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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太平寺主橫行天下(上)

  「主上……」元明月一聲嘶啞的低吼從喉嚨深處擠出,她的雙臂被元修的雙手箍得非常疼痛,她儘力忍著,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元修布滿血絲通紅的雙眼,一身的濃重酒氣,唯有如此自傷他才能發泄自己心中深藏的痛恨和舒解不去的抑鬱。 

  「死生不過如此。」元修目中如夢如幻,既像是看著元明月,又不像在看著她。他淡淡地一字一字說出,便擁緊了元明月,他的氣息又濁又重地環繞在她頸間。這句話像是遷心動肺般破口而出。元明月在這一刻忽然深深地明白了元修所受的苦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她的雙臂緊緊摟住了元修的肩背處。 

  守在室外的還是那個年長的奴婢芣苢。平原公主生而無父,及至少時芣苢一直服侍在側。公主長成,又隨其出嫁。其間芣苢失夫,接著公主新寡,直到此時,芣苢近身左右,幾乎沒有和元明月再分開過。元明月尊稱為「阿姨」,儼然已待之如庶母。 

  平原公主元明月燕居之處所有家奴俱聽芣苢調遣。這個時候寢居之外除了公主府的芣苢,再就是遠些守衛門禁的零星兩個天子戍衛。雖一牆之隔,屋內聲響芣苢聽得清清楚楚。 

  她已經想不起來平原公主元明月和皇帝元修是從何時生出情愫。公主成婚不久就成新寡,倒也沒有多麼悲傷。其實將來再嫁也是遲早的事。元明月與嫡親兄長南陽王元寶炬交往密切。而平陽王元修是南陽王府中座上常客。也許就是因為這個,一來二去,日久生情,竟然失了倫常。 

  但是在芣苢看來,元明月全心投入可嘆可憫,就算是元修也同樣是坦陳心胸,對元明月以誠相待。所以她並沒有覺得二人之間有失人倫。芣苢倒是傾盡了全力佑護公主,只是人卑力微罷了。及至今日,元明月與元修終於修成正果,就算她仍是心中惶惶,難免不安,但至少還是心底稍有安慰。 

  忽然一眼瞥見內院門禁處一貴婦人正與守衛天子的束甲兵士在交涉什麼,一眼認出是南陽王元寶炬的嫡妃乙弗月娥,身後還跟著幾個隨侍奴婢。芣苢忙回身輕敲窗欞,低喚道:「主上,公主,南陽王妃乙弗氏探望公主。」 

  屋內響動依然,沒有回應。芣苢再報。過了一刻才聽到元明月嬌慵的聲音,「請南陽王妃進來。」 

  「是。」芣苢應了一聲再聽無聲,才慢步走下石階至院門處。 

  乙弗氏看到芣苢遠遠過來,儘管看得出來她面上有疑慮,但並不急於問話。芣苢先向王妃恭敬持禮,然後向天子近侍轉達口諭,請王妃入內。軍士自然無話放行。 

  引著乙弗氏王妃往裡面走,芣苢這才低聲稟報道:「王妃切勿驚懼,陛下在公主寢卧內,是陛下召王妃入見。」 

  乙弗氏沒說話,但心裡疑慮與震驚並存。驚的是皇帝昨日立后,今天竟然一大早就私自出宮到了平原公主府,不知新皇后高常君和大丞相高歡知道了會如何。疑的是皇帝召自己入見又不知是什麼意思,她是南陽王妃,總覺得與皇帝私下見面不便。 

  元修與元明月俱是穿戴整齊,寢內來往穿梭儘是公主府服侍洗漱的奴婢們。乙弗氏進門便看到皇帝與平原公主竟然雙雙立於門內迎候她,室內情景又讓她心中生幻,好像就是她的南陽王府內寢中,早上她與元寶炬起身洗漱時的情景一般。不敢多想,先與皇帝行大禮。 

  「王妃不必多禮。」元修平聲吩咐,難得的聲音愉悅。 

  「長嫂快起來吧。」元明月親自上來攙扶乙弗氏。因為多得長嫂照拂,所以元明月心裡和月娥很親近。 

  這時芣苢已經帶著奴婢們都出去了。 

  元修轉身走開數步在窗下平時元明月常坐的椅子里坐下來不再說什麼。眼睛打量著寢室內的擺設,似乎在心裡默作研究,有意無意地聽著那邊一對姑嫂的對話。 

  「長嫂,」元明月挽著乙弗月娥至另一邊妝台處坐下來,「今日我與主上有一事想請長嫂助一臂之力。」元明月說著眼圈已經紅了。 

  「小妹……」乙弗氏一時情急,叫出了元明月未封公主時的稱呼。 

  時夢時醒,皇后高常君不知自己一夜究竟睡了還是未睡。似乎一夜失了昨日,似乎一夜老了韶華。過去種種像是只在夢裡曾經存在過。醒來幾乎不知身在何處。輕紗簾籠處有很亮的光透進來,這是椒房殿的第一個早上。 

  內外有序,宮女往來穿梭,一時椒房殿已經人事整齊。高常君不止馬上英武,平時也極愛妝飾。妝扮過後,此時已經容色絕麗,準備起身去給皇帝元修問安。正在對著銅鏡仔細察看有無失禮處,身後隨嫁侍女若雲輕輕走近,其他宮女們已經被若雲遣出。偌大的椒房殿里剎時便只剩下了主奴兩個人。 

