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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第188章 東柏堂心腹議密事(一)

  「高王的話聽起來似乎是不無道理,只是臣還不甚明白,高王殿下的道理,難道是說任其西寇欲取欲求,我等只需坐觀其變?」濟北王元徽看看御座上的皇帝元善見便盯著高歡發問了。 

  這話聽起來就是是專門挑刺的,高歡都懶得理他。但是侯景聽到這話卻心頭一驚。雖然忍住了沒說話,但是忍不住下意識地看了看大丞相高歡。這對他來說是事涉切身,他不能不在乎。 

  皇帝元善見好像根本沒聽出來濟北王元徽的話其實是有意挑釁,也跟著以很不解的語氣問道,「請高王明示,難道真的坐觀其變嗎?孤也和濟北王一樣有此擔憂。」 

  這時高澄方才微轉過身來,抬起頭盯著御座上的皇帝元善見。從皇帝身後的林興仁看起來,這個大將軍這樣盯著皇帝,絲毫無敬畏之心,甚至還帶著不屑,也太出格失禮了。 

  皇帝元善見就好像根本沒察覺到一樣,很溫和地向高澄詢問道,「大將軍又有何高見?」 

  高澄看了一眼父親高歡,在一瞬間父子之間交換了一個意見。高澄回道,「臣澄回稟主上,西寇既來,自然是要引兵迎戰,不會任其妄為。」 

  高澄答得草草,在他心裡要用兵是自然的,但這不是隨口一說的輕率事,他也覺得沒必要在此刻把心裡想的應戰策略對皇帝元善見全部托出,況且還有元徽在這兒。在他心裡這都不是該和他們說的事。元善見和元微只需要知道必定是要迎戰的就足夠了。 

  皇帝元善見倒是沒再多問,看看高歡又看看高澄,滿面依賴之色,「社稷全託付高王和大將軍了。」 

  高歡、高澄父子以禮相對,唯唯而應。 

  濟北王元徽卻瞟著高歡、高澄父子,不陰不陽地道,「主上以社稷之重相託付,想必大將軍也不會怠慢。只是死的死,貶的貶,能用的,能讓大將軍青眼有加的人,不知還有誰在?」 

  元徽不敢直指高歡,就又向著高澄來了。言外之意還是說高澄一心要懲貪治贖其實就是攪亂了鄴城的朝綱,為了給自己立威而有意做作,真到事情來了連個可用之人都沒有。更深一層的意思還是譏諷上次潼關之戰時高澄損兵折將之大敗。 

  皇帝元善見聽了這話倒還沒什麼,他心裡也確實為社稷憂慮。但是立於元善見身後的林興仁把頭深深低了下去,肩頭微動。他恨高澄至極,聽到濟北王元徽這樣的話,他心裡極其痛快,竟然在這樣關鍵時候都忍不住地暗笑起來。 

  他忘了,眼前昭台殿內的人哪一個不是精明老到,何況他又站在這樣一個顯眼的位置。恐怕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他已落入別人眼中罷了。 

  侯景看了一眼高歡。 

  高歡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虛空之處,完全不能知道大丞相心裡在想什麼,而元徽說的話他根本連聽都不屑一聽。 

