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四五章
“校長英明,真相是藏不住的對嗎?”石玟洋洋得意地說道,從懷裏再掏出一張照片。她真沒想到龍淵臨時移交前的臨時審判竟然會如此沒下限。她本備了三條證據,在現場卻隻用了一條,事半功倍。也許,他們是在給這個星主麵子,也許,他們是想給天下的老百姓看看自己有多敢於承認錯誤,後者的可能性不大,因他們已夠庸碌了。有些昏庸,有些平庸,他們都在努力的學習中華民族最優秀的品質——中庸,可‘平’和‘中’,‘昏’和‘中’這仨字實在是不太像。老百姓對於官員,平庸的便已很好,不貪不偷不公報私仇並不會撈油水是最好的,盡管他們也同樣辦不了什麽實事。
“大意了,我在此代龍子址先生向麥麟同學表示歉意,這是個誤會,龍子址先生新加入監兵連,不懂規矩,更不懂父是父女是女的規矩。”龍醒幻文雅的咧開嘴,其實,事實是;龍子址在三年前就已加入了監兵連。石玟撇嘴,安詣聞撇嘴,祝京杉撇嘴,沈且實撇嘴,對於這些欺騙般的誑語他們屢見不鮮,可他們還是總要用一些態度來表示自己的不屑情緒,這就是人,神奇的,愛張揚的,虛榮的,被欲所充斥了的人類。
且說那石玟手裏的相片,何苟未經詢問便使法杖將那照片放大,這是一張讓三四五級高年生重溫舊憶,讓一二年級新同學不明就裏的照片。“那年日本趁著我華夏國軍事力量薄弱,占了我們的領土流浗島,全華夏國都掀起一番反日熱潮。各地燒日本飯館砸日本人家好不熱乎。在華的有三百二十一名日本公民殉難。”石玟指著照片說道,那段時間,似乎是有史以來日本人的性命最不值錢的時候,可華夏國政府還是逮捕了所有殺人犯並全部處以死刑(拿過錢的除外)。片上的衛國忠留著板寸,手舉牌子,上寫著‘必屠日本人,無功便成仁。”他的確有反抗癮,而且這幾天癮頭顯然上來了。
“遺憾的是,衛先生那年加入了監兵連,成為黨國的一名軍人,盡管隻是童子兵,但規矩絕不會比正規軍少,日本人他沒殺成…姑且先不說讓熱愛中國的無辜日本人承擔華夏人不理智的愛國情緒是多麽衝動的事情,且說下邊這份報道。”石玟聳了聳肩,表示可惜。一般來講,新聞報道可以成為合乎法律的證據,並在各大法庭上屢見不鮮。
何苟再給那報紙施了增長咒,有圖有真相,還是這個梳板寸的衛國忠,標題為:“不斬日本人,不入宗祠!”,足可見其愛國心切,而且,這份報道還是在四年前被印出來的。“衛先生愛國,所以說,這次對日本公民增宮灝一同學的誤會應也是理所當然的。”石玟說道,這理由無稽極了,她沒有在法庭的經驗,事實上她什麽經驗都沒有。“我愛國!愛國所以抗日,愛國所以抓逆黨!你有證據證明我是故意誣蔑嗎?”衛國忠拍案驚起,麵紅耳赤。“先生請坐下,這是誤會,正如龍校長說的,這是誤會。”石玟友好的說道,因愛國而起的誣蔑總比因私欲而起的誣蔑要好得多,可再轉念想想,它們都是誣蔑,而且,愛國也算是一種欲求。
“那請問您是否有證據證明增宮灝一先生是為民黨?”石玟問道,她堅信增宮灝一就是被誣蔑的並很有救出他的自信。
“他在日本入的黨!”衛國忠真的怒了,抓起驚堂木一氣拍下桌去,本就聲大的驚堂被這麽一個極有力氣的人拋擲,聲音更是懾人。“我是黨國的人!為黨國盡忠!黨國最恨的就是我衛國忠最恨的!我恨日本人,更恨為民黨!”他大喊著,卻聲不嘶力不竭,力量的來源仿佛是一種刻骨的仇恨。咬住仇咬住恨,讓它們在心底生根發芽的結果就是如此,仇沒成愁,恨沒生痕,而是鑽進了骨頭裏去。這是演出來的嗎?不是,石玟認為不是。“能有意誌如此堅定的信徒,真是這‘亡朝’的畢生榮幸。”安詣聞在底下咂舌道,沈且實擰著眉頭,他一定在想,為民黨為什麽很少能吸收到意誌如此堅定的人。
