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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第156章 大丞相隻身應困局

  不得不說宇文泰計出險招。若勝了必定是大勝,但若要一算有失而致敗,那必定是傾覆之敗,再無可挽回了。 

  皇帝元寶炬此時方盯著輿圖,但是低頭沉思不語,又像不是在看輿圖。 

  還是趙貴忍不住了,他和宇文泰的關係是親密糾纏絕不可能分割的。「丞相,如今情勢斷不容有失,不如分兵御之,以保萬一,吾等諸將為了主上和大丞相,願以性命保社稷之安危,請丞相再三思而定。」趙貴說著回頭看了看他身後的獨孤信、李弼等人,目光中竟有一絲殺氣。 

  於謹猶豫一瞬,他太知道宇文泰的脾氣了,但這事太大了,他終於還是勸道,「元貴言吾等肺腹,請丞相三思而定。」 

  宇文泰忽然瞥了一眼左丞蘇綽。蘇綽低頭飲茶,倒好像安閑了。 

  包括皇帝元寶炬在內,至少兩儀殿的人都知道,這個都城於長安的「大魏」是怎麼來的。其實就是原先大行台賀拔岳的基石,賀拔岳才是這個「大魏」真正的草創者。只是因為侯莫陳悅殺了賀拔岳這個意外,導致如今的大丞相宇文泰抓住了時機把原本就有意西就的先帝元修迎到長安來才有了這個能分庭抗禮的「大魏」。 

  這個「大魏」的根基太淺,只是關隴。因為宇文泰平侯莫陳悅、討曹泥,幾番東征西戰才平定下來。既便如此,也是四圍被合,東有東魏,西有吐谷渾,北有柔然,南有梁國,哪一個都比這個「大魏」強大。在這個強敵環伺的境遇里,怎麼樣才能生存下去都是個問題,更別提如何富國強民而中興社稷了。 

  宇文泰此時心裡已定,反倒無比鎮靜,不再看輿圖,轉過身來看著諸督將淡淡道,「汝等這樣的心思不就是正中東賊之計嗎?想必是高歡、高澄早已料定,兩路大軍而來,扼住潼關和蒲津關,吾等必是駐灞上而守長安,不敢輕易出潼關而主動迎擊。既然『大丞相』和『大將軍』料定了吾等必堅守不出,存了這輕慢的心思,再也想不到吾會奇襲之。勞師遠來,又是驕兵悍將,趁其立足未穩而攻其不備,何患不克?」 

  宇文泰目中寒光灼灼,掃視了一遍諸將,聲音也陰冷下來,「瞻前懼后,什麼分兵而拒,出此常策,落了高歡和高澄的算計,就一定守得住長安嗎?」他忽然聲高震宇,「我意已決,即刻點兵進抵廣陽。」 

  看大丞相霸氣側漏,諸督將也身上一寒,齊聲領命。 

  事不宜遲,宇文泰只想著戰事,準備即刻便要赴廣陽,不管怎麼說要守住長安。以潼關和廣陽為長安的兩道屏障,保住國都,保住天子,這是保住大魏社稷的基礎。 

  出了兩儀殿,天將透亮,即至凌晨,一夜的驚懼,勞心累力的決斷以及威服眾將,安定了皇帝元寶炬的心,還擔心著左丞蘇綽,唯一沒有記掛的就是自己。這時北風漸弱,天氣卻格外冷起來。一夜未眠,此時倒也不是十分睏倦,但是被忘記了的胃中絞痛又猛烈爆發了。不知怎麼,想起了那一碗熱氣騰騰的紅棗粟米粥來。但也只是一晃而過,偏在這個時候記起那個衣袂飄飄冷若冰霜的白衣身影。大戰在即,大魏的前途他自問都沒有實足實的把握,也許此生再不能相見了吧?他可以果毅至極地做出決斷,那是因為他在做決斷的時候心無旁騖。但又總是在體會著高處不勝寒的滋味時情思旁逸。 