  「大將軍……」皇帝元善見聽了濟北王元徽的話也看著高澄,顯然關心這個問題,但最終欲言又止。 

  高澄看一眼立於他對面的侯景,向皇帝元善見回道,「主上不必擔憂,人之過也,各於其黨。侵社稷、亂君心者,視其所安,便知其心無社稷,又豈能靠此等人忠心保社稷?」 

  這裡面雖沒有直指元徽,但其中的意思一針見血,真把元徽噎得說不上話來。 

  這時侯景看準時機,上前數步向皇帝元善見跪下請道,「臣侯景願為陛下保社稷,為高王和大將軍效微勞。」 

  皇帝元善見點頭微笑道,「甚好,甚好……」他一邊笑一邊看看高歡,又看看高澄。似乎是等著高氏父子來做決定。 

  侯景也轉過身目中殷切地看著高氏父子。非常希望他們能當即表示自己的態度。 

  高歡和高澄卻誰都沒說話。 

  出了宮天已經完全黑透了。元徽自然不會與高氏父子一處。後面侯景卻特意追上來,急切道,「高王,阿勒泰求高王救命矣。」說著便是一揖到底。 

  這話說的是誇張了點,就算宇文泰盡占河南之地,能不能守得住也不一定。何況還沒到那一步。 

  高歡親手把侯景攙起來,「萬景何必如此,有話慢慢說。」說著他看了一眼兒子高澄。 

  高澄會意,也勸道,「濮陽公,宇文黑獺來不了那麼快,公何以懼怕到如此?何況郡公驍勇善戰,宇文黑獺也未必是你的對手。河南是公苦心經營之地,必有根基在,宇文黑獺想還舊都暫安奉也不是容易的事吧?」說著他極留意地看了一眼侯景,別有意味地道,「何況宇文黑獺與郡公舊日情意相篤,就算他來了,以郡公和他的情意,凡事總好談妥。」 

  侯景被高澄這話嚇得一身冷汗,急忙推託道,「大將軍此言差矣。若說我與宇文黑獺有舊,又豈能及得上大將軍與其約為兄弟?在潼關,他連大將軍的面子都不給,又豈能給我留面子。這也不是留面子的事,他若是真的奪了舊都,再趁勢佔了虎牢要地,大將軍就不怕後患無窮嗎?」 

  侯景無所不用其極地刺激高澄。洛陽是大魏舊都,宗廟陵寢所在之地,若是真的落入西魏手中,誰是大魏正統便一目了然。虎牢關更是天下至險之關隘,如果真的落入宇文泰之手,說鄴城從此岌岌可危,社稷幾至於傾覆,也不是危言聳聽。 

  高澄微笑道,「有郡公在,社稷何憂之有,吾又何憂之有?」 

  侯景揖道,「阿勒泰只知聽從高王和大將軍調遣。若說有幸保社稷,也是高王和大將軍成全。」他是半點責任不肯擔的。 

  天黑透了,夜漸漸深了。大將軍府的內宅里,世子妃元仲華一直徘徊在庭院中的女貞樹下。春日夜晚如醉,春風裡帶著寒冬過去后的欣慰和夏日將來的嚮往。元仲華嫌院子里人多吵鬧,把奴婢都遣了出去。只有阿孌最知道世子妃的心事,一直守在院門口,替世子妃期盼著府門口等消息的奴婢回來稟報好消息。 

  可是這奴婢一去了就再無音信。眼看著夜深人靜了,阿孌只得勸世子妃先安寢。元仲華怏怏進去,臨進去時回眸一眼,隔著院牆看到不知是哪一處的一點燈火搖搖欲墜地在眼前閃過,此外就再也看不到亮光。忽然覺得偌大的大將軍府比起從前來像是冷清了許多,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點聲音都沒有。 

  阿孌看世子妃停在檐下的石階上回眸張望,久久不肯進去,便勸道,「夫人還是先安寢吧,郎主一定是有要緊事,也說不定在東柏堂議政。」 

  元仲華沒說話,阿孌的話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東柏堂」,她在心裡默念著這三個字,突然覺得,很久一段日子以來,她的夫君有半數以上時候都會宿於這個東柏堂而不回府。可是這又是從何時開始的事呢? 

  元仲華進了內寢坐下來,並不著急命人進來服侍,若有所思地問道,「阿孌,你有沒有覺得世子在東柏堂的時候比在府里還要多?」她的心事沒有瞞著阿孌的,所以心裡想什麼便問出來。 

  世子妃是思之所致才有此一問,但阿孌卻被問得心裡猛然一跳。世子妃後知後覺,恐怕世子在東柏堂置有外婦的事也只有世子妃不知道了。這話阿孌又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世子妃。若是說了會有什麼後果?總這麼瞞著世子妃也不妥當,等她發現盡人皆知只有她不知的時候豈不是更傷心? 

