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第202章 兩強相爭必有一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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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說罷他的一番道理,看著宇文泰,顯得相當無辜。
宇文泰是一副既將要大發脾氣又因為實在有不能如此,而盡全力隱忍的樣子。甚至讓人覺得他忍得好心痛。
「也罷。既然姑父這麼說,我也可撤兵。只是請姑父與我一同回鄴城,照樣高官顯爵,至少不會比侯萬景差。」看他無話可說,高澄給他出了個主意。與其說是出了個主意,還不如說是暗含諷刺。
「澄弟就不肯給我留一點面子嗎?」宇文泰面色陰鬱地問道。
高澄不說話,看著他,還是那種相當無辜的眼神。
「也罷。既如此,澄弟休怪我。」宇文泰淡淡說了一句,雖有無可奈何,依舊不改從容之態。看高澄還是無語凝視,又道,「情勢這般,我與澄弟之間有此一戰是勢不能免。我便擺開陣勢恭候澄弟。」
這一夜,陳元康一直守在宇文泰的寢帳外面。他也並不知道,帳中大將軍高澄一夜在榻上和衣而卧,睡得也並不安穩。倒是大丞相宇文泰,地上安卧,反倒足睡。
一直到天色將明時,高澄才沉沉睡去。他很少失眠,只是不知為什麼,昨夜一直睡不著。等到他快要沉入深睡時的邊緣,忽然覺得有人坐在榻邊,慢慢傾俯在他身邊,那個人溫熱的呼吸就那麼清晰地在他的耳邊。可他卻無論如何都睜不開雙眼。
「澄弟,兄在渭北擺陣,恭候澄弟駕臨決戰。」這是宇文泰的聲音。
高澄在迷迷糊糊的睡意中聽清楚了這句話,似乎覺得自己是微微點了點頭允諾了。
天色亮白,陳元康沖入寢帳中,一眼看到世子和衣卧在榻上,還在沉睡中。陳元康大步上來跪倒榻前俯身喚道,「世子。」高澄沒有反映。陳元康看他睡顏安穩,恐怕不是輕聲呼喚能叫醒的,於是又用力喚道,「大將軍!大將軍!」高澄還是安睡未醒。
這時聽到身後有人進來,陳元康滿是警惕地一回頭,見到是侯景、侯和父子二人已經走到榻前來,也俯身看著沉睡中的高澄。於是陳元康伸手推了推高澄,又大聲喚道,「大將軍!大將軍!」這時侯景又走上幾步來,再次俯身細看。
高澄終於翻了個身,原本是側卧,面向榻外側,現在躺平了。陳元康接著又是連連地又推又喚,高澄才慢慢睜開了眼睛,一副睡意朦朧的樣子。他睜開眼睛後身子並未動,只是躺在那裡地目力所及之範圍仔細四處看。
「大將軍,這是宇文黑獺的寢帳,他昨夜邀大將軍同榻抵足而眠。」陳元康很白高澄的心思。知道他是剛睡醒,神思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侯景不動聲色也不並講話地低頭看著榻上的高澄。他很好奇,宇文泰昨夜究竟和高澄說過什麼?
