怒,欲上前解釋,「姊姊……」 

  他話未說完,高澄伸手來攔他,不許他接近元仲華。 

  阿孌也護在了元仲華前面。 

  然而這時驚人的一幕出現了。 

  「豎子休要上前!」高澄一聲怒喝,他本來是來捉禿突佳手臂的,不曾想手未伸到,身子卻突然向前一撲往地上倒去。 

  元仲華、禿突佳、阿孌,三個人眼睜睜地看著高澄便倒在了地上,三個人俱驚得目瞪口呆。 

  「夫君」元仲華一聲大呼,第一個反映過來,幾步上前便跪坐下來去看高澄。只見高澄雙目緊閉,毫無知覺,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了。元仲華心頭大懼,伸手推了推高澄,高澄沒有反映。「夫君」元仲華用力搖了搖高澄。 

  這連聲呼喚禿突佳和阿孌都聽到了。兩個人心裡各自滋味不同。 

  禿突佳是徹底死心了。這幾日幾回出入東柏堂、魏宮、館驛之間,他看高澄在別處都是胸中有丘壑,能馭控自如的人,唯獨對元仲華格外上心,格外不能自已。剛又聽到元仲華連喚「夫君」,他是第一次聽到元仲華這麼喚高澄。這時才明白高澄為什麼會在皇帝面前說世子妃是從小在他身邊長大,嬌養慣了,脾氣不好。看來元仲華並不是真的和他治氣,實在是因為心裡對高澄牽挂太深。再聯想到西魏的皇后,他的阿姊落英,他如何還能強求高澄去娶月光? 

  阿孌心裡則是又驚又喜。突然聽到元仲華脫口喚「夫君」,她頓時覺得事情有了轉機,看來還是這個柔然世子反而起了作用。這時阿孌心裡對柔然世子好感倍增。 

  阿孌正想著出去喚人進來把大將軍抬到榻上去,這時門開了。居然是郎主的心腹、黃門侍郎崔季舒,還有久久不來的太醫令來了。這太醫令來得還真是時候。這時阿孌已經心裡不計較此事。 

  崔季舒一眼看到高澄躺在地上,立刻幾步上前,跪下來撫著高澄,大聲喚道,「大將軍!」 

  原本冷清得門可羅雀的館驛里這時紛紛忙亂起來。高澄被抬到元仲華內寢中的榻上。太醫令自然不敢怠慢大將軍,立刻診脈。好在是並無大礙,只說大將軍這些日子憂勞太過,心力極費,又一時過於急怒,虛火上亢,可用涼葯調理。 

  元仲華聽了這才安心下來。 

  阿孌又請太醫令給長公主診脈,元仲華已完全心不在焉。 

  阿孌仔細聽太醫令吩說,長公主倒比大將軍嚴重些,若持續高燒不退恐傷及胎兒。阿孌再三退請太醫令調治。太醫令這時見大將軍也在此處,自然不敢再忽視了長公主,滿口應承。 

  黑暗一絲一絲吞噬了天際最後一點光亮。黃昏漸漸遠去,鄴都完全淪陷在暗黑的夜色中。 

  館驛庭院里,柔然世子禿突佳來回徘徊,時不時地看一眼屋子裡暗淡的燈火。這時館驛里已經安靜下來了。他不知道屋子裡的高澄有沒有醒過來,他心裡倒是對這個高大將軍有了一絲同情。忽然明白,他肩負重任,不知道心裡有多少說出來的苦。 

  如果不是因為他是高大將軍,不是因為他是柔然世子,也許他們還能是至交好友。但現在只能是各為其國,各取其利。 

  屋子裡,在昏暗的燈光中,只有阿孌是始終清醒的。她跪坐在屋角的席上,貌似平靜,心裡卻始終不平靜。時不時地看一眼躺在榻上的高澄和伏在榻邊的元仲華。兩個人都像是睡著了。 

  高澄暈厥後被抬上榻,一直未醒來。元仲華一直守在榻邊,親手喂他服藥,自己也不肯吃太醫令煎好後送來的葯。她一直在榻邊,不肯離開半步,後來是因為太累了,身不由己就伏在榻上睡著了。 

  阿孌時不時看一眼這兩個人。忽然看到高澄的身子彷彿是動了動。她立刻起身走過去。 

  高澄慢慢睜開眼睛。第一感覺是腿上被什麼壓著。他肩頭箭傷這時隱隱作痛,極不舒服。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心裡突然有種驚惶感。屋子裡很安靜,聽不到聲音。禿突佳哪裡去了?元仲華哪裡去了? 

