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第216章 梁使南來將軍受命(一)
輕輕開門進去,一眼就看到高澄坐在平日里世子妃元仲華常在的坐處,他坐在那個位置,倚著憑几支肘其上,以手扶額,垂首閉目,已經睡著了。屋子裡安靜極了。
阿孌正想著要不要喚醒世子,這時高澄自己睜開了眼睛。他像是被驚醒的,抬頭看到阿孌如同沒看到這個人,卻立刻坐直了身子,目光四處逡巡,然後站起身來。頓了一下,像是在做出什麼判斷,然後便急步向紗帳內走去。
阿孌不解其意,也跟了進來。
紗帳內是真正的寢卧之處。高澄站定了細細聆聽,好像是在找尋什麼聲音。這時連跟進來的阿孌也聽到了。
均勻綿長的呼吸聲,清晰入耳。高澄和阿孌兩個人都聽到了。兩個人對視一眼,高澄大步走過去,伸手掀起那垂落的綉著白澤神獸的床帳,那悠長的呼吸聲一下子就近在耳邊了。借著從紗帳外透進來的、外面的燈光,兩個人清楚地看到帳內沉睡的世子妃元仲華赫然在目。
高澄心裡又驚又喜,又氣又恨,心頭狂跳如擊鼓,又欣喜若狂,此時才明白,他一顆心全由她牽著,蕩來蕩去。他不由分說上了床榻,抱緊還在睡夢中的元仲華,狠命地吻著她,再也不敢放開,全不顧阿孌還在一邊。
阿孌見此情景,心裡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趕忙退了出去。
元仲華在睡夢中忽然被人抱緊了,驚醒過來。她越是推拒,那人就抱得越緊,當感覺到是那個熟悉的,思念了很久的人,她主動回應了他,伸手摟住了他的脖頸,以自己的唇舌相回復。
兩個人之間從來沒有這麼激烈過。高澄也從來沒見過這麼主動、這麼豪放不羈的元仲華。從前是不解風情,而靈竅洞開就是這個瞬間的事,這讓高澄倍感誘惑,更不捨得放開她。元仲華心裡壓抑久了的情思,也全在這一刻激蕩而出。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時候安靜下來的。當床榻上的兩個人也安靜下來相擁而眠的時候已經都累極了。但是兩個人都暫時毫無睡意,肌膚相貼地擁著對方。
「殿下為什麼不等我一同回府?」高澄一邊問一邊輕輕用手托住了元仲華汗水猶在的肩背,臂上用力將她更緊地攏在自己懷裡。他的聲音有點低沉虛弱,所以原本質問的語氣倒像是軟語求告似的。從前都是他霸氣任性,她無耐委屈,這次好像翻過來了。
「妾不知道大將軍會不會回府。」元仲華卻一口回絕,「大將軍是要妾夜夜空等嗎?」她口中語氣強硬,似乎完全不把這個大將軍的話放在心裡,但身體卻不自覺地主動向夫君貼得更緊,還主動伸臂摟緊了他的腰。聽著他心跳,枕在他胸口,真想這一刻就是永遠。
「夜夜空等」這幾個字一入耳,高澄真是又氣又愛,心頭衝動得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恨道,「殿下真是忘恩負義。」他暗自里是怎樣擔心她,怎麼樣牽挂她,他為了她承受多少,她又如何知道?