  「說吧,什麼事?」高常君轉過身來看著若雲問道。若雲是自小服侍她的奴婢,很聰明又進退有度,很得婁夫人和大丞相信任。至於若雲隨嫁入宮的因由,自然不說也都心知肚明。 

  「殿下,」若雲跪下伏於高常君膝前低語道,「主上昨夜徹夜飲酒,凌晨時出宮去了平原公主元明月府內,停留了很久。後來南陽王元寶炬王妃乙弗氏也去了平原公主府。」若雲一邊說一邊仰視看著高常君,她心裡忿忿,怨皇帝竟然拋下新婚的皇后出宮去了元明月府內。停頓一刻又道,「過了沒多久,忽然平原公主府內喧騰,說是王妃乙弗氏在小姑內室不小心摔傷,請南陽王速速趕去平原公主府接回王妃。」說完若雲看著皇后等待吩咐。 

  高常君面上平靜無波,什麼也看不出來,只能從她漂亮的眼睛里看得出來她思慮重重。沒問公主府的事,只問,「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她要明白自己身邊究竟是什麼形勢。 

  若雲恭敬答曰:「宮內及各王府,還有平原公主府俱是大丞相耳目。奴婢隨殿下入宮前大丞相吩咐奴婢,凡事有人報於奴婢知道,奴婢呈報殿下,自會由殿下掌控。大丞相叮囑,其間決斷全部聽從殿下主張。」若雲是高常君的心腹。 

  高常君此刻才明白,父親已經將宮闈之事完全交由她來掌握裁奪。再回思母親婁夫人在她入宮前日說過的話,這時才懂自己身兼重任。高氏、元氏,甚至大魏的將來,都與她密不可分。 

  高常君腰身筆直,抬眼便是極有決斷的眼神,吩咐道,「我知道了。」她心裡篤定若雲不會再和第二個人說起,她的顧慮卻在另一處,「勿要使陛下心有疑慮和不安。」 

  「是。」若雲回道,「宮女已經來報,陛下已回宮,正往椒房殿來。」 

  元修在椒房殿前長長的石階上踽踽獨行。剛才在平原公主府的愉悅心情已經潛去,和南陽王元寶炬艱難一面已讓他心裡有了支撐。但是此刻回宮面對椒房殿里的高常君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升起一抹淡淡的愧悔。這一點連他自己心裡都微微有些驚訝。 

  走到殿門處,深深呼吸了一個輪次,正要讓宮女進去通稟,忽然見高常君竟然迎了出來。她面上微笑,明朗的日光正映在她臉上,竟讓他覺得似乎是雨後初晴,一天烏雲散盡,似乎心裡的陰霾都全被驅除得乾乾淨淨。連心都被烈日照耀得通體透明了,這樣的感覺他從未有過。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包括對大丞相的憂懼,對新皇后的猶疑,就這麼一瞬間被拋開了。哪怕只是暫時的,哪怕只有短短一刻,他也知足了。 

  「皇后……」元修喉頭些微哽咽,看著向他行跪拜大禮的高常君,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猶豫著似乎想向她伸出手來扶她起身。 

  「主上。」高常君聲音柔和地道,「妾已備好飯食,請主上用膳。」 

  「好……」元修心情複雜時已被眾星捧月般進了椒房殿。 

  只有飲食衣服,只有喁喁雜談,就像是尋常夫妻,只像是一般百姓。皇帝元修真覺得這椒房殿里暖意重重。 

  有時人看戲,有時人演戲。渤海王大丞相高歡的世子高澄為了演這一齣戲終於被冠以了正式官職。從此刻起,他不再單單是渤海王世子,皇帝下旨晉高澄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往後年紀尚輕的高澄已位列百官之一,可以隨朝聽習朝務。而加官晉爵之後的高澄首要的大事就是和清河王之女馮翊公主元仲華的婚事。 

  見識過朝廷立后大典,高澄只見長姊高常君禮儀周全、儀態萬方地在百官面前受冊。其端莊大氣、神采奕奕不得不讓人贊皇后之德容并行。可是今天他自己作為當事人一天下來,如同受人擺布之傀儡,真是身心俱疲,氣滯於胸。好不容易禮儀結束,高澄極其不耐煩地喝退了崔季舒等人,不許人跟著,一個人往後面自己和公主成婚後要住的那個小院落去了。 

  雖然酒量不淺,但是今日真是有始以來第一次這麼豪飲無度。其它還好,只一樣,渾身燥熱難耐,止不住的心煩意亂。好不容易沒人跟著,清靜下來,走到一半便覺夜風清爽,停在幾株桂樹下,偏身坐於樹下石凳上,耳中尚且轟鳴陣陣。 

  眼前只覺得清清亮亮。中天月色柔黃,星光閃閃,近前鵝黃色的金桂被月色包裹閃著銀光,到處都是桂花恬淡而沁入心脾的清香。高澄在遠處漸漸不真實的喧囂中更體會到了身邊的安靜。一切都不真實起來。 

  「阿惠……」忽然聽到一個欲言又止的呼喚聲。 

  是女子的聲音,像勾著人的魂魄般。 

  高澄身不由己地四處探尋,只覺得腹中酒都向胸口,向頭上湧來,臉上燒得血紅,衝動得恨不得做些什麼來將這力量引出,可是又不知所措,不明白該做什麼。 

  鵝黃的金桂叢中終於走出一個人,「阿惠,是我。」還是那個淡淡的綠色身影。竟然是大丞相高歡的寵妾鄭大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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