“常讀《國際報》的人都知道,和華夏國一樣,日本也是君主立憲製度的國家,全世界共有三十一個君主立憲國家,而在這三十一個君主立憲製國家內,總有一撮逆賊,他們叫做為民黨。他們分布在世界各地,有君主立憲製的地方就有他們。人都常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華夏國雖與日本國結過上百年的仇怨,但在打倒為民黨這一使命上卻是有著緊密的聯係,二國曾聯手合作進行過多次海上以及陸上剿匪行動。”衛國忠講道,他的形象就如一位愛國愛民的革命將領一般崇高,但為民黨人明白他不過是封建集權與資本主義統治的走狗罷了,可石玟估計,此時的他很崇拜這個稱呼並對此引以為榮。不過,衛國忠的華文課顯然學的不很紮實,措辭毛病多多。
“所以,在一年前的中日聯合海上剿匪中,我偶然知道了增宮灝一在日本為民黨青年會團體中是一當一的領袖,但苦於沒有證據,不得捉拿。這次,我真的在他的課桌上發現了為民黨禁書,有證,衛某一心為國,懇請龍校長明鑒!”衛國忠一躬地動人搖,不單單是因他體魄龐大,全場學生的靈魂都臣服在他的意誌與磁場下。“此人,奇。”沈且實做出了一字千金的點評,祝京杉忙在旁記錄。可大部分為民黨人最為感興趣的其實還是常與他們玩樂的增宮灝一,他怎麽會有為民黨的身份?質疑大過了擔憂,全場隻有石玟能想到入黴城監獄的後果,奇怪,增宮灝一怎麽會成了為民黨?
“衛國忠先生能有如此心意,我甚為感動。”龍醒幻說道,衛國忠呈上證據;一本《號召力》與一本未譯完的日文《號召力》。“增宮他是和我要《號召力》來著。”安詣聞費解地撓撓頭。龍醒幻翻開那本未破譯完的日文禁書,一筆一劃的,正是增宮灝一的筆跡
“綁上這逆黨,押去警察廳查辦!”何苟知會了龍醒幻的知會。“布家兄弟這就暫且先扣著吧。”他命道,手下幾個小廝忙成一團,學生們也即將散了,大部分良民出身的學生對這一集會都沒什麽興趣,畢竟國家大事與他們幾乎無關。石玟趁亂拉來那被自己通買了的獄卒,再從懷裏摸出那一個金幣,獄卒兩眼放光,要知道,他一年的餉銀也不過如此。
“別委屈了兩位布先生,增宮先生性命難保,勞煩獄爺路上好生侍待著些,您說得對,您昨兒說得對,隻是增宮先生要葬是一定要葬在故土上的。”石玟語音近似哽咽,一聲弱過一聲,獄卒反笑了。“死後,積了德的麽就上天堂,作了孽的那些個人就下地獄,沒什麽故鄉不故土的。”他說道。石玟勉強嘴角向下地笑了笑,說不出是悲是喜。“你漏說了一個輪回。”她提醒道。
“石玟,增宮要走了,你們好歹有點交情,去送送吧。”祝京杉怯怯地提醒石玟,石玟斂起失神。二人交集真心不多,有時一起上課,有時在膳堂會坐在一起對日本首相和一切他們都很討厭的東西大放厥詞。自驛站相遇後,石玟看到的增宮灝一身邊總帶著杯薑茶,說是暖胃,他似乎除了薑茶什麽也不願喝。“京杉,拿兩杯薑酒來,喝一口。”石玟道,茶太淡了,裏內蘊含的東西太多了,在與世無爭的表麵下,辛辣很難品出。
“獄爺,暫慢著,麻煩給他鬆綁,估計以後就見不到麵了,喝口酒。”石玟找到方才自己給過錢的那獄卒,看著龍醒幻攜那幫嫡係走遠。“增宮君。”石玟用歪瓜裂棗的日文說道,不管發音怎樣爛,那始終是日文,增宮灝一的母語。石玟略懂一點日文和英文,休息日的白天,當天空肮髒到了不忍再多看一眼的程度,學習是唯一能用來打發時光的。
那獄卒給鬆了綁,二人在人已稀疏的廣場角落裏盤腿坐下。“謝謝,說日語的感覺真好,來華夏國三年了,這還是第一次與人用我的母語談話。”增宮灝一低著頭,玩弄著被獄卒機器似的拖拽而破損的寬邊鞋帶。“龍淵有很多日裔學生。”石玟道,她認為這話是個Bug.
