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第141章 大將軍無心種禍根(二)
眼看著天色已經大亮了,李昌儀命苦葉將鎮在伏羲女媧交尾圖前的佩幃取回。苦葉將佩幃小心翼翼地拿下來交到她手裡。這個佩幃做得極其精緻,是昨天晚上就放在伏羲女媧交尾圖前的供桌上的。
苦葉知道這個佩幃里絕對不是只裝了香草,但她又不敢詢問小娘子。經過昨夜的事,她再也不敢擅說擅做了,只敢事事聽從小娘子的吩咐。
李昌儀接了佩幃拿在手裡,看著上面刺繡得栩栩如生的神獸「勾陳」,一邊用手指輕輕撫過綉面,感受著凹凸不平的質感,一邊不知道在心裡謀划什麼。一雙極美的鳳目里竟是運籌帷幄的神態,而在她低頭看手裡的佩幃時,上挑的眼角處透著格外誘人的風韻,這是一般閨閣女郎所沒有的。
李昌儀撫弄了一刻佩幃,是做了決斷的樣子。拋開心事,如玉般的手指從佩幃里拿出一樣東西。是一把小巧精美的木梳,木梳上纏著一縷烏黑油亮的髮絲,一看便知是她發上截取的。
苦葉也不敢多問什麼,只看著小娘子做這些事。
李昌儀又小心地把纏著髮絲的木梳放回佩幃里收好,剛對苦葉講了一句,「將這佩幃交給……」她話沒說完忽然止住了。苦葉看小娘子神態,似乎是在仔細聽什麼的樣子,她也忘了接佩幃,也側耳細聽。兩個人都聽到了腳步聲。
腳步聲不急不緩,明顯不像是知道這裡有人而來的。李昌儀覺得這腳步聲沉穩有力,不像是昨夜見到的世子妃那個小女孩的腳步聲。心裡暗想,難道這裡還會有別的陌生人?昨夜她住在住持慧政的居所,慧政親口告訴她,此處沒有外人,而世子妃忽至本身是個意外,事先是沒有消息的。她常來媧皇殿上香,與慧政甚是熟稔,慧政必不會欺瞞她。
苦葉看著小娘子,其實心裡想著此時若是從後面的大門出去完全來得及。
可是李昌儀顯然不是這個意思。她抬頭看著昨夜裡元仲華出現的那個山洞門。她對這個男子起了好奇心,因為媧皇殿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來的,尤其是男子。還沒等她再仔細辨聽,忽然便從那個山洞門裡走出一個年輕公子來。接著後面又跟進來一個如白麵糰+一般的胖子。而這兩個人她都不認識。
李昌儀一下子就被這男子吸引住了。她自認為已經是國色天姿無人能及,而這男子一現身讓人覺得既使昏暗的殿內也一下子四壁生輝。李昌儀心裡的震撼無法言表,暗自驚嘆竟然有這樣傾國傾城的美色,而且還不是女子,竟是個男子。這男子看起來面貌極年輕的樣子,但神色間有與年齡不相襯的沉穩還有一種隱而不發的霸氣更不一般。
只是她一眼便看出來,他還是多了些乳子氣少了些男子氣。本來以玉質小冠束髮,但不知道什麼緣故,頭髮顯得有些凌亂,就好像一個貪玩的乳子只記得暢快任性地玩耍,而不會顧忌衣著修飾是否整齊。說到衣著就更奇怪了,這男子衣袍下擺處竟真是粘著泥污,還有撕破之處。這就更像個貪玩的男孩了,哪個有擔當的男子會這麼不在意自己的儀容行止?在李昌儀心裡,喜歡的是容色傾城又極會修飾的男子,而不是這種渾然不知身是國色卻又極不在意修飾的小男孩。所以她欲嫁的是高慎那種高官顯宦、高門大族又成熟老練的男人。況且高慎的資歷和地位就是攝政的大丞相高歡恐怕也不敢小覷。
李昌儀目光之毒,已經在見到高澄的一瞬間僅從他面貌衣飾上就把人辨得清清楚楚。
其實高澄也如昨夜的馮翊公主元仲華一樣,在媧皇神像側面發現了隧道,出於好奇心沿著隧道而來。
