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灰燼
這片金光，從圖書館樓頂向外綻放，燦然生輝，將這一方夜空浸染成明亮的金黃，彷彿一輪紅日，要從長夜中的包裹中跳出來一樣。
不過，這光芒相比烈烈朝陽，並沒有那麼奪目耀眼、光彩萬丈。
相反，它對眾人有種特殊的吸引力，能讓人目不轉睛的注視著這片光彩，內心無比祥和平靜，心裡滋生一個念頭：如果能沐浴在這片光芒下，一定能洗滌殺戮罪孽，讓整個人都得到凈化。
零號瞭望者，身披銀輝明光鎧的女將軍，右手輕輕放下。
她頭頂上的夜空像是重新縫合一般，恢復了原樣。由精神力具現出來的長槍，也逐漸消散在夜色中。
女將軍再次摘下頭盔，眺望那片金光，內心湧出一絲敬意。
她很清楚，這片光芒已經超越了武者靈力、戰技的範疇，純粹是精神力的外顯，並且，還飽含著「聖」的意味在裡面。
在圖書館的樓頂上，在那片光芒中，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不僅是她，在場的每一位武者，內心都有這樣的想法，在那片金光下，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向圖書館樓頂，只見一位青衫單薄的老者，緩步從金光內走出，抬腳邁上天空。
他並沒有掉落下去，反而亦步亦趨，在空中走得極為穩健。
噠！
噠！
噠！
老者的踩在空氣上，每走一步，就發出敦厚的、震懾人心的響聲，像是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節拍上，讓眾人的心跳不自主的跟隨他腳步的節奏。
他就這樣漫步向前，腳踏虛空，如同天神降臨一般，俯瞰芸芸眾生。
華武的人看著虛空之上的老者，驚疑不定。
這……這不是在圖書館管理員的位置上，不知道幹了多長時間的那位老許——許爺嗎！
但還是和許爺有所區別。
老者身體筆直，昂首闊步，不像許爺那樣老是佝僂著身子；肌膚也沒有許爺那麼黝黑粗糙；雙目澄澈透亮，瑩然一層光華，也不似許爺那樣渾濁昏黃。
但是，這位御空而行的老者，其容貌、其神態，分明就是那位許爺！
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竟然還有這種實力？！
稍微知道點內幕的夏晉，轉頭望向傅照閑。後者抬頭仰望許爺，眼中滿是崇敬之意。
夏晉猛然想起來一件事情，禁不住輕輕搖頭，嘀咕道：「魏猛的動作真夠快的……」
傭兵群也是面面相覷，一臉茫然。
在場的都是高端戰力，個個都是識貨的。老者這番如同人前顯聖一般的表現，再加上女將軍的沉默，他們大概能猜出這位老者的段位。
他們沒想到的是，華武竟然還隱藏了這樣的宗師高手。華國第一名校的底蘊，確實太深厚了。
許爺步伐沉穩，走到女將軍面前二十米處停下，朗聲說道：「手稿乃是神器，凡人不得窺伺。」
聲音清朗，和許爺平時混沌的發音大不相同。
女將軍搖頭道：「地星大難臨頭，在劫難逃。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夜皇繼承神器，人類方才有一線生機。」
許爺一雙眸子清亮有神，「不過是為了一己私利，還要打著顧念世間蒼生的幌子。你們不是有機緣的人，鼎之輕重，不可問焉！」
傅照閑輕輕點頭。
夏晉湊上來，問道：「啥意思？」
傅校長微笑道：「許爺的意思是，有關整個地星人類的事情，輪不到這些傭兵背後的組織來做決定。」