“你都知道了,每個人都知道了,這是什麽原因。”增宮灝一悶著,喝一口薑酒,和萬千懂禮的日本人一樣輕輕將它放在地上,麵上無爭,心裏翻騰。
“星主,你還欠我十二碗烏冬麵和一頓懷石便餐。”增宮灝一擠出一絲笑容,那笑容真的很好看,看上去絲毫不像是擠出來的。“我說過,等你結婚了,送令夫人一套真絲和服以感激這兩個月的蹭吃之恩。”石玟說道,鼻子有些抽搐,以前他們也開過類似的玩笑。
“倒好呢,可我怕是見不著了,我也跟我母親說過這樣的話,等成年之後,送她一套定製真絲和服。”增宮灝一話外有音,他是熬不到那一天了。“在日本,我家住靜岡県富士市今泉村548之3,000號。”他說道,石玟聽懂了他的意思。
“真絲和服造價高昂,我可沒那麽多錢,還是你自己掙吧。”石玟開著玩笑,眶子紅腫。“酒喝完了,人還要押送你去警察廳呢!判後你就可以免費回到故鄉了。”石玟說道,的確,華夏國沒有處置異國罪犯的權利,接下來按國際法,增宮灝一該被引渡回國接受少年勞教後再去蹲監獄,嗬,如果班房隻是‘蹲’那麽簡單…那倒還好些了呢。
“走吧。”增宮灝一讓候在一邊的獄卒將他再綁起來,押他出校。
“我們是為民黨人,好,好哥們,下輩子我們還做兄弟。”在趕來的人群中,安詣聞緊緊抱住被綁起的增宮灝一,他無法改變一切,但他至少知道了事情的轉變並甚至能與當事人道個別,他甚至感到自己幸運無比,當然,‘他’指的是增宮灝一。
“好!下輩子我們要到一個沒有剝削和壓迫的地方,繼續做好兄弟!說傷害對方心靈的話。”增宮灝一也緊緊握住了安詣聞的雙手,獄卒不很耐煩,催著他們離開。
“再等等。”增宮灝一擺手讓獄卒停下。
“落淑,我下輩子還想喝你做的薑茶。”他定著,眼睛對著夏落淑,用一絲不苟的華文如廣播員般字正腔圓地說完這句話後,他轉頭,轉身,腳步堅定,沒有回頭。
增宮灝一走出百米開外。夏落淑還怯怯的定著,人群也定著。
增宮灝一走出代表視線的地平線,夏落淑還怯怯的盯著消逝的背影,人群漸散,太陽升起,壓下這裏曾經擁有的所有喧囂,盡管這紛雜在片刻之後又會重演,一天中最美麗的時刻之一,到來了。遠處山脈花開爛漫,在增宮灝一眼裏,像極了今泉村可以眺望到的富士山,不過,二者其實根本連邊都不沾。
一陣喧囂醒了夏落淑,這一個小廝的語句,驚恐不溢於言表。這聲音不光讓夏落淑覺醒到自己還仍在人世,它劃破天空,劃破暫時的寧靜。“不好啦!不好啦!那兩個姓布的逃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