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第204章 大將軍險中難脫身
於謹沒想到陳元康如此會機變,西魏軍也因為這一變化而略有渾亂。
「嗖」
「嗖」
「嗖」
陳元康好快的身手。
幸好陳元康又射滅了三盞燈,這就只剩一盞了。他有效地把握住了這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距離。
但是最後一個提燈的西魏士卒人很聰明,他明白了形勢,沒有直接跑過來。他忽左忽右,並不取直線。陳元康也不得不張著弓,忽左忽右地瞄準,最終沒有辦法射出那一箭。
忽然那盞燈下子就滅了。陳元康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聽到高澄大喝,「長猷兄快走。」
原來是高澄趁著這時燈滅黑了下來,已經下了馬。西魏軍的注意力在防備陳元康,高澄蹲身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只稍稍瞄準就用力拋了出去。沒想到歪打正著,就將那最後一盞燈打滅了。
所有燈全滅了,葦草叢中一下子就陷入到了夜的漆黑之中。
因為由亮到暗的忽然轉變,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不能在一瞬間就適應黑暗。於謹在燈滅前一直盯著高澄,這時憑直覺立刻仗劍大步奔上來。他專為捉拿高澄而來。這時高澄近在眼前,如果這樣他都能讓高澄逃之夭夭,那就連自己都說不過去了。
陳元康準確地知道高澄在哪個方向,況且他們之間本來就距離很近。黑暗突然到來時,陳元康扔下手裡的弓,轉身便去拉扯高澄。這時忽然覺得有個人奮力撲上來,似乎是想阻止,陳元康急中生智,伸手從腰間的箭壺裡抽出一支箭,向著那人用力刺去。
那人被箭簇刺中,痛呼一聲,立刻就放開了手。
當陳元康一把抓住高澄的時候,怕弄錯了,低聲喚道,「世子?」果然,那被他拉住的人也立刻回道,「長猷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高澄的聲音有點低沉。但陳元康沒太留意,他護著高澄一路揮劍砍殺,向著他早看好的生路逃去。
這一次直殺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都漸漸透亮了,陳元康這才停下來仔細看看周圍環境。他們早已經殺出了葦草叢,四面環顧,居然發現一個西魏軍都沒有了。於謹更是不知道在哪兒。但僅存的東魏軍也不過百人左右,個個都身上負傷,衣甲沾血,全都茫然無措地看著主帥。
「大將軍!」
陳元康忽然聽到士卒齊聲驚呼。接著便覺得手中一沉,拉著高澄的那隻手被帶得往下墜去。他總以為世子被自己拉在手中就一定不會有事。這時才注意到,原來高澄身上有好幾處傷處,仔細看有輕有重。
高澄剛才又一直一路拼殺,再兼被宇文泰捉弄,心裡氣苦,這時殺出重圍,其間數個時辰,勞累無比,現在終於堅持不住暈過去了。其實陳元康自己身上也有幾處傷處,只是他根本感覺不到。這樣的時候,哪個人身上會有沒有傷口呢?
「去找馬來!」陳元康厲聲吩咐,心裡頓時焦急起來。他蹲身看看昏迷不醒的高澄,又抬頭看看四野,心裡急得像火燒似的。如果沒有馬,怎麼才能帶著世子安全離開?此處不能久留,說不定西魏軍馬上追來。
士卒們有些遲疑。這時到哪裡去找馬?見軍士們不語,又是猶豫的樣子,陳元康正要大怒,忽聽不知道是誰大聲喊道,「快看!是武衛將軍!」
陳元康抬頭一看,果然看到充作先鋒最先殺入葦草叢中的武衛將軍侯和這時帶著一隊人馬已經過來了。越來越近,陳元康估量了一下,侯和帶的人馬不多,數百騎而已,估計也是損失慘重。但要靠著這些人護著世子殺回潼關外,再給慕容紹宗報信,只要行動迅速,應該也夠了。
他站起身,迎著侯和走上兩步,看著他到了近前。侯和下馬走過來,不解地看看地上昏迷的世子大將軍高澄,又看看陳元康,忽然驚道,「長猷將軍,大將軍他……難道……」他沒敢往下說,但他的意思誰都能明白。
「胡言亂語什麼?快去給世子找匹馬來。」陳元康喝止了他。他心裡對侯和非常不滿,不明白他怎麼能看到大將軍受傷就以為是棄世了。一邊又問道,「濮陽郡公呢?」
「何必去找?世子用我的馬好了。」侯和很大方地把自己的馬牽來,又幫著陳元康把高澄弄到馬背上。一邊回答他的問題,「家君不知道被衝散到哪裡去了,我也正要去找。」
陳元康沒說話,想著侯和說的也是實情。地險天黑,誰能保證一定不會迷路走失?
