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三七章
石玟全身上下冷汗直冒,無色的汗水將衣襟和書打得透濕透濕,她此時唯一能做的僅僅是將自己視若珍寶的那本禁書塞到課桌下麵的櫥子裏並上鎖,這似乎無濟於事,石玟已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看見那個監兵的眼睛掃到了自己的課桌上,但聳人聽聞的是他竟然迂回婉轉的將可憐的,被‘號召力’三個大字所固定住了的目光收了回去。眼見著教室南邊已有一位可憐的學生被抓,另一邊兒的監兵大喝一聲“帶走”將那學生押出教室,這人驚恐的表情和瞪圓了的眼珠子都讓同學們認為他是被陷害的。石玟擔憂極了,隻得用法杖在那個已被鎖上了的櫥櫃外頭又加了一層密鑰。那本禁書《號召力》,靜靜的躺在被加上了兩層鎖的櫥櫃裏,它流著石玟剛流到它身上的汗,就如剛從水中被打撈上來了一般。
“帶走!”那位離石玟僅有五十厘米距離的官兵說道,石玟這才看了清楚,坐在她正南邊的記者同學麥麟被抓了。石玟在心底長長地籲了口氣,出其意料的是,石玟還保留著這種觀念;抓誰都好,別抓自己就成。人們可以為受到冤屈的人們祈福哀悼,替這不公平的世界呐喊遊行,隻要,這些冤屈這些不公都與自己沒有直接聯係,隻要這受到冤屈——不,這對於需遵守當局法律的華夏國公民們來講,不算冤屈,而是合理的逮捕。換種說法,大多數人自出生起就經曆過各種漏洞,而且,這個貧瘠的信仰沙漠使人們無法對謊言進行約束,一旦犯錯,就自然會有僥幸心理,而‘隻要觸黴頭的不是自己就好’的這種利己主義也會得以發揚光大。
正因如此,石玟的心在得知自己已‘獲贖’的那一刻時幾乎是幸災樂禍的,但這種情緒僅僅持續了一秒鍾便停息了,這感情的瞬間轉變完全是因為那個監兵的態度。不過,那滑稽劇演員一般的形象實在不能讓石玟忍俊不禁,盡管石玟很清楚這些個被派到殺過為民黨人的中尉手下做事的小監兵大不過是些龍淵的七八年級生罷了。對待不知是否有罪的平民記者麥麟的“帶走”和對待能令日月複輝但終究還是在偷看禁書的文王星主的“打擾您了”並一個鞠躬,這質的轉變不能不成為長舌婦人們的笑料。石玟了解,他的眼神明明就看見了號召力三個字,但卻在有意回避終至完全隱瞞,就好似…石玟事前已買通他了一樣。
此時,偌大的階梯教室正沸騰著,石玟已被這噪雜逼的無法再去咀嚼這個不好笑的笑料並試圖將笑話弄成諷刺世人的辛辣哲言。如“為什麽要抓我的朋友!”“她沒有看禁書!”這般的抗議此起彼伏地將教室整的雞飛狗跳。盡管他們隻是第一級的幼齡學生,但若真鬧起事兒來可絕不會比二十一二歲的少年們遜色。如此噪雜,讓神通廣大的龍醒幻都有些頭疼。
“同學們,請靜一靜!容我說兩句!”龍醒幻清了清嗓子,學生們便都把表示‘不平’的氣惱從嘴上轉到了臉上,一個個濃眉聳立如即將宣戰的關雲長,四百多個人的氣憤加在一起即使不是發心的也很有力量,反正逮的不是他們,保著了命,多叫喚幾聲又有何妨?盡管這個比喻有些荒誕,在這世上,能致命的書少之又少。石玟敢打十萬銀幣的保票,此時,學生們的心中一定也和半分鍾前的自己一般幸災樂禍。
“在座的同學們想必都知道十惡不赦的逆反黨派為民黨吧?他們仗著手上有些個煉魂者撐腰,就蹂躪民眾,是壯丁就迫其充賊軍,好人家小姐也被擄做官妓,不知有多少無辜良民死於他們的手中!”龍醒幻說道,她的聲音並不大,但卻有著十二分的說服力,人們無法從她的言談舉止中猜到這到底是事實還是被捏造出來的事實。“我們的政府本著不讓任何一個無辜者蒙冤的原則,絕不會讓任何一個為民黨人在法網外胡作非為。政府是為民眾服務的,打倒為民黨,就是在為和諧社會服務。”龍醒幻的麵上不知怎地竟流下了些水,那是淚嗎?石玟對此表示懷疑,用真心凝成的淚和被局勢逼出來的鹹水區別甚大,這道理看哭相就能明白。