高澄絕沒有想到當走出隧道時,眼前赫然是個驚為天人的美艷女郎,而且還是他在鄴城街頭看到過的,和高慎甚是親密的李昌儀。高澄頓時心頭大喜。一夜路上奔波,為了擔心馮翊公主元仲華而焦慮,因為天黑路不熟又過分焦急而人仰馬翻的急怒,全都在此時拋得乾乾淨淨。他大步走過來,旁若無人般盯著李昌儀,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崔季舒也一眼認出了李昌儀,但看世子神色,顯然是對此女郎極有興趣。世子的脾氣他最清楚,便不敢多說什麼,怕壞了世子的興緻而遷怒於自己。
李昌儀看到這年輕公子見了陌生女郎居然不退不躲,竟然還這麼旁若無人地走過來看她,頓時心裡便對此人沒了好感,覺得他好生無禮。以她之出身及容姿,見她的人莫不是百般奉承,千依百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無禮的好色之徒。
高澄已經繞到供桌前面來,這個角度恰好看到李昌儀立於伏羲女媧交尾圖前面,心裡覺得大妙,禁不住肆意放聲大笑。他這一笑讓李昌儀大駭,覺得剛才他身上的沉穩、霸氣一掃而空,完全變得佻撻而邪氣實足。
李昌儀此刻忘記了,媧皇殿一般男子是進不來的。她驚慌之下只把此人當成了一般的登徒子,想著怎樣走脫。她並不理高澄,已經是怒色滿面,只喚苦葉道,「還不快走?即刻就下山回鄴城。」說罷看都不看高澄便要走。
苦葉剛才也被嚇住了,尤其是崔季舒的一雙眼睛狠狠地瞪著她。此時聽小娘子喚她,才醒過神來,要扶了李昌儀趕緊出去。
高澄哪裡容她走脫,毫不遲疑地伸手便拉住了李昌儀的手臂,沒有一點顧忌。他隨意地一扯,李昌儀雖然也能盤馬彎弓,甚至是會個幾招幾式,但她怎麼能敵過他的力氣?高澄毫不費力地隨意一拉,李昌儀就被拉了回來。高澄口中猶笑道,「汝是李子雄的妹妹?」
李昌儀一怔,更驚駭。這人知道她的身份,還敢如此?竟還敢直呼她兄長的姓名。那這個人又是誰?但她被嬌寵成了習慣,明知此人身份不一般,還是禁不住脫口怒道,「你是何處來的輕薄子?竟然如此無禮?」說著趁高澄不備便一拳突至。
只是可惜了襦裙不便,出手便沒有那麼快。高澄這樣戰場斯殺當兒戲的大將哪裡會被她制住,伸手便極准地擎住了李昌儀的手腕。他心裡忽然一動,除了羊舜華,還沒有哪個女郎敢跟他動過手。李昌儀的身手在他看來與普通人無異,和羊舜華是天地之差別,他自然也不用認真應付,只要小心不要傷了她。
苦葉也從來沒見過一個人敢對小娘子這麼無禮,此刻看小娘子的態度她便自認為心裡明白了,此人不過是個浪蕩子弟,也怒道,「知道小娘子是驃騎將軍的妹妹,還不快退下?!小娘子是御史中尉高將軍將娶的新婦,若是高將軍知道了,必然要你性命相抵。」
苦葉沒有李昌儀的心思,不過是想拿高慎的名頭來嚇一嚇眼前此人。她只覺得高慎位高權重,眼前這人衣衫骯髒破爛,必不是什麼權貴。
不提高慎還好,一提高慎更刺激了高澄。高澄乾脆一把將李昌儀的腰肢箍緊在臂彎里,一邊調笑道,「吾從不知有什麼御史中尉高將軍,御史中尉姓崔。」他上下打量李昌儀,如此近距離觀色,李昌儀美艷之姿看得格外清楚,心裡真是大喜,便不管李昌儀怎麼掙扎也不肯放開她。
「御史中尉姓崔」這話聽到崔季舒耳朵里赫然一驚,然後驚而轉喜。沒想到世子竟如此垂念侄兒崔暹。心裡感念郎主之恩,因此一把將還沒弄明白形式,上來抓撲世子的奴婢苦葉推到了一邊。怒喝道,「賤婢,安敢對大將軍動手?」
崔季舒用足了力氣,苦葉被推得踉蹌倒地,不解地望著崔季舒。苦葉遠遠沒有她家小娘子的頭腦,怔了半刻還是不解地問道,「哪個大將軍?」
崔季舒沒想到這個小奴婢這麼冥頑不化,怒道,「高王世子,京畿大都督,吏部尚書,大將軍高澄。大魏只此一大將軍,還有何來的大將軍?」