元仲華放開他,翻了個身,以背相向,只拋過來一句話,「大將軍既然覺得是妾忘恩負義,那還回東柏堂去好了。」
她竟然這麼輕易就放開他,這麼輕鬆就拋開他,高澄完全接受不了,狠狠將她用力摟緊了,身體從後面密密貼緊了她,「聽說世子妃生病,命在不測時,是太原公守護在側,世子妃是不是心存感激,為他動心了?」他語氣像閑聊帶著玩笑般的味道問道,一邊半撐起身子,他的聲音就在她耳邊,說完他的嘴唇觸到了她的耳際。
「既然是命在不測,能有人守護在側,自然是心存感激。但要說為了這個就動心,世子把我想的也太不堪了。」元仲華坦坦蕩蕩地回答了他,她又轉過身來,正好與他面面相對。高澄從上面俯視著她,元仲華看著他的眼睛,「誰讓世子不在我身邊呢?」
「殿下是怨懟我?」高澄面無表情地問道。
「不敢。大將軍今非昔比,誰敢不順著大將軍?妾也不敢觸怒大將軍。」元仲華語氣輕軟,口角噙笑,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高澄胸口划來划去,像是在玩什麼好玩的遊戲。這個遊戲漸漸吸引了她更多的注意力,她喜歡手指在他胸口划動的這種觸感,便不再用眼睛看著她的夫君,把目光放到了他的胸口上,語氣里也顯得有點心不在焉了。
這樣的話,卻偏是那樣的語氣說出來,讓高澄反倒不知道拿她怎麼辦好了,又被她撩撥得有點心猿意馬。
誰知道元仲華卻全然不顧他心裡怎麼想的,忽然嘆息一聲,「妾身今日才想明白。妾雖是世子嫡妃,世子也不會只是妾一個人的。」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指,暗中又用手臂摟緊了他的腰,抬起眸子看著高澄,一本正經,一邊想一邊道,「主上、崔侍郎、長猷將軍、崔左丞、宇文黑獺……廟堂上的百官、天下的庶民,誰不是來和妾爭奪大將軍的?既然如此,還何必在乎大將軍廣徵妾室這樣的小事?左右也是如此,不如不爭算了,還免了許多煩惱。這麼一想,心情就好了許多。以後世子也不必顧忌妾,想去何處就去何處。妾也不必像從前一樣****盼著世子回府,也可以輕鬆許多。」
高澄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這一番話他無論如何想不明白怎麼會是元仲華說出來的?偏她還說得認認真真,不像是賭氣或是玩笑,就好像她心裡真是這麼想的。
「這是誰教殿下說的?」高澄面色陰沉地問道,他恨不得把這個人碎屍萬段。
「沒有人教我。」元仲華無辜地看著他,甚是不解,「是我自己想明白的。」看他好像是生氣的樣子,元仲華還直言相問,「世子不高興了嗎?」
高澄忽然翻身而上將她壓在身下,恨意重重地低語道,「下官心裡只有殿下,殿下卻將下官棄如敝履。」
「我心裡也只有夫君。」元仲華絲毫不懂欲擒故縱之道,以帶著委屈的語氣坦陳心事,還是像剛才一樣一本正經地看著高澄。
這句話一下子澆滅了高澄心裡的無名火,讓他心裡極為愜意熨帖。
「下官心裡只有殿下……」他行事之間輕輕喘息起來。
「阿惠……」元仲華抱緊了他。
高澄再次醒來的時候憑感覺已經時辰不早了,但是他躺在榻上一動未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這是幾個月以來睡得最深沉、最舒適的一覺。覺得神清氣爽、精神百倍。
他微微側身低頭,元仲華在他懷裡渾然不覺,還沉睡在夢中,看樣子一時半刻也不會醒來。他不記得昨夜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兩個人一直相擁而眠。現在能感覺到外面的亮光透過床帳照進來,可是安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
昨夜整個大將軍府都要被攪得天翻地覆了,後來是怎麼平息下去的?高澄不想問,也不想管。床帳內亮光足夠,恰好難得這樣的時刻,他能仔細地看著元仲華。她睡著的樣子很平靜,似乎還微有笑意。她不是傾國傾城的佳人,但落入他眼中偏偏就處處讓他心生憐愛。他忍不住低頭用嘴唇輕輕地蹭了蹭她的額頭。
床帳外面傳來腳步聲,是有意放輕了的腳步聲,有人進來了。高澄聽到了,卻一動不敢動,也沒說話。腳步聲越來越近,在床帳外面停下來。
「世子……」是阿孌的聲音。阿孌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想必是有事。