“我知道,麥麟同學和布毫同學都是成績優秀的好學生。布毫同學之兄是今年第三級龍淵切磋賽的土係代表布行,他本人也是第一級龍淵爭霸賽的土係代表。麥麟就不用我介紹了,她是本校盡人皆知的著名記者,她的文章還上過‘中華見聞報’。我不相信,我們龍淵的驕傲竟甘與逆賊同流合汙,這一定是場誤會,我也不情願讓她們受此侮辱,真相會在為期三日的調查後被揭開,請同學們不要激動。”龍醒幻指著正被那中尉押在教室門口的兩個學生。“龍校長,您可別忘了布行也被…”中尉湊到龍醒幻的耳邊說道,他壓低了聲音,沒人能聽得見。
“下課了,課上沒做完‘金瘡藥’的下課再做!除了這個,書麵作業是寫一篇十五厘米的論文,題目為《論漢藥與皋藥的區別》”教煉藥學的莫老爺子搖響了下課鈴,學生們一個個紛都飛也似地收拾書本以及各種上課時玩耍的小玩意兒,畢竟沒人願意被兵盯上,盡管他們並沒犯過罪。
“龍校長,咱們今天再去哪兒?”教室裏人已不多,那個中尉揮退了押解麥麟與布毫的監兵,對龍醒幻說道。“看看第三級去吧。”龍醒幻吩咐道,二人離去。
“走,我得去找一趟沈且實。”石玟匆匆對她的兩個朋友說道,胳肢窩夾著還未來得及收拾的煉藥課本與筆記本,活脫脫一位手腳馬虎入學不久的新學生,禁書被夾在煉藥課本中,還好,課本夠厚,禁書夠薄。石玟知道,上到第三級的學生多半都加入了黨派或社團,無論信仰的是君主立憲還是為民黨,而在這有信仰的人們當中又有逾四分之一的為民黨人。他們會很危險,因他們今日的第二節課是祁長慶教授的法器學。祁教授是個開放的人,上他的課的確需要勇氣,你得時時刻刻提防著他那些有關軍政法的吐槽,他這不怕死的家夥與為民黨人真可謂是臭味相投。他也親口承認過,他給第三級學生們上課時講的經常是‘號召力’‘明貽先生語錄’等‘藍色書籍’或‘華夏青年’等被當局稱為洗腦雜誌的東西,可喜的是,從未有人舉報過他。但現在,當局已不需要舉報了。
“祝京杉小姐,請您回去告訴第三級的學長們和祁教授,龍校長帶著兵來,名為視察,實則是要對在校的為民黨人進行一次大圍剿。另請通知布行先生,他的弟弟布毫已被逮捕。”石玟在前往法器學的半路上碰著了正與某位學生大講如何在‘華夏青年’刊上投稿的祝京杉,看了看表,時候不多了,事情就托這祝京杉轉告吧,她也‘姓民’,啊不,這是一種當局對為民黨人的貶稱,她是姓祝的為民黨青年會中央宣傳部第一秘書。
“什麽?當局如此卑鄙,竟將黑暗的魔爪伸向無辜的孩子!布行不是為民黨員,布毫就更不是了,但他們兄弟倆都被抓了?這是什麽世道?抓人都不會抓嗎?”祝京杉情緒激昂,她完全忘了自己此時站在龍淵的女廁所前,在當局為培養忠誠於當局的人才的學校裏邊大放厥詞。夏落淑是個懂事兒的女孩,見她出此舉動,忙向祝京杉示意教她少說些不該說的話。這也難怪她,太平盛世時,青年們常對當前的軍政法政策與體製進行不可饒恕的吐槽,亂世時,有誌青年又總想著揚名立萬,或信仰一些不被當局認可的東西助長叛逆。有時候歪打正著,有時候身首異處,印證著‘年輕就是強大’的同時也被人們嘖嘖稱奇,有信仰的人不惜命。譬如,信仰財富的人們在賺得蹲班房的昧心錢時會懷著僥幸心理,信仰革命的呢?這可不好說,因它沒先例。就是有,也久遠到了沒處取證的地步。
石玟沒空兒關心當今社會的青年,她的大腦因布行和布毫的被逮捕而暫時短路。她與布行沒什麽交集,看他在切磋賽上的表現,卻也知他並非俗輩,真是浪費了一副窩窩囊囊的身材麵孔。按著李鴻章說的方兒端詳那布毫,窩囊臉盤不窩豪氣,雖是大才,卻總會有黯然神傷腦穿槍的那一天。
“總之請小心,不比以往了,還是…少說點吧,可也別在沉默中滅亡了,人的眼睛不是白長的。”石玟說道,祝京杉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會保重。
“原來從不覺得秋冬難捱,世道變了,這陣東風可真寒磣人。”石玟對著唐秋分說道,眼神扭曲地看向那本夾在煉藥學課本內的禁書,盡管大部分人看到的僅僅是一個看上去貌似正為賦新詞而死命憋出愁緒的姑娘很二的用很二的姿勢看她自己的課本。
“是南風吧。”夏落淑接道,石玟伸出手,意圖去感覺風的溫度和航向,大秋天的,的確挺冷,但開的確不是東風TOYOTA,大自然總寒磣人們的身子,人卻總寒磣同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