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一章 自障葉
打了機鋒之後,裴風接著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先前問你的問題呢。”
先前在地攤前,裴風有問過兩個問題,可是秋允墨隻是回答了第一個並未回答第二個。
對方並未回到自己的問題,反倒先發難起自己來,可是秋允墨並不生氣,眨了下深眸,眼角滿是歲月雕刻而成的線條,“我乃儒家門生,自然要將儒家經典賣的貴些,而釋道兩教和其他百家也都隻得敬佩,但又不是本門教學,自然便宜些。至於我的那些,如何能跟各位先賢齊肩,理所當然就是最便宜的。嗬嗬,也不怕裴公子笑我私心。”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裴風嘴角微翹,“雖然這句話歧意頗深,但也不錯,隻是不知道先生以儒家門生自居,而那些……至聖先師們會不會認下你這個門生?”
這個問題乍聽起來的確古怪,可是對於久居陋巷之中的秋允墨來說並不意外。
他自嘲一笑,“先賢們認不認是他們的事情,我認不認是我自己的事情,兩者並不衝突。”
裴風微愕,點頭認同道:“是這個理。”
雙方的試探點到即止,並沒有過多深入,兩人都是聰明人,都能大致猜出一些脈絡。
至今不知自己身處何地的裴風也在虛心請教,而秋允墨雖然奇怪,但也當做這人是個落魄修士而已,或是被人追殺逃竄至此,或是隨心而遊忘了此處何地,他這個小鎮之中已經兩百餘年,雖說見過的大多是打著降妖除魔但其實是招搖撞騙的假神仙之外,但真正的修士還是見過那麽幾個,不過修為都不高。
按照秋允墨的說法,裴風已經大致知道自己現在在什麽地方了。
這個小鎮名叫大椿鎮,以盛產椿樹而聞名,往上便是亮德縣,處在寶木州西部,東邊便是紅河州。
這讓裴風心中大定,還好離的不是太遠,要是又給自己丟到另外一個國家或是另一個星球上,那他真的就要欲哭無淚了。
兩人相談甚歡,不知不覺便從月掛枝梢聊到了旭日東升。
聊的話題很多,也很斑雜,上到天文地理,下到市井人情都能侃侃而談。兩人雖說隻是初識,可是卻像老友一般,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
裴風喜歡他的那份心境,雖然非人,做的確實常人所做之事。而秋允墨更欣賞對方身上時而流露出來的那份常人不可得的灑脫和見識。
小院處在陋巷之中,但位置卻是極好
。
曦陽徐徐照進小院,讓兩人沐浴在又是一日的新生陽光之中。
秋允墨起身扶住搖椅,提議道:“巷口老張家的牛肉麵味道不錯,要不咱們去吃上一碗?”
“有人請客那敢情好啊,走起。”裴風從椅子上挑起,還不小心踢倒了腳邊的空酒壇。
人走院空,獨留搖椅肚子搖晃。
小巷口的牛肉麵味道地道,給的肉也是分量滿滿,撲滿這碗麵。
一般來說,修士到了築基期便會開始修辟穀之法,轉而餐霞飲露,因為大多修士認為俗世五穀雜糧會讓自己的身體變得不再純淨無暇,繼而會影響到日後的修煉大道,也有一些修士認為自己既然已是修行中人,那便是仙人,俗世中的一切都要盡快脫離,斷了聯係不可再粘連。
但是修仙修仙,修到最後不也是人間來,人間去。
眼下兩人就沒有那麽多顧忌,吃的飛起,還不禁都多叫了一碗,這或許就是兩人脾氣相投的原因。
清晨時分的小鎮街頭,霧氣還未完全散去,隻有三兩早起之人直接就站在街邊自家門口洗漱。
青石板上,兩人拱手而別,並未說什麽臨別贈語。
本就是萍水相逢,一夜相談甚歡,轉身而別也在情理之中。
秋允墨站在街頭負手而立,看著那位他也看不透白衣男子,右手拇食兩指輕輕搓揉,若有所思。
原本秋允墨對所謂修行人並沒有什麽好印象,當初自己剛剛化形之時,緊要關頭便遇到一位所謂除魔衛道的修士,根本不聽他的哀求和解釋,當下就要痛下殺手,一番爭鬥之後才算死裏逃生。
而那一次,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次出手殺人。
自打那以後,化形成人的秋允墨便對行走在世間的所謂修士便無什麽好印象,都是一些自以為是,不辨善惡的偽君子罷了。
能和裴風才認識便邀請進家中喝酒聊天,全應秋允墨能感覺到對方沒有絲毫惡意,也並未因為自己身份特殊就流露出什麽異樣,與常人無異。
秋允墨喜歡這種感覺。
兩百年來,他一直變換著身份在這個小鎮生活下去。
每次生活個幾十年後,以法術掩蓋真容慢慢變老,最終在“臨死”的時候又將小院賣出,過不了多久,他又會變換身份繼續來到此處買下小院,轉換一個身份繼續生活下去。
從前這樣,往後也會這樣。
這裏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主人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他別無所求,隻願守著曾經的溫存生活下去。
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困在回憶裏無法走出的可憐人罷了。
往事不可追,憶起肝腸斷。
秋允墨也不管那人看不看的到,抬起手搖了搖。
“願君此去多坦途。”
——
離開大椿鎮後,裴風便直接出了亮德縣地界。
一路向東。
和秋允墨的相遇,讓裴風心境難得蕩起些許漣漪。
一個妖處於百姓市井之中,不幹謀財害命之事,行的也多少教人學識,傳經頌典之善舉,實在是讓人有些意外,從來到這世界以來,裴風一直覺得妖就是禍亂於世的存在,而且這個觀念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現在看來,自己錯了。
至少秋允墨就不是這樣的妖啊。
裴風自嘲一笑,恰好行至一片竹林處,隨手折一根青竹作為行山杖。
不知怎的,手持青竹行山杖的白衣人腦子中忽然想起在城隍爺李應知送的一本書上看到的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個國家的人讀書是讀到一個“螳螂伺蟬自障葉”的故事,於是就去尋找所謂的“自障葉”,一次偶然的機會還真給他找到了,但是葉子掉落下來給原先地上的落葉混在一起,讓他不能辨別到底哪一瓣才是“自障葉”,於是就憑著印象撿起一葉,以一葉自障,問他的妻子能不能看見他,妻子一開始說看得見,可是耐不住丈夫整天追著自己問,於是隨口說了一聲看不見。
不成想,那呆人果真就拿著那片葉子去集市上,以葉障目偷東西,結局毫無懸念,當然是被丟進大牢之中,變成一方笑料,算是遺臭萬年。
裴風從地上撿起一片竹葉,舉高和視線平行,由遠及近,又由近到遠,反複幾次。
看著遠處青山在眼睛之中出現又消失。
裴風啞然失笑,呢喃了一句繼續趕路。
“殺人者人恒殺之,蔑人者人恒蔑之,世間道理本就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