崔季舒的話李昌儀一下子就聽懂了。她簡直不敢置信,這個剛剛長成的少年,衣飾不整,甚至衣袍骯髒破爛,竟然就是權傾朝野的輔政大將軍高澄?此時她才忽然記起,傳聞大將軍美姿儀,如傾國傾城的女子,原來真的如此。
李昌儀此時才覺得事態嚴重,不敢再放肆而恣意怒罵,可又怕今日真的失身於這個頑劣少年,頓時急得滿面通紅,那後果將不可設想。她只能忍著性子,只是一時轉還不來,不能笑臉相迎,便還是神情冷冷道,「汝當真是大將軍?大將軍身份貴重,豈能對一小女子無禮?」其實她心裡真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看這位大將軍的年紀和此種行止,想必是個紈絝子弟,仰仗父蔭而已。
高澄卻根本沒理她說的話。他的興趣被李昌儀現在還拿在手裡的那個佩幃吸引了去。佩幃固然精緻,但吸引他的是那上面的刺繡。那是一個像馬又不是馬的神獸。長鬃長尾,頭上長著一隻長而末梢尖銳的犄角。高澄並不認識這神獸,自然也就說不出來它的名字。但是這神獸的形貌讓他極有興趣。
李昌儀說出這樣的話來其實心裡也有點惴惴不安,不知道會不會又刺激到這位大將軍又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來。但看高澄又彷彿根本沒聽見她的話,就更讓她猜不透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這時高澄已經騰出手來忽然猛地一把將李昌儀手裡的佩幃奪到了自己手中,但同時他還是摟著她不肯放手。這下李昌儀大驚,那裡面的東西若是被他看到了,她還有何顏面?若是傳了出去,她還怎麼在鄴城立足?她和高慎並未有婚嫁之約,若是驕傲如她竟會如此主動用這樣代表夫妻的信物來表白,確實是對她的驕傲的一種折損。
「大將軍……」李昌儀急呼,伸手來奪。
可是哪裡能奪到。看她這麼著急,高澄更覺得興緻高昂,一邊大笑道,「這究竟是何物?若是汝貼身貼心的愛物又何必非要送給高仲密?」他是此中老手了,自然一下子就猜到了李昌儀的心思。而李昌儀越是怕他看到他就非要看到不可。說著已經從佩幃里將木梳取出,見上面還有青絲纏繞,高澄用手指撫弄著木梳上的髮絲,一邊抱緊了李昌儀笑道,「既然高仲密無福娶汝做新婦,不如嫁於我如何?」說著低下頭來。
李昌儀被他連番戲弄,此時忽然不再掙脫他,一語不發地任憑他輕薄,彷彿是伏在他肩頭已經心灰意冷了。高澄此時低下頭來恰好嗅到她鬢邊的發香。他也不再戲弄她,氣氛一下子變曖昧吧,好安靜。
高澄將木梳收進佩幃,又將佩幃放於胸前衣襟內。他雙臂摟緊了李昌儀,一邊用唇輕輕親吻她的髮絲一邊在她耳邊低語道,「高仲密究竟有何妙處汝一心想做他新婦?日後他也不過一白身而已,豈不委屈汝?況且他今日尚且不肯娶汝,此等左搖右擺之人,不值託付終身……」
李昌儀還是不說話。
這時卻聽隧道里有奴婢呼喚「世子……郎主……大將軍……」
崔季舒忙走過去進了隧道。只聽裡面有人在說什麼,聽得又不是很清楚。只恍惚聽到了什麼「世子妃」這樣的稱呼。
高澄手上一僵,李昌儀感覺到他手臂放鬆了,便直身抬頭。只見高澄已經心不在焉,雖然抱著她,但似乎在仔細傾聽隧道里的聲音。李昌儀更是心裡恨恨。她看了一眼仍然跌坐在地的苦葉。
這時崔季舒一個人走進來,回道,「郎主,世子妃醒了,已經知道世子來了,正在找尋世子。」
高澄雖還不肯鬆開李昌儀,但卻立即向崔季舒吩咐道,「去稟報夫人,說我即刻回去……」
「啪」的一聲極清脆響亮的聲音。高澄話音還未落忽覺一掌直劈面頰。
所有人都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