這時高澄在被他們弄到馬背上后又蘇醒過來。他從昏迷中醒來,伏身在馬頸上,略定了定神,看了看,就知道已經是殺出了重圍,勉強在馬上坐穩了,突然問道,「大都督呢?」說著一邊用目光尋找。
陳元康想起高敖曹,忽然心裡一沉。高敖曹所攻襲之處附近還有棗林,恐怕更險。一定也不比他們這邊的情況好到哪兒去。如果真和上次小關損了竇泰一樣又折損了高敖曹……陳元康簡直不敢再想下去。更何況竇泰豈能比得了高敖曹?
但是陳元康知道自己現在唯一重要的事是拚死也要護著世子出潼關。他收心定神回道,「大都督和司徒都被衝散了,還未找到。大將軍不必著急,想必大都督和司徒突圍之後也會出關東歸。」
「誰說我要出關東歸?!」高澄怒喝道。因為身上有傷,此時有些虛弱,所以聲音也顯得有些中氣不足。「速速收拾人馬,再找到大都督和司徒,與宇文黑獺決戰!」如果說連宇文黑獺身前都未近過,他就這麼稀里糊塗地輸了,那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甘心的。
聽著高澄略顯有氣無力的聲音,看看眼前數百個丟盔卸甲的軍士,陳元康覺得這仗是無論如休不能再往下打了。他伸手牽住了高澄馬頸上的韁繩,「大將軍,已無人矣,不可再打了!」
看陳元康痛心疾首的樣子,高澄終於明白了。可是他又實在不甘心就這麼擺兵撤軍。看高澄猶豫不決的樣子,陳元康忽然抬手揮鞭,用力抽在高澄坐騎的馬股上,同時大喝一聲,「世子抓緊!」
高澄騎著的侯和的那匹馬立刻如箭一般躥了出去。高澄幾乎被閃下來,但他在陳元康的提醒下很快就抓緊了韁繩。
然而詭異的是,高澄的馬剛剛躥出去,陳元康緊隨其後,侯和和那幾百騎兵慢慢追上來的時候,忽然見有一隊西魏軍殺出,正向著這個方向迎著東魏軍而來。並且很快就到了近前。
高澄和陳元康都看到了,西魏軍為首的將軍居然是一夜都未露面的西魏大丞相宇文泰。宇文泰身後跟著李虎、獨孤信等人。
陳元康心裡瞬間便冷了。他知道跟在他們身後的只是幾百散兵游勇,又是經歷了一夜的鏖戰。對面而來的西魏軍卻顯然是精神實足,雖也說不上人很多,但明擺著是以逸待勞。
陳元康再冷靜地想一想,且不說宇文泰自己,就是李虎、獨孤信都個個是百戰名將,驍勇無匹。世子沒受傷還好,世子傷得還不輕,就憑他和侯和怎麼能擋得住這幾人?