侯和看高澄睡罷初醒如美人,又聽陳元康說同榻而眠,忍不住低頭暗笑。心裡已經是浮想聯翩。
高澄身子動了動,陳元康忙將他扶起來。無意間一抬頭看到世子髮髻略有凌亂,但此時顧及不到這樣小事。
「宇文黑獺呢?」高澄蹙眉問道。他發現帳中沒有一個西魏的人,全是自己的人。
「大將軍,宇文黑獺一早拔營而去,說是與世子昨夜已有約定,他先去渭北擺陣而待,恭候世子。」陳元康回道。
「什麼?!宇文黑獺走了?!!」高澄一聲大喝,立刻從榻上躍起。
「大將軍可立刻出關與大都督一同率鐵騎去追。在路上劫殺宇文黑獺。」陳元康說出自己的計策。
「將軍差矣!」侯景卻立刻一聲斷喝道。
高澄正在思慮之間,忽被侯景這一喝,嚇了一跳,略有不滿地道,「司徒是何意?」
「那宇文黑獺是何人?大將軍怎麼能將自己與他相提並論?」侯景顯然是很激忿,一邊說一邊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陳元康,「宇文黑獺是分裂社稷的****,大將軍是安邦定國的柱石,難道非要行事乖張才能打勝一仗?這樣就算打了勝仗要它何用?大將軍應當與宇文黑獺陣前較量,將之生擒,帶回鄴都,明正典型,以警效尤。不然世人豈能知道宇文黑獺是真死還是假亡,又難免還會有人學宇文黑獺之行徑。」
高澄像是在聽侯景說話,又像是沒聽。他心裡想,倉促去追,一定能追上宇文泰,但侯景說的也有道理,以大將軍之威,他不願意做這樣的事。他還是想先出關,然後會同高敖曹整裝而發,直奔渭北。同時可以命人傳信給蒲津關的慕容紹宗,令他渡河進入關中腹地,直取長安。這樣可以兩路並進,可取不世之功。這才是他心裡想的,光明正大地對付宇文黑獺的策略。
「大將軍……」陳元康還想勸,但是他看到大將軍用手勢制止了他。
「出關。」高澄向帳外走去。
洛水東經沙阜北,其阜東西八十里,南北三十里,俗名之曰「沙苑」。方圓數百里之地草木繁茂,還有數不清的棗樹,時有白鷺飛過,夕陽西下時總是格外寧靜。因為人煙罕至,所以有一種原始蒙昧之感。
這也不是完全憑感覺,宇文泰就見到過部將拾到的石斧。他也曾在心裡想象過,是否真的有過上古人類在此生息繁衍?今日明月,曾照古人。有一日,他也會成為後世人眼中的古人,不知道後人對他又是怎麼樣一番評價?
初生的朝陽似乎帶著未睡醒的慵懶,好不容易才爬到水天相接的地方,就停下不肯再進一步了。夏日的凌晨,渭水邊很涼爽,甚至有些微冷。宇文泰出神地看著透過蘆葦叢升上來的朝陽。
他並沒有如約擺陣,但確實也算是在恭候大將軍高澄。
這個地方叫渭曲,就在渭水邊上。依照李弼的計策,又詳細做了部署,西魏軍將士和兵戈都深深地隱於草叢中。西魏軍兵少、缺糧,如今又被迫背水一戰,早就抱了必死之心。因為他們都知道,就算不拚死與東賊一戰,也未必就能熬過這個缺糧的秋天。如果這一仗打勝,倒說不定是上天賜予的活路。
李弼、趙貴、於謹等人也分別人帶著各自的人馬分開了埋伏起來。萬事俱備,只等東魏軍一到,各督將便分率所部人馬分而擊之,一舉將遠來的東魏軍打個措手不及。
等待,從黎明時開始。而等待是最煎熬的。不知道東魏軍什麼時候會來。甚至不知道東魏軍會不會來。就連宇文泰心裡也沒有十分的把握,那天他的言語狀態有沒有被高澄看破。高澄又是不是個會把這樣的約定放在心裡的人?可是唯今之計,他所唯一能做的事也只有等待。等下去,一直等,一直等到高澄來了為止。
等待的人當然不知道,其實東魏的大將軍高澄已經在奔赴沙苑的路上。而此時高澄已經命人傳信給蒲津關的慕容紹容,命他渡河西進。他要按照他已經在心裡謀划好了的策略行事。
眼看天色將暮,大都督高敖曹在馬上且行且看著這大片的沙草地,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見他眉頭微鎖。
陳元康慢慢跟上來,他心裡也不太安穩。
「府公。」他跟上來后與高敖曹並轡而行,喚了一聲。
「長猷,大將軍何時下令紮營?」高敖曹問了一句。
「府公,天色將暮,此處林深草密,恐怕不宜再行。只是大將軍並無下令紮營,府公可否與我一同勸諫大將軍?還是先紮營,然後命斥候去打探消息,回來再做定奪。」
「不錯,那宇文黑獺又不是個什麼忠厚賢良的人,何必遵守與他的約定?」高敖曹心裡知道,若是高澄有個閃失,他也是有責任的。
看著高敖曹和陳元康在前面並頭低語,後面的侯景、侯和父子也在竊竊私語。
