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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第168章 兩相逢已是不相識

  白紵舞是極為常見的舞蹈。宮中宴飲從來不會缺了跳白紵舞的舞姬。就是諸王、眾臣的府第里隨便找個舞姬也都能跳一段白紵舞。 

  但是眼前這個舞姬不同,身段玲瓏得幾乎讓人看得眼中滴血。女子之美有的讓人覺得賞心悅目,有的讓人覺得可遠觀不可褻玩,這個舞姬就屬於那種讓人心裡瞬間炸開不能移目的誘惑。而這種感覺不在於她的相貌,這是附著在相貌之後的一種看不見的東西。 

  舞姬一身白色絹衣,如輕雲出岫。舞動之間又飄飄然似臨風而舉。騰挪踴躍都好像是飛來飛去,而不見其足步行動。不說別的,就是這份舞技也足夠拔得頭籌了。有的人就在想,怪不得剛才皇帝還要勸說濟北王把這個舞姬贈於大將軍。皇帝是想取悅大將軍,可是濟北王有這樣的珍寶當然不願意放手。於是不少人在心裡嘆息,誰知道竟然還是太原公高洋無心而有所得。 

  高洋覺得有點不對,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他忽然緊張起來,暗中瞧一眼皇帝元善見,仍然是微笑觀舞,一點看不出來破綻。再看一眼長兄高澄,也是默不關心地只欣賞舞樂,同樣看不出來異常。 

  高洋又把目光放回舞姬身上。她始終沒有露出真面目。 

  終於舞姬移形換步之間已經越來越近。當她輾轉於御座前時終於在一個轉身,長袖揮舞,再以袖掩面,最後長袖放下時露出了真面目。 

  果然其容貌並不是絕色美人。但高洋卻腦子裡轟然巨響,他總覺得這個舞姬在哪裡見過。再看皇帝,元善見似乎早就見過這舞姬,沒有因為她露出本來面目而受到一點點的觸動。 

  高洋再看長兄高澄。 

  高澄在看到舞姬終於以真容示人的時候,心裡卻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啪」的一聲巨響后碎落了一地。而碎了一地的碎片都在他心裡,無處撿拾。這舞姬竟然是元玉儀。他被廢掉世子位時她消失無蹤,現在又忽然出現。她什麼時候又成了濟北王元徽家的舞姬?而現在陰差陽錯之下她又被皇帝賜給了他的弟弟太原公高洋。 

  高澄的手微微有點顫抖,手裡的玉卮傾倒於案上,玉液瓊漿流灑而出,順著案幾的平面流下來,全都淋在了他的絳紅紗袍上。高澄收回目光,有條不紊地把玉卮扶起來。他身後的崔季舒示意小宦官來把流灑的酒漿擦乾淨。然後趁機留連於高澄席側,低語道,「世子,主上是怎麼找到她的?還把她賜給太原公,這如何是好?」 

  高澄沒說話,側頭垂眸微笑,向崔季舒輕輕擺了擺手。 

  高洋一時被弄糊塗了。大兄碰翻了玉卮好像是失態了,可是瞧他和崔季舒笑面相對的樣子又好像完全沒在意那個舞姬。 

  等到高澄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白紵舞已經落幕了。眼前距離他不遠,側身以對的元玉儀渾然不覺他的目光就在她身上。她始終都沒有看他一眼。 

  「太原公,」元善見笑著喚高洋。 

  濟北王元徽向舞姬示意。元玉儀轉過身來笑對高洋。林興仁命宦官給高洋新設的席位就在皇帝元善見和大將軍高澄之間。所以元玉儀在對著高洋時,其實也是在對著高澄。她略有好奇地看了一眼高澄。如此美男,不可能不引人注目。但是她的目光像是在看陌生人,好像她根本就是不認識他。 

  「臣高洋在。」高洋回道。 

  「這舞姬歸你了,帶她回去吧。」元善見帶著半調笑的語氣,好像是成心想看看高洋的反映。但他把目光忽然放到了高澄身上,笑道,「濟北王,你不是不捨得吧?」他看著高澄卻是在和元徽說話。 