  一路打馬揚鞭急馳回府,心裡想的是和妻子元玉英道別。誰知道剛進了府第的大門,恰好遇到等候著的僕役,說是世子要見大丞相。宇文泰這才想起來,這個柔然世子禿突佳這個時候是個無比重要的人物。 

  禿突佳住在大丞相府中一個安靜的小院落里。這個小院落自成一系,不靠近前廳不吵鬧,也不近後園不會糾纏不清。 

  宇文泰早就聽到了胡笳的聲音,遁聲而來。 

  難得禿突佳不急不躁地居然能坐得住。明顯是他更於知道消息,甚至柔然一部的未來安危走向都在此刻繫於他一聲,但是這個小小年紀的世子居然這麼沉得住氣。 

  宇文泰聽到胡笳的聲音蒼涼悠遠,卻一下子讓他心定了下來。讓他想起了代郡、武川,天高雲淡,碧草連天,牛羊成群……等到他慢步而來,自己推門進了那個小院落,胡笳聲也戛然而止了。 

  院落大門打開的一剎那,立於屋前檐下的禿突佳也順石階而下,迎著宇文泰走過來。一眼便看到宇文泰朝服加身,神色里卻透著說不出來的疲憊,不等宇文泰說話先施一禮,搶先道,「大兄在上,禿突佳就此和大兄辭別。」 

  「原來如此,」宇文泰淡淡一笑道,「弟急著見我辭別,既如此兄也不便強留弟在此。只是國事不渾同家事,兄私下多問一句,難道是吐谷渾要攻柔然部?弟才急著回去?世子既與我為兄弟,可否要大魏出兵相助?」宇文泰不急不躁地問道,神色甚是關切。 

  禿突佳究竟年紀小,先是一怔,沒想到宇文泰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完全把話題帶離了他的思路。但他畢竟聰明,一瞬便轉過來,笑道,「大兄還有心情和弟開玩笑?吐谷渾和柔然親如一家,不勞大兄操心。弟想來大兄為大魏國之柱石,自有擎天之功,大魏的事必然也用不著弟來幫大兄操心。弟只是擔心自己的性命,怕被蒙在鼓裡,不知道哪天長安就被那大將軍高澄攻陷,到時候弟也糊裡糊塗做了高澄的刀下鬼尚不自知是為何。」 

  「二弟是怪我沒有告訴你東賊來襲的消息嗎?」宇文泰直言笑道。「可是二弟也用不著這麼咒自己吧?好好一件事倒被你說成了壞事。」宇文泰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 

  他有意事不說,但是「好好一件事」這幾字禿突佳已經聽得明明白白,入耳入心。「什麼叫做『好好一件事』?大兄說來聽聽。」禿突佳直面而問,一點都不客氣。其實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份量。 

  宇文泰也不弔他胃口,立刻笑道,「吐谷渾有意和柔然結好,想必也是有所圖的吧?世子豈不比我清楚?」 

  吐谷渾在西,東魏在東,吐谷渾欲與東魏結好,不得不借中間柔然之力。而吐谷渾和西魏是世仇,總是趁隙騷擾、搶掠。西魏正好在吐谷渾和東魏的中間。其實說起來宇文泰和禿突佳兩個人都明白,若是吐谷渾結好東魏,無論對柔然還是對西魏,都不是好事。 

  「既然世子和我已是兄弟,那大魏和柔然也可以是兄弟之邦,只要兄弟不鬩牆,外人能奈何?」宇文泰接著說。「大魏天子以仁德服天下,奈何東賊襲我,這消息我也是剛知道,自然要告訴二弟。況且天子馬上就是朔方郡公的東床快婿,兩家並一家,不如趁此機會大魏與柔然聯袂發兵,讓東賊知道厲害。也可免了高澄豎子將來重吐谷渾而輕柔然之心。」 

  禿突佳心裡忽然有了個主意,表面上卻笑道,「大兄說的是,解了我心頭的疑惑。不過,發不發兵那是我父汗的事,不是我的事。至於說到天子是我父汗的東床快婿,這個……」他有意頓了頓,看著宇文泰,「大兄,是我說的不夠清楚嗎?東床上的那個人難道不是大丞相嗎?」他半真半假地看著宇文泰。 