「說得對！」夏晉跟著點頭，抬頭望向天空的許爺，心想沒料到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這位傳說級別的人物動手。
女將軍長嘆道：「夜皇常懷悲憫之心，你們，卻一直食古不化！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只有在武道上見高低。誰對誰錯，用實力說話吧！」
說罷，她再次揮手劃開夜空，秀美的長眉揚起，一柄比剛才還要巨大四五倍的長槍，從夜空的口子里慢慢探出。
這一次的精神力具現，女將軍似乎消耗不小，溫和的目光變得清冷，秀眉皺起，臉上泛起潮紅。
她右手食指輕輕一指，猶如一棟摩天大樓大小的長槍，自上而下，帶著吞天噬地的雄渾氣勢，往許爺頭頂奔射而來。
華武眾人一片沉默，內心極度緊張。
剛才若是這樣一柄長槍，他們此刻應該已經全員歸天了。
「以武道實力論對錯？」許爺長聲笑道，「正合我意！」
他右手食指豎起，擋在身前。
那柄碩大無比的長槍陡然停下攻勢，斜著懸停在空中，槍尖距離許爺的手指不足半米。
許爺食指輕點。
他身前的空間，隨著手指的動作，盪開一圈一圈的波紋，彷彿有人將石頭扔進湖裡。
隨著波紋層層向外擴展，那柄具現的長槍自槍尖開始，迅速粉碎成一粒一粒的、帶著點點微光的碎屑微塵，一陣夜風吹來，微光灰塵隨風飄去，散落在遠處的霜落湖上。
整個圖書館現場雅雀無聲。
所有人這才反應過來，他們看到了什麼樣的存在。
女將軍是八品巔峰境，一隻腳已經踏入九品。但沒想到，她全力施展的一擊，居然被許爺如此輕鬆的化解！
沒有任何取巧，就是憑著實力硬生生的化解！
如果說，單純從涌動的靈力、漫天的金光、漫步虛空這樣的跡象，還不能準確判斷許爺的品級，那憑著如此強悍的表現，已經不難猜到許爺的身份。
九品武者。
當世最強戰力。
已經邁入了截然不同武道世界的宗師。
眼前的許爺，就是這樣的存在！
所有傭兵臉如死灰，女將軍更是面色凝重。
她之前判斷許爺和她是同一層次，也是卡在八品巔峰，還未看到大道的武者。
但現在，許爺已經用不容爭辯的實力，讓她明白百年名校的底蘊，到底深厚到何種地步。
在場眾人，只有早已知道內情的傅校長，嘴角浮起微笑。
許爺手掌下壓。
陡然間，在場的所有傭兵，包括零號女將軍和二號逐光人，全感到周身被巨大的壓迫力籠罩，讓呼吸都變得困難。
不少修為不足的五品傭兵，已經跪在地上，一隻手刨動地面，一隻手捂著脖子，臉色漲成了絳紫色，看上去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許爺淡然笑道：「看來，各位是第一次接觸秘術-領域。」
他右手五指攤開，聲音好似從天邊傳來：
「那就順道再見識下秘術-湮滅。」
五指合攏。
所有七品以下的傭兵，在這一瞬之間變成了灰燼，黑色的細小顆粒輕輕飄動。
三大傭兵團的高端戰力，積蓄和培養多年的五品、六品武者，全部喪生。
台階之上的華武導師們，看著這些之前還在和自己廝殺戰鬥的武者，頃刻間化作「領域」內的一絲灰塵，心情都有些複雜。
在九品武者前面，他們就是這麼渺小。只在別人一握之間，身死魂滅，化為齏粉。
而在「領域」當中的七品武者們，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們雖然扛住了「湮滅」，但是精神和肉身，已經受到了巨大損傷。
「永夜」奧汀和「暴君」托耶兩人，徹底失去行動力，癱軟在地上，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