「大人,若是大將軍敗了如何?」侯和問道。
侯景留心注意到身後無人,便低語一句,「大將軍若敗,我等便是征討宇文黑獺。」
這話聽起來平淡無奇,但其實大有深意。若真是高澄勢敗,侯景率兵去襲宇文泰,那就是坐收漁利。宇文泰這時就算戰勝高澄,恐怕也無力再戰侯景。
這時大將軍高澄的坐騎停了下來。他坐在馬上四處觀望,仔細看著地勢。他已經很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和殺氣,然後在心裡估酌,做著決定。
陳元康和高敖曹本就相距不遠,這時也提韁跟了上來。兩個人誰都沒說話,也和大將軍高澄一樣,仔細斟酌眼前的地勢。陳元康還好,高敖曹立刻就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氣氛,忍不住脫口道,「大將軍,恐有詐。」
陳元康立刻警覺起來。
高敖曹一句話道破了高澄心裡那重還沒撥開的迷霧。他也覺得有異,但沒有高敖曹這麼清楚的感受。一邊想著那一夜宇文泰說過的話,一邊還能鎮定自若地道,「大都督,宇文黑獺與我相約,在渭北決戰,應當就是此處了。」
三個人一起看這裡。一邊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沙草地,一邊是茂密的棗樹林,再往前走就是蘆葦叢生、荒草相雜的泥淖,然後就到了渭河邊。這樣的地勢,別說高敖曹這樣的百戰名將,就是高澄自己也看得出來是險象環生。宇文泰選的地勢對己有利,而對他非常不利。若真是設埋伏做伏擊,既便宇文泰兵少,也未必就真不是他的對手。以少勝多的例子太多了。
「大將軍,還是退居沙草地中紮營吧?」陳元康看了一眼比較很闊的沙草地提了建議。
高澄沒說話。他心裡想,既便宇文泰真的已在蘆葦叢和棗樹林里設了伏兵又如何?根據他的判斷,宇文泰總也超不過萬人,他可是帶來了數萬的鐵騎。何況宇文泰手裡有限的兵力若是再分開設伏,那就力量微弱得幾乎不值一提了。伏擊本來就是要趁敵不備,攻其要害。他現在已經能想到宇文泰設伏,他還能再變出什麼花樣來呢?若是他不靠近渭曲和棗林,讓宇文泰在那兒隱藏,他又能藏多久?
這時侯景與侯和父子二人也跟上來了。看前面這三個人並轡而立,時不時地在說什麼,侯景驅馬也到了高澄身邊。高澄看是侯景來了,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侯景卻立刻從高澄臉上看出來猶疑之色。
「大將軍因何不前?」高澄剛要下令紮營的時候,侯景提出一問。
「日色已暮,可先紮營,明日再定奪。」高澄答了他一句,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陳元康建議紮營的那片沙草地。
「大將軍錯矣,豈可此時紮營?」侯景痛心疾首道。
「有何不可?司徒是何意?」高澄不明白他為什麼反映那麼激烈。
高敖曹則是一副「且聽你如何解釋」的神情。陳元康卻滿是戒備心。
「大將軍豈不聞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既然軍士都知道大將軍此來是與宇文黑獺相約決戰,又知道西寇已經擺好陣勢專等我來,怎麼可以臨陣退縮?若是今日紮營,又選何時再戰?到時候如何鼓舞士氣?擇日不如撞日,擇時不如撞時,想必西賊也不以為大將軍會遠來即戰,如此迅捷。宇文黑獺也必以為大將軍會遵遁先紮營再度勢而戰的俗見常理。大將軍難道真被宇文黑獺料中?還是有人本是身無卓見,卻敢給大將軍亂出主意?」
侯景這番話讓高敖曹的心思活動了。他也覺得侯景說的有一定道理。就算是真知道宇文泰有心使詐,不過是擇地伏擊,因兵力少而只能選擇速戰速決,打對方一個立足未穩的突襲戰而已。他也算是身經百戰,身為國之柱石,所以大丞相高歡才會如此看重他。就因為這個,世子高澄對他的兄長高仲密也還算是忍耐,對他的弟弟高季式也能說是擢拔。如果他能趁西寇勢劣,一舉滅了宇文黑獺,平定長安,不世之功,別說他自己,就是兄弟的前途都未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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