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下)
高澄一邊拭掉了羊舜華臉上的淚,一邊看著她雙目交睫在月光下安靜美麗的樣子與初見時冷艷狠辣完全不同。呼吸漸重,心跳漸快,手也不由得撫摸著羊舜華的面頰不願離去。手臂忽然滑至她身後攏住了她的背。
羊舜華意外地感覺到唇上的溫熱。高澄已經將她裹在懷裡。羊舜華伸手推拒,抵著高澄的胸,但是渾然無力。
「不……不要……」羊舜華一邊掙脫一邊似自語。
「為什麼?」高澄不肯放開她。心裡卻將她與元明月、鄭大車比較著。
元明月一份痴心,本是軟弱極了的女子卻勇氣實足,讓他覺得可憐可憫。鄭大車冶艷至極,放浪形骸,一心只求自己歡娛,也讓他得到無限滿足。羊舜華與她們不同,她可以對他狠,也可以對他痴,但她並不放任這些情緒自由地宣洩,她控制力極強,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壓抑自己呢?
羊舜華心裡卻明白極了。她不能要,要不起的理由太多了,他們之間的介蒂也太多了。無論家、國,無論敵、友,在她看來,他們之間的障礙多得不可逾越。以至於非要讓她絕了這份心思。
「我此生只侍從於公主一人,不做它想。」羊舜華輕輕掙脫出高澄的懷裡,把臉別過一邊,卻難於掩飾眼睛里的無限悲涼。
高澄就勢放開她,極靜地聽她說這話。他卻並不當真,忽然調侃般一笑,「公主已經是我妻子,你侍從於她便是侍從於我。」他又走上一步,幾乎貼上剛剛閃避開的羊舜華的身子,半真半假地低語道,「連你也是我的人……」他低頭看著羊舜華,羊舜華心裡波瀾起伏,卻只是半低著頭,側了身。
「阿姊……」
羊舜華忽聽身後傳來公主嬌憨稚氣的聲音,忙回身一瞧。
蕭瓊琚正從佛塔里出來,剛剛打開門,立於門口處,目中掃視,黑暗裡她並沒有看到外面有人。羊舜華想著,定是因為她出來得久了,公主擔心,因而未眠,所以才出來找尋她。
羊舜華此時心緒起伏,實在無法平靜下來,沒有辦法去面對公主。她更無法面對的是作為一個旁觀者親眼看到高澄和蕭瓊琚在一起。於是低語道,「我此時不宜見公主,你……」她忽然似丟掉了一切般直視高澄,目中冷光四射,「你不許負了她。」說罷便隱去了。
高澄見她又復如初見時冷艷狠辣的樣子,此時才明白她心裡是怎麼想的,不覺訝然,卻不便解釋,只任由她離去。
蕭瓊琚見外面夜色正好,一時又無睡意,眼見得又沒有尋來羊舜華,更不願意一個人回去,便向佛塔下面走來。
因為侯景靜立於樹叢中沒有異動,陳元康也放心些,只是去了一個羊舜華又來了一個蕭瓊琚,陳元康也忍不住一嘆道,「唉……世子命中便是如此……」
崔季舒笑道,「世子神仙般的人物,沒有人不愛的。」
「你怎麼在這兒?」蕭瓊琚忽然一眼掃到高澄竟在佛塔下,立刻停步質問,一副孤高冷傲的樣子。想想那一日在都亭驛高澄的無禮,她滿面都是怒意。
「自然是來找你。」高澄也綳著臉,不苟言笑的樣子,立於當地打量她。
「找我做什麼?」蕭瓊琚不解。
「你說呢?我是你丈夫,你是我妻子,這還要問為什麼?」高澄的語氣不容置疑,似乎這便已成既定事實。他拿出丈夫的款兒來,一副威儀棣棣的樣子,蹙眉看著蕭瓊琚,似乎是她做了什麼妻子不該做的事。
「我……我只是出來看看,阿姊長久沒回來……」蕭瓊琚低頭弄裙帶,不敢看高澄,似乎真是自己理虧。她畢竟年紀幼小又不諳世事。
「你在這同泰寺里做什麼?」高澄又問。
「明日達摩高僧降臨同泰寺講經說法,我今日在此誦經靜候。」蕭瓊琚乖乖回答了高澄的問題。
想必第二日便是大****,這對於南朝來說也是大事。上好佛法,下也從之。達摩高僧降臨,既是國事,也重於一般國事。可謂重中之重的大事。高澄一邊想著,一邊心裡計劃。
「有意思。」暗處的侯景也聽到看到這一切。
