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82章 念念全是當時錯(上)
「吾真心迎立者乃是大魏天子,天子當以長安為廟堂,吾等以關中為家。元貴兄等只需賺天子到長安,至於其後,天子也未必非要是當今至尊。」宇文泰幽幽幾句話說得人心頭一冷,他卻談笑自若,面上微笑有禮。
趙貴先一遲疑,但是很快便應道,「明公甚有決斷,元貴只聽從明公。」
聽到天子未必是當今至尊這話時,元玉英腳下一軟,努力扶著南喬站穩。這話比剛才說的天子出奔的事更讓她心頭震驚。皇帝元修的姊夫,皇帝欽定的駙馬都尉,究竟存的是什麼心思?難道他也要學高歡廢帝另立?如果這樣,皇帝元修出奔到長安實在是不智之舉。
元玉英心頭一團亂麻,又實在是堅持不住了,扶著南喬踉蹌返回。剛走到院子門口,忽聽身後房門響,接著是人出來的聲音。
「殿下,附馬都尉和大都督都出來了!」南喬聲音輕顫地低聲道。
元玉英一驚,只想著絕不能讓宇文泰知道她聽到了他們說話。突然之間靈機一動,她有意身子往下一沉,閉上雙目向地上倒去。
宇文泰和趙貴一出房門便看到了元玉英和侍女南喬。宇文泰停住腳步,看著元玉英忽然暈倒。趙貴瞧了瞧宇文泰,沒動也沒說話,心裡卻震驚極了。
宇文泰看到元玉英倒在地上才向她走來。趙貴遲疑了一下,還是跟了過來。
好在南喬畢竟機警,一邊扶著地上的元玉英一邊向宇文泰急道,「郎主,殿下要生產了!」
宇文泰聽到南喬這句話,立刻把所有一切拋到一邊,快步飛身到近前,將元玉英從地上抱起來。
驃騎將軍府從黑夜到白天,又從白天再到黑夜,一直亂做一團。長公主要生產,並且是關中實際掌控者附馬都尉宇文泰的嫡長子,後繼有人是多麼重大的一件事。
只是在這日日夜夜的輪轉中,最著急的不是駙馬都尉宇文泰,最受煎熬的也不是拼力產子的長公主元玉英,而是元玉英的侍女南喬。元玉英原本在宇文泰發現她的時候暈倒了,可是生產前又醒了過來。醒來之後趁空隙在私下交待了南喬一些極要緊的話。南喬作為傳話人需要儘快把這話傳出去。可是在這個重要的關鍵時刻,她作為長公主元玉英最得力的侍女如果不在場一定會引人關注議論。所以,南喬心急如焚。
南陽王元寶炬雖然是名義上的大行台,可是他幾乎無事可做,關中一切看起來都與他無關,元寶炬的府第一直門可羅雀。可是在驃騎將軍宇文泰得嫡長子的這個重要日子裡,剛剛生產完的長公主元玉英居然遣自己的心腹侍女南喬來第一個給元寶炬報信,並且托請他將自己產子的消息送信回洛陽給外家。當然元寶炬算是和長公主堂兄妹,這事也完全順其自然。
其實遠在洛陽的南陽王府和關中大行台府第的境況相同,同樣門庭冷落。南陽王嫡妃乙弗氏守著偌大的府第,幾乎是日日期盼和夫君南陽王元寶炬相聚的一日。不過倒是元寶炬去了關中后,她心頭縈繞許久的那種不祥和不安反倒消失了。這讓她覺得千里之外的長安,她至親的人,給了她安全感。
夫君元寶炬遣人送密信給她發生得突如其來,而密信的內容更是幾乎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範圍。送信來的人是誰,她並不知道。只知道這個人是長公主元玉英的人。而夫君為什麼讓長公主的人來給自己送信?乙弗氏也是極聰明的人,再加上看了密信的內容也就不難理解了。
只是乙弗氏絕沒有想到,宮廷殺戮,國家大政,甚至大魏的未來,居然有一天落到了她的肩上。而她,又該怎麼樣去把握這一切呢?首要問題便是,密信里千萬叮囑一定要阻止皇帝元修想要離開洛陽遷都長安的想法。且不說皇帝元修什麼時候有了這個想法,乙弗氏根本不知道,錯愕之下第一個要想的是,這樣大事誰才能阻止得了皇帝呢?