  「臣身家性命都是陛下的,陛下但有吩咐,臣粉身碎骨也要遵從。」元徽回道。 

  這回答就讓人覺得奇怪了。一個舞姬而已,怎麼會扯上身家性命。 

  高澄不屑地輕蔑一笑,卻什麼都沒說,把目光避開了。 

  「臣謝陛下隆恩。」高洋知道這個時候什麼都不能多說。 

  舞姬退了下去。 

  「大將軍,鮮卑舊俗以季春月作樂水上,嫁女娶婦,髡頭飲宴。現在舊俗不在,這些日子孤立后之前的這些宮中宴飲也就算是稍做附會吧。」元善見笑道,「大將軍既然不愛白紵舞,孤也不便勉強。只是還請大將軍一如以往,為孤承擔社稷之重。太原公便暫退才是。」說著看了看高洋。 

  群臣都在,元善見這話可能是醉后無意,但多少也讓高洋有點失了面子。 

  高洋卻好像毫不在乎,領命稱是。 

  殿內一時安靜下來,好像因為高洋的態度而引燃了暗中的什麼躁動不安一般。 

  「主上對大將軍真是體貼入微。」忽然濟北王無徽笑道。他竟然舉觴起身離席,踱到高澄席前坐下,死盯著高澄涎笑道,「不過也難怪主上情不自禁。大將軍皎潔姣美比女子更甚,所以主上格外愛惜倚重。是不是呢大將軍?」元徽說著竟還伸出另一隻手來覆上高澄的一隻手。 

  這種時候,本來宴飲就是玩樂。若是過於老成刻板地認真計較起來就把有意思變成了沒意思。可是若太過隱忍失了體統又恐被恥笑。高澄用力扳開元徽的手,忍著怒笑道,「濟北王醉了,扶他下去。」 

  大將軍面上微笑,明明是沒生氣,可人人都能看出來大將軍是生氣了。氣氛剛才還很熱烈,有人看到元徽拿高澄當美人調笑,還差點笑出聲來。但轉眼就緊張起來。 

  「大將軍連這點玩笑都受不了嗎?只是不知道又怎麼耐得下潼關之敗?」元徽站起身,冷笑道,「主上以社稷之重相託付,大將軍在鄴都又是停年格選人材,又是拿著貪賄說事壓制百官以顯己威,方顯得大將軍輔政氣象一新。連天子都遷就大將軍,吾等宗室閑人自然也不敢不尊大將軍,只是連宴飲上想親近大將軍,笑語幾句,大將軍就這樣變顏變色,大將軍何不擺點顏色給那宇文黑獺看看呢?」元徽身子略略晃了晃,帶著一身的醉意。 

  論輩份,元徽是皇帝的叔輩,論年紀也要年長高澄許多,又是借著酒意,以開玩笑為幌子,卻還明確表示他不敢不尊大將軍。其實元徽根本沒把高澄這麼個剛剛長成的男孩放在眼裡,又看他潼關新敗,以為必定長久不了,才敢如此放肆。 

  這一番話算是把一殿里的人都驚住了。誰敢這麼直劈其面地和高澄說話?就算眼裡早就看不慣這個不羈少年,但畢竟還要忌憚大丞相高歡幾分。而元徽一挑頭,就有一種可怕的暗流開始涌動起來。 

  「濟北王醉了,中常侍還不命人把濟北王扶下去?讓他掃了主上的興緻嗎?」就在一殿之內人人驚詫不敢多言的時候,忽然太原公高洋大聲吩咐道。 

  「濟北王是孤的王叔,年紀大了,今日又酒醉,大將軍想必不會和他計較吧?」元善見瞧著高澄,溫言軟語地笑勸道。 

  「臣計較不計較沒關係,其實倒還是陛下更該計較。」高澄忽然轉過身來對著元善見,把那個不知真醉假醉的濟北王元徽扔到了一邊。「剛才濟北王說臣應該給宇文黑獺點顏色看,確實應該如此。」高澄又轉過身來,睥睨殿中宗室、百官,「這個顏色可不是吾一人能給,戰事一開內外之費、日用又何止千金,如此帶甲數十萬方能行矣。所需之費何處而來?是靠盤剝百姓,還是靠爾等貪貨納賄?」高澄忽然聲音一高,聲震殿頂,目中冷冷地掃視殿內諸人。 