只有陳元康和崔季舒半無耐地看著世子高澄。「世子又娶新婦,大丞相府新增一位少夫人,還是南朝公主。」崔季舒低聲笑語。
「世子自有主意,你何必在此自說自話?」少言少語的陳元康倒沒有崔季舒那麼當真。
「既然我為夫,你為妻,便當以我為尊,」高澄一邊踱步心中想著自己的大事,一邊信口向蕭瓊琚吩咐道,「夜深了,你去休息吧,有事我自然會再找你。」說罷也不管蕭瓊琚便自顧自地去了。
這下陳元康和崔季舒才算舒了口氣。
蕭瓊琚直看著高澄背影不見才回佛塔里去。
侯景卻仍然在樹下沉思。
穿過幾重院落,遠遠就看到燈火通明的茅殿里仍然還在打坐入定的蕭衍。他雙目閉合,盤膝坐於蒲團上,似乎對殿外的事毫不關心,也根本不知情。
宇文泰隱身於殿外的立柱後面看著殿內的蕭衍。此前他並不曾見過蕭衍,也聽說過此人好佛,現今梁國境內已經是佛陀世界。又聽說梁帝數次捨身入寺,如果不是臣子為其贖身便已經真的剃度出家為僧了。
可是此刻宇文泰站在這裡極敏銳地查覺到有一絲隱藏很深的殺機。既便在暗處窺探,也覺得打坐中的蕭衍那麼不真實。
「機會難得,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去相見?」不知何時,侯景已經潛行而至。
「濮陽郡公似乎更急於見一見梁國皇帝吧?」宇文泰仍然注視著蕭衍,並未回頭看侯景一眼。
「尊駕乃貴客降臨,因何止步不入?」就在侯景和宇文泰剛剛低語罷,就聽到裡面傳來一個沉穩、清冷的聲音。
二人再看裡面,蕭衍已經睜開了眼睛,只是仍然安坐於蒲團之上。
宇文泰和侯景都是各自有主意的人,兩人同時沉思一瞬,誰都沒有看對方一眼,便又同時做出了決定,一起提步向殿內走去。
進殿來,宇文泰在前,侯景在後。先是侯景行了晉見之禮,宇文泰只是稍稍常禮。蕭衍注目他二人,嘆道,「梁國海內昇平,我也向佛多年,不知因何近來北朝大魏頻頻相擾?」
聽他的語氣似乎非常知足於眼下南梁的情景,無憂於守土之則,因此安於佛國世界。宇文泰心裡半信半疑,可又不見分毫可疑之處。便道:「陛下醉心佛道自是安靜,梁國安於守己,豈知我大魏也同樣心思否?若大魏南侵,陛下當何以自處?」說罷一雙眼睛盯緊了蕭衍。
蕭衍看似靜坐而無異,面上眉棱卻不易察覺地一跳,眼底殺機頓現,只是剎那而過又恢復平靜,淡淡道,「人間事,事事空,更何況是沒有結果的如果。將軍把軍國大事信口拈來,恐怕也只是說說而已吧?」
如無北上之心哪裡來的憂懼北朝南侵之意?宇文泰聽他含糊以謁語帶過,心裡瞭然。但聽他最後似有嘲諷之意,笑他只能口裡說說而沒有權力做這樣大的變動指揮,心裡便有怒意。不過怒意瞬間平息,只是微笑不答。
侯景卻笑道,「南來北往也是好事,陛下也不必過分在意宇文將軍的話。陛下安於佛道更是好事,我也想有機會請賜教。宇文將軍南來也確實無別意,只是想求娶一位南朝淑女為新婦。」侯景一邊說一邊四處打量殿內,信口笑道,「南朝女子溫良淑惠,聽聞王、謝等大族更是通曉詩書禮儀,不知我等可求娶否?」說著大笑起來。
侯景的大笑聲在茅殿內顯得過分放肆,又因無人回應而顯得冷場。侯景停了笑,不自覺地皺了眉。
宇文泰事不關己一副含笑旁觀的態度。
梁帝蕭衍待侯景笑罷了才面無表情地道,「王、謝大族,汝等高攀不起。」
侯景似乎一下子被噎在那裡,頓時面呈醬色,極怒又極尷尬,只是又不便發作。
此時唯顯出宇文泰雅量。
然而不一刻侯景便恢復如常,似乎已經忘了這事,只笑道,「陛下明日****要緊,我只說笑而已。我等在此久擾不便,日後自然還有見面時。」他最後吐字頗重。
梁帝蕭衍沒再多說什麼,又重新閉目打坐。明日****是極要緊的事,萬不可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