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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上)

  那黑衣人將黑獺帶至青龍閣內,只說侯公在樓上靜候將軍。此外一句不肯多說便出門去將門關上。 

  黑獺細看時,閣內寂靜無人,陳設古樸不事奢華,只在當地銅鼎內燃起几絲細膩的白煙,同時清香沁人心脾。這香味初聞似高遠,再聞漸深郁而獨到,最後竟然有些邪佞。 

  木製樓梯隱於紗縵后。黑獺不再猶豫,登梯上樓。轉從抱柱間穿簾帳而入便是一間精緻客房,陳設極簡,但布局意味深長,令人在方寸之間生丘壑之感。果見一面色黧黑的髡髮男子正靜立而待。只覺得此人一雙眼睛精光四射。 

  「關西行台左丞、府司馬宇文泰拜見郡公。」宇文泰爽利地報出了自己的身份。他知道沒什麼隱瞞的必要了。 

  「宇文將軍傷處要緊否?」侯景笑迎上前。 

  宇文泰,字黑獺,先祖匈奴人也。六鎮四起時也是高歡、侯景兩人遁機而上時。亂世之中遵從霸道,以武力勝者才有人依附,只是此種歸附只是勢力弱小者的趨從,必不長久。長居上者必被人討伐,更勝者取而代之。然而最終所勝者還是高歡、侯景等觀風鑒勢之輩,終因勢力漸長,坐擁良機而成就了自己。 

  宇文泰彼時也同樣起於六鎮之微末,幾番易勢,最終歸於爾朱氏部將賀拔岳。侯景坐擁定州,高歡進取洛陽,而賀拔岳平定關中自成一勢。行台左丞、府司馬宇文泰便是岳之得力部將。 

  只是六鎮時侯景已名噪一時,更因最終平定葛榮而因功封賞定州刺史。如今更是爵位郡公,位極人臣。宇文泰年紀尚輕,起於微末,現今只是個關西行台左丞、府司馬,彼此年紀所差及身份之別都使侯景的這份關心顯得不合時宜。更何況侯景為人早在六鎮時宇文泰已經心中明明白白。 

  「宇文將軍不是無力還手,只是不想還手罷了。」侯景笑道。「沒想到,你我大魏同朝之臣,今日竟在南梁之都相遇。宇文將軍也算故人,幸甚幸甚。」侯景收了笑,一邊踱到榻邊坐了,示意宇文泰坐下,一邊似無意道,「大丞相囑託我到建康尋回世子,並護送回都,數日無果,今日在此尋得。不知道宇文將軍來建康意欲何為?可是關西大行台賀拔將軍的意思?」侯景話里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 

  「公說奉大丞相之命尋回世子,今日在此尋得,不知世子是哪位?可是那位婁子惠公子?」宇文泰避開問題,半真半假似糊塗又清楚地詢問侯景。 

  「正是,正是。」侯景也並不急。 

  「難怪,難怪,一望便知不凡。」宇文泰笑道,「我到建康並不是奉了大行台賀拔將軍之命。關西安定,大行台太平無事,閑極以我無妻為念。濮陽公見笑,我深慕儒門之風,建康乃詩禮繁盛之地,大行台准我遊歷建康擇一中意女子為新婦。見笑,見笑。」宇文泰微笑,暗中隱下了賀拔岳意欲西圖北進且憂南方趁隙而入,命他赴建康探聽南朝消息的事。 

  「宇文將軍大丈夫,何患無妻?」侯景明知道宇文泰的話是完全胡扯,也無可奈何,只能也跟著胡扯。既便在高歡面前也沒有這種被人治得無可奈何的時候。「不過,宇文將軍中意的女子乃梁將羊侃之女,似乎將門之風倒與將軍更相得益彰。若論儒風,談不上。」侯景像是很認真地在為宇文泰婚事操心,宛轉嘆息。 

  「哦,梁甫羊侃之女,」宇文泰回想剛才情景,心裡一動,一瞬立刻回過神來,笑道,「梁甫……近聖人故里,必有濡染。一見傾心,無奈,無奈,又讓濮陽公見笑……」宇文泰倒是反應極快,信口調笑。「儒者未必腐儒迂生之痴於文字。此女郎不多言語,為口之德;侍蕭氏公主盡心儘力甚是忠義,若得此女為新婦,安於為婦之道,必福佑無盡。大行台賀拔將軍教誨,君之為君,臣之為臣,各安其位,國家始得安定。夫婦之道亦是如此也。」 