  宇文泰似無意間一瞥,看到禿突佳表情就已經心生警覺,為了穩住禿突佳,笑道,「無論東床上的人是誰,事已諧便是大魏和柔然已結盟好,柔然必定不會背盟,吾無憂矣。」其實話到此處已經算是點到為止了,但是連自己也不知為什麼,宇文泰還是脫口道,「二弟也明白,兄已有妻子,豈能委屈公主做妾室?」 

  不想禿突佳笑道,「大兄究竟是不捨得哪個公主做妾室?是柔然的公主,我的妹妹,還是大魏的長公主?再說,皇帝都能廢后,大兄不可以休妻虛位以待嗎?」他收了笑,看著宇文泰。 

  宇文泰也收了笑,「大魏天子是至尊,至尊的顏面不容有失,二弟也明白吧?」 

  禿突佳看著宇文泰那一雙深潭不見底般的黑眸子沒再說話。那裡面的寒意重重,他自然不會沒看到。想當初要大魏天子「虛位以待」的話確實是他說的,現在又逼著宇文泰休妻虛位以待,好像是有點說不過去。 

  宇文泰轉瞬又笑道,「二弟過慮了,終是兩國之盟,何必計較東床上是誰?還請二弟立刻給朔方郡公送信,與我一同取東賊為皇後殿下獻獲。」 

  禿突佳笑道,「大兄說的也是,還是小弟狹隘了。」 

  宇文泰終於心裡暫時鬆了口氣,此時他已經是疲累至極了。 

  到了午後,北風終於停了。一絲風也沒有,天空藍得如洗過一般,難得的冬日暖陽將整個大丞相府的後園都照徹了。等到宇文泰入了後園整個人幾乎快要虛脫了,一日夜不進食,不安寢,操心無數。要做出關係著大魏社稷的決斷,要說服別人,要猜測人心,要曲意應對…… 

  他定了定神,直到再次把胃中絞痛的感覺壓了下去才拖著略有沉重的步子向長公主元玉英的佛堂走去。 

  佛堂門口沒有人,門也虛掩著。宇文泰推門而入,頓時傳來甘松香的味道,清涼而苦,正好合了他現在的心境,又讓他一瞬間覺得清醒無比。但是佛堂裡面也空無一人,這讓宇文泰有點意外。自從上次元玉英自求被休后,兩個人之間見面極少,奴婢稟報過,夫人只在佛堂里日日誦經。 

  宇文泰覺得有點爽然若失。他竟一時有點失神,如果元玉英就此失了蹤影,他又能去哪裡找她呢?日日在身邊的人不曾關注過,但是一旦錯失,還能找得回來嗎?這讓他有錐心之痛。 

  忽然想起來,他很久沒有去過她住的院子了。如醍醐灌頂般提步而走。奴婢們看到一向穩重的郎主大丞相竟然急急而奔,人人都驚訝極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能讓郎主這麼失態。 

  宇文泰擺手遣散了成群的奴婢,自己定了定神,竟有點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那院落的大門。然而他立刻一怔,眼前的情景更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讓他定在當場。 

  一開始便聽到了金風利刃之聲。遁聲望去,居然看到他的夫人,長公主元玉英正在舞劍。 

  遠在洛陽時,都要忘記了那是多麼遙遠的日子,他們新婚不久的時候,她常會舞劍,但是後來很久很久沒有看到了。 

  元玉英如漆般的烏髮完全被一隻白玉簪子束得乾淨利落,臻首娥眉、延頸秀項徹底都表露了出來。記得當時初見,他也曾為她的絕色之美驚艷過。此時她身著白色袴褶,手執長劍縱情任性。銀光閃閃之間不再是那個處處思慮隱忍的元玉英,與長安大丞相府的夫人完全不是同一人。 

  宇文泰心裡一熱,情不自禁走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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