二號逐光人趴在地面，嘴巴張大，在艱難地呼吸。
還能保持站立的，只有凌若海和零號女將軍。
凌若海背靠一株大樹，臉色如同白紙；女將軍則無法繼續維持漂浮在天空，落到了地面上。
他們忽然覺得身上一輕。許爺解除了「領域」的壓制。
重新獲得行動自由后，女將軍沒有多餘話語，一把拉著趴在地面的二號，身體化為一道白光，消失在天際。
瞭望者撤出戰鬥！
這意味著傭兵團最後一張王牌也廢掉了。
聯手攻擊華武的行動，幾乎可以宣告失敗，沒有任何翻盤的可能。
凌若海咬了咬牙，離開支撐身體的樹木，怒喝一聲，朝著傅照閑衝去。
這位七品武者，為了報仇的夙願，發起了最後的衝鋒。
天空中，許爺面無表情，手指輕輕勾動。
金色的光從天而降，籠罩著凌若海，讓他看起來，沐浴在一片光輝中。
下一刻，這位桀驁不馴的玄道首座，在整個地星也能排名前列的強大武者，在金光中化為一片塵埃。
大局已定。
三大傭兵團聯手攻擊華武，最後的結果，是全軍覆沒。
中堅戰力和高端戰力，無一倖免，全部死亡；
行動指揮官，玄道傭兵團首座凌若海殞命；
只有諸神黃昏首座奧汀，雪暴首座托耶，僅以身免……
傅照閑讓人立刻通知天元司，將兩名傭兵團首座押解去不晝山。
此刻，天空突然爆發耀眼光芒，將圖書館的夜空，映照的如同白晝。
許爺的聲音像是從天外傳來，顯得分外縹緲：「傅校長，老夫已盡綿薄之力，要去了。」
傅照閑渾身顫抖，抱拳拱手，深深作揖，語調帶著無限的敬意：「老先生，好走！」
驟然間，光芒散盡，一具蒼老的軀體自空中落下。
傅照閑搶上一步，穩穩接住。華武眾人迅速圍在校長身邊。
只見許爺的軀體，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像是在一瞬間抽離了全部的能量，面容枯槁，渾身的肌膚如同風乾了的桔皮。
「服了回龍丹？」夏晉問道。
傅照閑點頭。
沉默片刻后，他說道：「許爺自知大限將至，臨行前服下回龍丹，迴光返照，重返武力巔峰，為華武排憂解難，不負百年前的託付。」
說到這裡，傅照閑長嘆一聲，恭恭敬敬的低頭默哀。
華武眾人一起低頭。
一分鐘后，傅照閑抬頭，眼望西北方向。
「不知古戰場內的情形如何了……」
……
紅色濃煙在天際升起，尖利嘯聲自遠方傳來，經久未息。
眾人都轉頭看向白傑，不知道他所謂的「衛兵尖嘯」是什麼意思。
白傑臉色凝重，沒有說話，望著那道升騰而起的紅色濃煙，眼神中滿是焦急。
白翼代為回答：「紅色濃煙說明大本營遇襲。翼衛九團的戰士都配有哨子，吹起來聲音尖銳，聽上去像是有人在尖叫，遇到緊急情況，可以吹哨子求援，大家都戲稱為衛兵尖嘯。」
他頓了頓，又說道：「如果煙霧信號和衛兵尖嘯，同時使用的話，那說明……」
「說明情況萬分危急了。」陸雲沉聲說道。
他們遇上的，只是一小股傭兵的先頭偵察部隊，大本營那邊遇上的，很可能是傭兵主力。
在陳謙這個四平巔峰武者壓陣的情況下，還同時啟用兩項求救措施，說明形勢已經非常糟糕了。
他環顧在場的人員。
白翼和兩名衛隊成員重傷，三名國東武大學生昏迷，現在可以回去馳援的，滿打滿算也就十四人。
何況，還得分配人員照顧傷員。
陸雲略作思索，說道：「留下兩名隊員照顧傷員，其餘十二人，迅速回去救援大本營！」
白傑點頭同意，這樣的人員分配最為合理。
他指著白翼小組的兩名戰士，「你倆留！」
兩名戰士滿臉嚴肅，立正領命。
這樣，回援人員就由華武探索小隊十人，加上蕭南墨和葉巡兩人，共十二人組成。
迅速分配完藥物試劑，這十二人立即動身，往紅色濃煙方向狂奔而去。
經過這場遭遇戰，眾人都相當疲累。