  誰知道元徽聽了這話忽然推開扶著他的小宦官,踉蹌至高澄面前,眼睛半睜半閉卻目光銳利地審視著少年宰輔道,「大將軍不知道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嗎?」這話說的這麼明顯,簡直就是在找死,就連皇帝元善見臉色都變了。滿殿里所有的人目光全集中在高澄身上。 

  高澄盯著元徽,一雙綠寶石般的眸子冷光森森。他沒說話,忽然向著元徽慢步上來。 

  「那宇文黑獺賺先帝西就,竊國竊社稷,大魏之基業幾將傾覆。后又弒殺天子,私立南陽王為其傀儡,將大魏先祖所傳之社稷分裂為二,更以逆臣賊子之身反叛正統……凶丑之行數之不盡。大將軍的眼睛何故只盯著吾等天子近臣,既有殺賊之心,不如重整旗鼓再征關中,一統大魏社稷。只是不知道大將軍有沒有這個本事?」元徽趁著酒意長篇大論,誰都攔不住他。 

  又提潼關之敗,再次戳到了高澄的痛處。但是一殿里的人都在心裡鬆了口氣,包括皇帝元善見。元徽所謂竊國竊社稷者是指宇文泰,這不消說是大魏君臣同仇敵愾之人。 

  高澄身後稍遠處的高洋看了一眼元徽,心裡暗自琢磨元徽究竟是真醉假醉,把他長兄高澄剛引到他身上的火又轉到了宇文泰身上,這手法也太巧妙了。高洋這次沒說話,不動聲色。若是直指高氏,他必然挺身而出。當兄長高澄被當成是高氏一族的整體時他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可如果矛頭僅指高澄一人,他何必非要再添上自己呢? 

  試問今日大殿里的人,哪個沒有貪腐納賄,所以高澄剛才直出其言才讓滿殿震驚,依這位少年宰執的脾氣,誰知道他又要做什麼?可是元徽的有力質問幫他們緩解了這種壓力。一霎時滿殿里的人都變成了看熱鬧的。甚至包括司馬子如、尉景這樣的高氏外戚、長久以來依附高歡的舊人。這樣,滿殿里的壓力就都成了高澄一個人的。沒有人幫他分擔,甚至是他的弟弟高洋也遠遠旁觀。 

  氣氛異常緊張。 

  所有人都變成了坐壁上觀。 

  元徽身後是一殿里的宗親百官。 

  「濟北王說的是。」高澄略一沉吟又走上兩步,漸漸逼近他。「宇文黑獺自然已經是獲罪於天,無可禱也,滅了他是遲早的事。不過……」他仔細瞧著元徽,「濟北王倒提醒了我,主上以社稷之重相託付,我也不能辜負了主上,也當為天子做些實事才是。如濟北王者手指口談,配矢帶劍只為遊獵,患御於天子只為保私利,未耕未戰,真正蠹毀了大魏社稷的人就是爾等!」高澄一邊說一邊步步逼上來,元徽被逼不過步步後退。 

  「你……」他一時辭窮。 

  元徽情急之下忽然極為衝動地將手中羽觴擲來。幸好高澄反映快,一閃身,還是慢了一點。不過元徽酒醉,又是慌亂之下衝動而為,並沒有擲中。羽觴擦著高澄袍袖飛過,落地而碎,一聲巨響,倒是裡面的殘酒濺了高澄一身。 

  大殿里頓時亂了,百官竊竊低語。皇帝元善見受了驚,霍地起身,旁邊的中常侍林興仁拉住了他,又扶他坐回去。元善見看他一眼,林興仁只搖了搖頭。這殿里只有一個清醒的人,就是高洋。 

  高澄身後的崔季舒急得要命,可是以他的身份和膽量又不敢上前幫忙。崔季舒雖沒膽子,但他是聰明人,看出來元徽這一場大鬧的後果,對高澄極為不利。因為有元徽在前,起因又是貪貨納賄這種人人都有的事,無形之中元徽就成了那些大臣的榜樣。人人心裡的不滿一瞬間就要被激發出來了。 

  高澄沒想到元徽這麼大膽子。他立定了看看自己身上無恙,他自然也聽到了如暗潮般的竊竊私語。若是不懲治這個元徽,他何以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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