能阻止皇帝的,乙弗氏心裡想到的是兩個人。第一個人想當然便是她,第二個人雖然意外,但她覺得自己的思慮不會錯。
自打從翠雲峰迴來,左昭儀元明月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調鶯看竹,及時行樂,整個人都再也沒有了從前一度曾經郁極了的那種憂怨之氣。最大的變化是,宮裡人都留意到地位極高的左昭儀現在最為尊崇皇后,守禮之致。在宮人看來,左昭儀是皇帝元修最寵愛的妃嬪,她的態度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皇帝的態度。這也許是某個重大事件提前釋放出來的信號。
元明月心裡覺得,從元修還是王爵的時候起,一直到現在為止,他們之間最讓她戀戀不捨的日子居然就是翠雲峰雲清宮裡的那一晚。經歷了鳥鳴蟲唱的山間野趣,就只有她和元修兩個人,沒有宮裡這些笑麵糰團卻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的寺宦宮人,心裡真是舒暢極了。再也沒有什麼突然闖宮的這個將軍,那個侍中,沒有血腥殺戳,真要把一切都拋開了倒好了。可惜,這一切又全都被侍中高澄給攪亂了。
回想起永寧寺山門相遇時的高澄,真是恍如隔世,原來他也脫不了父親高歡的影子,生來就要是去做權臣的。如今的他,再也不是那個對她溫柔相待的少年了。
元明月坐在流化池邊樹蔭下的一塊平整大石上扯七扯八地胡思亂想。流化池的景緻再美也覺得比不上翠雲峰半分。可是她什麼時候能脫出宮廷再回翠雲峰呢?這是幾乎遙不可及的事。只要元修還是大魏天子,她就要陪他在這深宮中一世。元明月滿懷惆悵地從地上摸起一塊碎石用力扔到流化池的一泓清水中,完全不像是溫婉守禮的昭儀之尊。她站起身準備回去。
「殿下。」
元明月還沒等轉過身來,就聽到身後有個極熟悉的聲音在喚她。回頭一看,居然是久不見面的南陽王妃乙弗氏,頓時心裡一喜,脫口道,「嫂子好久都不進宮了。」
乙弗氏勉強一笑,沒說話。
元明月立刻想起高澄輕薄乙弗氏的事。這件事曾在宮中傳得沸沸揚揚,乙弗氏自然心裡也不舒服。可是當時皇帝元修和南陽王元寶炬都在場,高澄殺天子寵物,輕薄南陽王妃,天子和王子居然都無計可施,可見權臣之氣焰熏天。這是元明月和乙弗氏都不願意去回憶的事。
元明月正要重新找個話題,忽然發現芣苢帶著自己的人都退出很遠,隱約能見人影,也沒見跟著乙弗氏的人。覺得奇怪,便問道,「嫂子特意進宮,又摒退了奴婢,是有什麼要緊的話要對我說嗎?」
乙弗氏拉著元明月又往流化池邊走了幾步,趁著拉手並肩,兩首相抵之際,乙弗氏低語道,「確是有涉及國家大運和身家性命的大事和小妹說。」
元明月心裡一顫,乙弗氏素來賢德穩重,不會失驚打怪。如果她說是大事,那必定是大事。元明月極聰明,她立刻便想到了遠在千里之外的兄長元寶炬,脫口便道,「是兄長讓嫂子傳話給我嗎?」
乙弗氏沒想到元明月一猜即中,畢竟沒有參與過朝務大事,還是有點心神慌亂地阻止道,「小妹且慎言。」說著不由又回頭看看身後,諸人都距離甚遠,這才放心地把長公主元玉英和南陽王元寶炬密信里的意思說了一遍。
乙弗氏一邊說一邊看元明月。不過讓她奇怪的是,元明月的反映有點出乎她的意料。原本密信里的意思是鄭重鄭重,她完全能透過夫君書寫的文字感受到長公主和夫君的焦慮以及切切囑託之意。乙弗氏也想,天下間能如此為皇帝元修著想,既連著國事又牽著家事的,恐怕也只有長公主和她的夫君南陽王了。
她在向元明月轉達這個意思的時候,是因為她一心認為元明月雖不涉國事,但對元修的情義是千真萬確的,所以必定能力阻皇帝元修放棄遷都長安的想法。而且,元明月說話在元修面前必定有力度。總比她作為南陽王妃突兀去找皇帝要好,既讓皇帝半信半疑,又容易招物議。
「既然是長公主和兄長的託付,也難為嫂子這麼避人耳目地傳給我,我一定稟明主上。」元明月切切實實地答覆了乙弗氏,然後便挽著她共同登輦回內苑。元明月與乙弗氏感情極好,久不見她自然想念,不肯放她立刻回去。
崔季舒最近發現了一件事。世子高澄這些日子以來在宮中的時候不多,在府里的時候也不多,很多時間居然都在後將軍孫騰的府第里。孫騰是原先大丞相身邊的人,後來丞相見棄,孫騰又攀上了世子。世子軟硬兼施,如今讓孫騰居然忠心耿耿,這事做得極其漂亮,崔季舒也不得不嘆服。但是他追隨世子多年,現在見世子和孫騰這麼親密,難免心裡不是滋味。
剛開始的時候,崔季舒不明底里,但他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稍動心思便打聽到,世子居然是為孫騰府中一個叫做元玉儀的家妓所迷惑。更聽說世子有廢了嫡妃馮翊公主元仲華的意思,竟想立這個雖為元氏宗室,但卻是孫騰家妓的女子為嫡妃,這倒讓崔季舒大大驚嘆了。
在又一次從大丞相府撲了個空之後,崔季舒立於渤海王府門口。夜色剛剛降臨,夏日微風拂面,正是一天里極愜意的時候。崔季舒看天氣還沒有完全黑透,心裡暗想世子不知已在孫騰府中繾綣幾時,心裡不由得忿恨起來。
眼見得世子與自己漸漸疏離,與孫騰漸相親厚,崔季舒便思忖著要回家去想個對策。轉身回頭再看了一眼渤海王府的門楣,正準備回家。崔季舒忽然一眼瞧見從裡面出來一個奴婢模樣的女子。他一看之下便覺得這奴婢不同尋常,並且看著很眼生。於是便命跟著的人攔住問她是何人。
那奴婢見黃門侍郎的家奴問話,況又知道崔季舒和高澄的關係,自然不敢隱瞞,稟明家主母是南陽王嫡妃。
崔季舒立刻便想到了高澄曾在內苑當著皇帝和南陽王的面輕薄南陽王嫡妃乙弗氏的事。而且他比誰都清楚乙弗氏和羊舜華長得幾乎如是一人的秘密。羊舜華在高澄心裡的地位他自然知道。那麼這個乙弗氏就大有可用。崔季舒喜上心來,立刻上馬直奔孫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