但現在沒有休息恢復的時間了，只能在路上服用體力補充劑和靈力補充劑，以保證到達現場時，還有一戰之力。
……
大本營。
陳謙喘著粗氣，雙腳向兩側分開，重心壓得很低，左手單手撐住地面。
他的整條右臂骨骼，已被轟擊得粉碎，無力的垂在身體一側，肌膚髮出肉體燒焦的糊味。
那個外國佬太強了，簡直如同鬼神一般，可能和霍都尉不相上下……
陳謙胸口劇烈起伏，腦中不停思索應對的方法，任憑頭上的血流入眼睛里，也沒有擦拭。
出發之前，他就知曉傭兵會發動攻擊的事，一路上刻意小心防範。
當看到那個滿頭金髮的外國佬，和一名黑髮中年人突然出現時，儲存在腦海中的信息迅速浮現。
克里斯，六品中境，海洋意志傭兵團成員；於任，五品高境，海洋意志傭兵團成員。
陳謙當機立斷，釋放求援煙霧信號，同時讓手下吹響衛兵尖嘯。
在他心中，可以趕來的救援的隊伍有三支：
華武探索小隊，國東武大探索小隊，以及一直跟在他們身後、暗中保護的都尉們。
陳謙原本打算先頂一陣，拖延時間，等待援兵到來。
但甫一交手，才發現自己和六品的克里斯差得太遠，沒有撐太長時間，就被對方轟成重傷，右手完全廢掉。
如果援兵不能及時趕到，自己連同身後的所有衛隊戰士，都會被眼前這兩人幹掉。
而那些學生，則會被對方挾持，成為談判的籌碼。
陳謙無法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如果沒有保護好這些武道高校的學子，這將是他從戎二十多年最大的恥辱，即便死了，也死得不安心。
霍都尉交待的任務是保護學生，那就是拼上這條命，也要把任務完成……
陳謙呼出一口氣，慢慢站立起來，左手抓住右臂衣袖，嗤的一聲撕下來，將晃蕩的右臂和身體綁縛在一起，再用嘴巴咬住衣袖打了個結。
「衛兵們，護好同學們，為我壓陣！」陳謙高聲喝道。
在他身後，衛隊戰士目眥欲裂，南武和九校聯盟的學生也是雙目通紅、拳頭緊握。
但他們都知道，自己這會兒加入戰團，不能帶來任何幫助，只會成為陳謙的累贅。
金髮碧眼、身材高大的克里斯，冷眼打量著自行處理斷臂的陳謙。
他和於任在龍息山附近遊盪時，剛好遇到那名回來報信的三品傭兵。
二人一聽「海鬼」周雙自作主張發動攻擊，當即決定出發尋找大本營，以免周雙那個莽撞鬼走漏消息，打草驚蛇，被大部隊得到風聲後撤退逃離。
他倆讓三品傭兵迅速回駐地報信，自己立刻出發搜索，一路上，留下海洋意志專有記號，方便首座、洪甚等人後來跟上。
按照經驗，大本營會駐紮在水源邊，兩人憑著這段時間對龍息山山腳和玉璋泉的探索，對周遭環境非常熟悉，沒用多久，就在一處大的水源地，找到了挑戰賽選手們的大本營。
克里斯沒有等待，立刻發動攻擊，迅速將隊伍里最強的陳謙打殘。
按他的打算，接下來，只要殺掉這名隊長以及翼衛團戰士，憑他和於任兩人，就能控制所有學生……
陳謙處理斷臂的時候，克里斯並沒有趁勢發動攻擊。
這名戰士受傷嚴重，居然哼都沒哼一聲，還能起身再戰，如此硬朗，倒是讓他有些佩服。
可惜，這條硬骨頭的好漢，就要喪生在這片綠洲中了……克里斯心中感嘆一句，靈力運轉，雙拳被幾道彎曲閃爍的閃電覆蓋。
四星戰技，「雷殺」。用閃電覆蓋身上任意部位，可用以進攻，也可用以防禦，實用性非常強。
剛才，他就是用這一戰技，一拳廢掉陳謙的右手。
閃電的嗤嗤聲不絕於耳，讓人覺得恐懼，又覺得心煩意亂。
克里斯碧藍的瞳仁微微閃爍，瞬間晃動到陳謙身旁，雷光耀眼的右拳，朝著陳謙心口轟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