  侯景靜聽半晌,若有所思道,「想不到賀拔將軍今日也不似往日了。大丞相倒對他多有惦記。」 

  宇文泰聽侯景提起高歡,暗想高歡與賀拔岳、侯景三人均是起勢於六鎮時,如今高歡與賀拔岳並立,以景之心依附高歡想必不長久。高歡惦記賀拔岳不論真假,出於景之口,也許是忌憚,也許是有意無意挑起兩人之間矛盾。不管怎麼說,此時只可示弱。便笑道:「賀拔將軍也極為惦念大丞相與天子,無日不思為社稷盡忠。」 

  侯景笑道:「大丞相甚好,天子亦好。既然賀拔將軍如此惦念都中,宇文將軍何妨隨我一同護送世子還歸洛陽,拜謁天子,豈不替是正可替賀拔將軍盡心?」 

  宇文泰暗中一喜。這倒是個好機會。都中情況不明,又不好突兀前去朝晉天子。有此一前緣,大丞相必不見疑,正好藉機探明大丞相及朝內之事。於是欣然應道,「郡公有命,不敢不從。」 

  天黑透了,江南深秋時況味愈加悲涼。冷風拂面時,不似洛陽風如刀鋒割面,只是那種溫柔的冰冷被感知的時候已經森森然浸入骨髓。 

  高澄在前,崔季舒在後,兩騎緩緩順著雞籠山的小山坡一路而上。見到青瓦白牆處,高澄立刻下馬,上去便推那兩扇關著的木門。因為有了上次的經驗,所以並不十分用力。但是門居然沒被推開。高澄有些疑惑,又用力推了推,還是沒推開,顯然已經是從裡面鎖上了。 

  高澄退後幾步,抬頭睢了瞧這丈許高的院牆,頭也不回地喝道,「過來。」顯然是在叫崔季舒。一邊說話一邊開始解衣,把外面穿的漢裝袍服褪掉,又露出裡面便於行動的袴褶。 

  崔季舒不敢不從,一步一步地向高澄蹭過來,一邊蹭一邊也開始解衣服,不然他知道公子也會讓他這麼做,還不如自己主動點。幸好他聰明,也學會了在裡面穿上了袴褶。他看一眼高澄雙手掐著腰觀察院牆的背影,又低頭小聲自語,「世子你每次都如此,拿我當梯子使。」 

  「不願意就不當嘛。」 

  崔季舒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清晰的聲音,就好像有人趴在他耳朵邊說話一樣。是一個滿是笑意的可愛的聲音,讓人覺得像是個老頑童。可崔季舒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得一哆嗦,喝問道,「誰?!」可是回頭一看,沒人。再轉著圈四顧環望,還是沒有人。 

  崔季舒的聲音驚動了高澄。高澄也轉過身來,皺著眉怒道,「喊什麼?讓你快過來。」高澄對崔季舒從來沒有客氣過。 

  「豎子,人家不願意給你當梯子。」 

  又是那個老頑童的聲音,這次高澄和崔季舒都聽見了。兩個人都遁聲找尋,還是一個人影也沒有。高澄忽然停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過頭來怒視著崔季舒。 

  崔季舒也感覺到了高澄的怒意,嚇得立刻連連擺手,「世子,我沒有,我沒有說,我願意,我願意。」 

  「來吧,要什麼梯子?我帶你上去。」 

  高澄和崔季舒快抓狂了。可是這句話還未落地,崔季舒只覺得眼前有個白影飛一般地閃過。高澄便覺得身子一輕,已經如騰雲駕霧般飛起來了,轉眼只見那圍牆邊的幾株古松的樹梢都在自己腳下。再一瞬,看到遠處似懸空中的零星的亮光他也要用俯視的角度去看,那是同泰寺的佛塔,也是全寺最高的地方。整個同泰寺都在他腳下了。一忽兒又覺得真的在雲里,被托著飄飄忽忽地下落,然後穩穩地坐在了一個地方。 

  「世子!世子!」是崔季舒的大喊聲。 

  高澄順著聲音一瞧,崔季舒在下面,原來他正坐在同泰寺的院牆上。 

  「如何?上來了吧?」 

  高澄忽然發現就像神仙術一般,不知什麼時候一個胖胖的老人已經同他一起坐在牆頭,就在他身邊,並且他還用一隻手臂摟著高澄的肩膀。高澄側頭細看,這老人面目團團,笑意盈盈,頭上短短的捲髮,身上舊布衣,芒鞋。只是一雙眼睛格外明亮。 

  「你是誰?」高澄太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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