高澄看到西魏軍越來越近,當然是下意識地勒韁繩。可也奇怪,侯和的馬就是不聽從指令,竟直奔著宇文泰等人而去了。這下陳元康大驚,他拚命地縱馬追來。一邊大聲喊道,「世子下馬!」他是在提醒高澄速速從馬上跳下來,這樣至少他可以贏得時間搶回高澄,也免得高澄落入敵手。
不只是高澄聽到了,宇文泰也聽到了。距離已經太近了。高澄從馬上將要跳離時,宇文泰已經如飛般策馬到了高澄近前。這個出身代郡武川的匈奴人,騎術太嫻熟了,從馬上探身,一把就將高澄攔腰抱住,放到了自己的馬上。
陳元康大驚,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足智多謀如陳元康,腦子裡也一時空白了。
「澄弟受傷了?」宇文泰看了看高澄,聲音輕柔地問。這麼近的距離,高澄身上鎧甲有好幾處都染著血跡。兜鍪下面那張臉也顯得有點過於蒼白。只是他還真是第一次這麼近地在自然光下看他那雙美麗的綠眼睛。「不如就此隨兄一同回長安,也好到我府中安心治傷。」
「姑父真是愛玩笑,既然這麼處心積慮地想兄弟一處,那何不隨我回鄴城?泰山固不如林放,長安更不及泰山,有些叛亂之地,澄就是一死也不願踏入長安半步。」高澄忍著被宇文泰雙臂用力箍著,怕他從馬上滑落卻因此而觸痛的傷口處的巨痛,聲音有點微顫地道。
「既然如此,我只能請澄弟見諒了。」宇文泰面上還是微含笑意,但是聲音卻已經不像剛才那麼輕柔而變得又陰又冷了。
「宇文黑獺還我世子!」一聲暴喝如霹靂般傳來,就在陳元康下狠心要與宇文泰魚死網破的時候。
不知道是因為這聲音真的是如巨雷一般,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這時遠處的天際竟然真的傳來了悶雷聲。
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不管是東魏軍還是西魏軍,一起向著這聲音發出的地方看過去。稍遠處,一隊東魏軍如風捲殘雲般席捲而來,越來越近。為首者是高敖曹,後面還有侯景。而那一聲暴喝,正是出自高敖曹。此時他已經是怒目圓睜地瞪著宇文泰,盡顯鎮墓獸本色。
宇文泰看著從天而降的高敖曹越來越近,他沒說話,但是他的手緊緊掐著高澄的手臂,顯然是不願放手。李虎、獨孤信也神情極專註地看著高敖曹,只是那表情里不知不覺就帶上了沉重感。
陳元康心裡真是大喜,再不浪費時間,策馬直奔宇文泰而去。而這時的高敖曹已近到了近前,李虎和獨孤信也策馬迎上,意在攔阻高敖曹。高敖曹沒有絲毫的閃避、猶豫,挺著馬槊便刺向最先迎上他的李虎。
李虎覺得猶如颶風撲面,片刻之間起了猶豫,是該用手裡的門戟去還擊,還是先躲過這一招。猶豫之下他還是先躲開了這一槊。但是高敖曹的目的不是李虎,他並沒有再用馬槊來刺李虎,而是趁李虎避讓一邊的時候沖了過去。
這時陳元康已經在高敖曹的掩護下早衝過了李虎、獨孤信的防線,直奔宇文泰而去。
「想不到為了大將軍出生入死者甚多矣。」宇文泰蹙眉凝視前面戰勢,心裡謀劃定奪戰局的時候像閑聊般對高澄說了一句。
「大丞相如果是帶了我的屍身回長安又有何用?」高澄也像閑聊般回了他一句。
聽他輕言生死,宇文泰心裡倒是一震。他把目光收回來,看看高澄。他要的是河南戰略要地,並不是一個已死的世子大將軍。其實高澄這個人本身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意義。他要控制住從西往東的運輸要道以及扼喉之地,為以後的攻伐打通線路。如今東魏軍已是敗勢,他應該做的是挾餘威而收河南,又何必在這兒虛耗時力?
「我可實不捨得澄弟死。」宇文泰淡淡一笑。
「彼此彼此。」高澄也淡淡一笑。
高澄心裡想的和宇文泰相同。被宇文泰擒獲他心裡豈能不急不氣?恨自己傷重反擊不過,儘管不甘心,但冷靜下來一想,若真被羈赴長安,那他也只有自裁而免於受辱了。想到這兒反倒平靜下來。
但又見高敖曹和侯景趕來,心裡便又想,如有一線生機,他必定要重整人馬以報今日之仇,以還今日之辱。如果今日能生還,回去必定重新謀划,一定要滅了宇文泰,滅了西賊。
「世子接匕首!」陳元康大喝一聲。
高澄回頭來果然看到有件東西飛來。他又覺得臂上一松,宇文泰的手竟放開了。瞬間便下意識地抬手接住了陳元康擲來的匕首,極利落地隨手抽出,將利刃加於宇文泰之頸。他做一這切時宇文泰都一動不動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