  關鍵不知道世子是什麼意思,不知道世子自己是不是想要瞞著世子妃。世子並沒有在府里避諱過提那個受寵的外婦,但也沒親口對世子妃提及過此人。 

  「你也覺得,是不是?」元仲華看阿孌不回答,又面色青紅不定很為難的樣子,還以為她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不便直說。元仲華忽然想到上次在書齋里無意中聽到高澄和崔季舒說的那些話,如今不管是兄長還是夫君都與她漸致疏遠,更讓她覺得惴惴難安。 

  「夫人……」阿孌心裡也糾結得厲害,她原來一直是渤海王府的人,自從世子高澄娶了馮翊公主為嫡妃,她就一直是公主和駙馬都尉的人。那時候元仲華只有五歲,她眼看著她長大到如今,和她共同經歷了這其中的每一件事。 

  元仲華現在心裡為什麼煩惱她也都清楚,按理說她已經算是世子妃的心腹,應該把世子在東柏堂有外婦的事據實相告。 

  「你不用安慰我。」元仲華忽然看到身側坐榻邊放置的玉笛,伸手便拾了起來。自從上次那支玉笛被高澄摔壞了,後來他又送來這一支。元仲華將玉笛拿在手中一邊用手指輕輕劃過其細膩如脂的表面,一邊仔細瞧。「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阿孌只得把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想說的話又硬壓了下去,然後告退而出。等到阿孌走到門口,又聽到元仲華吩咐了一句,「誰都別進來,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東柏堂木蘭坊布置精巧的寢居中,舞姬元玉儀原本沉睡正酣,但不知為什麼她忽然從夢中醒來。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只是睜開了眼睛,寢帳中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她仔細聆聽外面的聲音。 

  外面原來也是沒有聲音的,元玉儀耐心地仔細辨別、搜尋,果然不一會兒功夫聽到了屋門打開又關上的響聲,細碎又刻意放輕了的腳步聲。腳步聲停到了她的床榻前又靜止了。元玉儀還是一動不動地躺著,她知道寢帳外面的人不是高澄,只是奴婢而已。她能辨別出他的腳步聲與別人不同。 

  她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他了。大將軍在太傅府中受杖的事轟動鄴城朝堂,何況這事和濟北王元徽不能說是一點關係沒有,她自然也能知道。只是大將軍只命一個隨身僕役來傳送消息,說在府中養傷,恐怕要有好些日子不能來看她了。 

  只是送了消息而已,還是輕描淡寫,既不多說事由,也看不出來對她的安撫和擔心。元玉儀心裡也是知道的,世子能讓人來送消息已經是難得了,總算是心裡還想著她。她只是他的外婦,沒名沒份,如果他真的把她丟開一旁不理不睬,她的下場連他的妾室都比不上。 

  「娘子。」隔著飛鳥紋的寢帳,奴婢低聲喚道。 

  元玉儀還是不說話也不動。 

  「娘子,大將軍來了。」寢帳外面奴婢接著低聲道。 

  元玉儀沒有立刻起身,但是下意識地用手指絞緊了被子,心裡狂跳起來。她盡量讓聲音顯得平穩地問道,「大將軍進來了嗎?」她的聲音和身體都顫抖起來,既便她已經在儘力掩飾。 

  寢帳毫無徵兆地被奴婢掀起半面,那奴婢在榻前又低聲回道,「大將軍在溫室,並沒有進來。不只大將軍,還有陳元康將軍和侍郎崔季舒、吏部郎崔暹、郎中楊愔。」 

  「知道了,」原本已經半撐起身子的元玉儀又躺了回去,覺得自己失於急切了,重新閉上眼睛,吩咐道,「代我回稟大將軍,就說我受了風寒,不能服侍,請大將軍見諒。」 

  奴婢放下寢帳,答應著去了。其實奴婢心裡明白,大將軍顯然是來議事的,只為了找個清凈又說話不必顧忌的地方。大將軍從進來就沒有問過娘子一句,所以她也並沒有照著元玉儀的吩咐去回稟。奴婢心裡非常明白,大將軍議政的時候無論何人,侍衛奴僕,都是不許接近的。 

  溫室比起鳴鶴堂來說布置顯得簡潔很多。鳴鶴堂是大將軍的書齋,相對私密,不是一般人能進得去的。溫室則更公事化,沒有鳴鶴堂那麼精巧別緻,但更適合談論枯燥的政事。 

  溫室本來就比鳴鶴堂小,這時這麼多人在裡面,就略顯得擁擠了些。高澄吩咐人關門閉戶,裡面的人逐一就坐,外面自然是沒有人敢接近的,裡面的人個個距離相近,但是圍攏而坐一時安靜得卻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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