  他半撐起身子,想看看是腿上是什麼,壓得他很不舒服,覺得腿都麻木了。居然看到是元仲華正伏在被子上睡得渾然不覺,被子下面正是他的雙腿。沒敢動,又躺了回去。雖然身上處處不舒服,但此時心裡已大定,唯恐驚醒了元仲華。 

  「郎主……」這時阿孌在榻前跪下來看著他。 

  高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忍不住又撐起身子看了看元仲華。元仲華還是毫無知覺。 

  阿孌知道她是昨夜未眠,這時累極了。 

  高澄這時覺得更累。因為殫精竭慮的時候太久了,一旦倒下來反而沒有力氣再起來。 

  阿孌看郎主沒有吩咐,也不敢離開。看著高澄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又閉上眼睛,不明白郎主心裡在想什麼。 

  高澄又睜開眼睛,過了一刻,轉過頭來看著阿孌低語,「殿下醒了,爾勸殿下回府去。」 

  高澄心裡其實是倚重阿孌的。元仲華剛嫁給他做世子妃時就是阿孌一直服侍在側,這麼多年一直未曾有過失。高澄也知道阿孌是一心為長公主著想。而且,在元仲華心裡,阿孌不是個普通的奴婢。 

  但是高澄的吩咐讓阿孌為難了。勸長公主回府,連郎主都做不到,她怎麼能做到?況且她還知道,長公主看似性情柔婉,可如果一旦做了什麼決定,就很難改變。 

  阿孌看一眼熟睡中的元仲華,她在一瞬間做了個大膽決定。阿孌略低伏了身子,看著高澄用很輕的聲音低語道,「長公主心裡只有世子,只是忌諱東柏堂。」阿孌說時已經心跳,怕元仲華忽然醒來。 

  高澄聽完這話卻沉默了。他明白阿孌是用「東柏堂」來指代元玉儀,只是不敢在他面前用「外婦」這樣的詞。 

  阿孌看著高澄面色沉重的樣子忽然懼怕了。看起來好像郎主很不高興似的。難道郎主真是為了這個外婦就要休棄長公主?像傳聞的那樣要立外婦為世子妃?之前為她請封公主,認祖歸宗只是一步鋪墊? 

  如果真是這樣,別說長公主再無迴轉餘地,就單她剛才對郎主講的話,郎主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偏在這個時候,元仲華身子動了動,然後直起身子來,睡眼朦朧地看著躺在榻上的高澄和榻邊跪著的阿孌。不明白他們在做什麼。 

  高澄的雙腿頓時輕鬆了,但這時已麻木無知覺,反倒沉重的是他的心。 

  「殿下可好些?」阿孌立刻拋開高澄把身子挪到元仲華一側。 

  元仲華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因為剛才一直跪坐在榻前,後來又伏在高澄身上睡著了,這時她渾身酸麻。不自覺地自己抬起手來撫了撫額頭,依然是滾燙。睡了良久,並沒有退燒。 

  「殿下不肯服藥,就算是為了小郎也不該如此。」阿孌忽然心酸了。想著也許以後元仲華能倚靠的只有她的孩子了。 

  「出去!」高澄忽然高聲吩咐道。 

  阿孌被他這一聲吩咐嚇了一跳,不解地轉頭看著高澄。 

  元仲華也看著高澄沒說話。 

  阿孌旋即明白過來,深悔自己剛才多言,這時不敢違拗,只能默默退了出去。 

  高澄向元仲華伸過手來。元仲華一動未動,看著他努力伸向她的那隻手,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殿下就不肯遷就下官一回嗎?」高澄已經努力夠著了元仲華的手,立刻緊緊握在手中,欠著身子,喘著氣,看著元仲華。 

  元仲華被他一拉扯,又有裙子絆著,高澄用力甚猛,她已經傾倒下來。高澄趁勢把她緊緊摟在懷裡,抱著她一起又倒回榻上,再也不肯鬆開手。 

  「大將軍無禮……」元仲華用力推他。他不是已經答應她,和她有約定,不會對她無禮,怎麼可以說話不算數? 

  高澄實在是遷就她太久了,忍得太久了,這時已經是忍無可忍,也煩了那種爭辯,低頭以唇封口。 

  元仲華先開始奮力想掙脫,實在奈何不了高澄不管不顧地大施蠻力,便漸漸安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高澄才抬起頭來,兩個人都氣喘吁吁地看著對方。 

  「殿下與下官一同回府可好?殿下是下官的妻子,永不會變。」高澄看著昏暗的燈光中元仲華的面頰。 

  「大將軍不是要立琅琊公主為嫡妃嗎?」元仲華反問。她的表情就好像是很認真地在和他討論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下官從未有此心。」高澄坦言。「下官知道殿下心裡不喜歡她,只是她現在有了身孕,下官若是棄之不顧,恐殿下也會以下官為恥。」高澄盯著元仲華,不敢放過她任意一個表情。 

  元仲華沉默了,心沉到了谷底。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過往的許多這時在眼前一一閃過。 

  洛陽王府中初次見到的那個怯怯的舞姬;他病在榻,她侍在側,兩個人的親昵笑語;夢裡那個引她入宮,心機深沉的白衣女郎;高髻麗服的琅琊公主……她獨有的花香,口脂的味道。 

  是啊,元玉儀的奴婢說的很對,琅琊公主是她的長輩,是她的姑姑。現在她還有了他的孩子。她和她還有什麼不同?她已經一步一步在取代她。 

  他已經明白表示,不會棄之不顧。 

  難道這事要讓她去想辦法解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離開,不想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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