高澄沒回答,心裡想了想,並沒有什麼要緊的大事。
「崔侍郎在外面……」阿孌知道世子聽到了,她又小心翼翼地低聲回道。不是萬不得已她也不會進來,那個崔侍郎是什麼人她也知道。
「出去!」高澄隔著床帳果斷地吩咐道。不知道崔季舒又想起什麼事來,就是天大的事也要謹慎,用不著這麼急急火火的。說完,他小心地看看懷裡的元仲華,完全在沉睡中,讓他暫時息了想杖責崔季舒的念頭。
果然,床帳外面的阿孌沒再說話,腳步聲漸漸遠去。不一會兒隱約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屋子裡又安靜了。
然而剛剛安靜了沒一會兒,忽然外面又傳來一個大聲呼喊的聲音。「郎主!郎主!」是崔季舒!高澄聽到了,恨得咬牙切齒。心裡暗罵:這個豎子,居然敢闖到世子妃住的院落來,真是該死。可他又怕驚醒元仲華,正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崔季舒又隔門隔窗地在外面大喊,「郎主!叔正有事要回稟。」
高澄迫不得已,鬆開元仲華,又把另一手臂從元仲華脖頸下面小心翼翼地抽出來。他一邊動作,一邊摒住呼吸看元仲華的反應,很怕她被驚醒。好在元仲華是累極了,睡得很沉,一點也不知道。他依依不捨地看了她一眼,下榻去了。
下榻趿了一雙織錦履便親自動手掩好那幅綉白澤的床帳,然後胡亂著了中衣,覺得足下有異,也顧不得了,匆匆出去。
高澄還未走到門口就聽到外面兩個人爭執的聲音。一個男音肆無忌憚,一個女聲,顯然是有意壓低了的。高澄心裡火冒三丈,開門出來一瞧,果然是崔季舒和阿孌。
阿孌滿面為難之色,似乎是在勸阻,崔季舒卻根本不聽勸。見高澄出來,阿孌剛想回稟,高澄擺擺手,阿孌明白郎主的意思,帶著奴婢們都下去了。崔季舒卻大聲笑道,「郎主……」他已經目光敏銳地觀察到郎主面上睡意未消,又是衣衫不整,頭髮披散,居然足下穿的是女子的鞋履,不用問也知道是世子妃的。崔季舒心裡暗笑,表面上絕不敢帶出來。
崔季舒還沒說話,高澄已經一把拎住了他的領子。頸上一緊,崔季舒一口氣噎住。高澄毫不手軟地拎著他領口,拖著崔季舒往一邊的側廂走。崔季舒想求饒卻說不出話來,只一口氣接一口氣地急喘。
走到廂房外面,高澄一腳踹開門,這才把手裡拎著的崔季舒甩了進去。崔季舒被甩得跌於地上,但領口終於鬆了,大口大口喘氣。高澄也走進來,不忘了回身把門關上。
「崔叔正,誰讓你又一大清早來擾我的?!」高澄被他壞了好事,又氣又恨,真恨不得揮拳動手。
「郎主你也不看看什麼時辰了?食時都過了,郎主你還沒起床,怎麼能怨叔正攪擾?」崔季舒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整理衣裳,「郎主你傷還沒好,不宜過於勞累,過於耗費精力。」崔季舒整理好衣袍打量著高澄,一點都不避諱地勸道。
在他眼裡,郎主此刻不只面頰上青紫,連黑眼圈都格外明顯,唇上及下頜處的青髭橫生,彷彿就是這一夜之間冒出來的。他再也不是那個小男孩了。這樣的高澄單從感觀上看就已經是個真正的男人。
「你特意來不吝賜教,就為了這個?」高澄不理會他的那些隱晦的玩笑話,終於還是壓住了火氣。
崔季舒和高澄算是異數。雖然每次他突然闖入總會被高澄痛罵甚至裝模裝樣地痛打,但是誰心裡都清楚,如果沒有大將軍的默許,崔季舒無論如何都進不了大將軍府,更別說直入世子妃的內寢了。
崔季舒當然也明白,他有這個特別的允許,但這個特別的允許是不能想用就用,隨時去用的。他並不是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沒心沒肺的人。
「叔正不敢。郎主,梁國使臣昨日到鄴城了,郎主還不知道吧?」崔季舒試探著問道。
高澄一下子安靜下來,沒有回答崔季舒的問題。他繞過崔季舒走到他身後,矮几後面設座,他坐下來,又向身側指了指,示意崔季舒也坐下。他腦子裡已經開始回想這一年來梁、魏之間的關係。
梁,在魏之側,雖無輕動,但一直虎視眈眈,只等契機。洛陽驚天之變,出帝西就,對梁來說就是絕好的機會。躍躍欲試,伺機動手,等到東魏和西魏終於混戰起來,對於南梁來說,機會就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