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你年紀也不小了
丁彪是第二天早上自己走的,他走之前,宋錢已經開車趕往工地,他是去繼續自己追尋的腳步去了,他最後說的話,一直都烙印在宋錢心上:“如果人生真應該由什麽希望的話,不過就是去做一些自己還沒做到的事情而已。”
臨走時,他將宋錢的那副寫下“在黑夜中等待黎明”的書法作品帶走了,還發了短信給宋錢說,他自己需要那副作品,而宋錢自己已經做到了,宋錢已經不需要了。
宋錢隻能在電話中佯裝著罵了他幾分鍾,但內心還是為他感到高興。
時間如同流水,不論你願不願意,她終究會慢慢流去。
崔鶯的手術已經做完,林語的來信也已經回答了宋錢的問題,老秦的那個關於優秀教師的事情還是沒有下文,宋錢依舊在工地和補習班之間不停轉場,偶爾還是會遇到崔燕,但機會很少,也就是一次或者兩次,但都是在門口匆匆見過一麵,崔燕就趕往醫院,說妹妹崔鶯最近需要全天候照顧。
天氣漸漸轉涼了,宋錢將早已準備好的毛衣、保暖衣帶上,要分兩次先後到父母所在的監獄去探視並送東西。
一般情況下,他每個月都會分別取探視父母一次,和他們隨便說說話,雖然隻有十五分鍾時間,但他們之間的對話往往會給雙方都帶去莫大的力量。
第一次探視母親的時候,母親想要說許多話,但卻在十五分鍾內一句話也沒說成,隻是不停流淚、不停道歉,“對不起”之前和之後有無數句斷斷續續的句子,宋錢一句也沒能聽明白,但又似乎每句話都聽得很清楚,那是母親對自己的懺悔。
和母親不同,父親就似乎顯得很是豁達,第一次的時候,他盡管也沉默了那麽一陣,但終於還是微笑著和他說起了話來,“男人嘛,總是會受到不一樣的考驗,考驗什麽時候來,你自己永遠都猜不到,麵對考驗了,你裝孫子是沒用的,你隻能硬著頭皮上,生活是艱難的,但隻要你是個硬漢,要生活下去其實並不難。”
父親原來是不會對他說這些話的,他一直都是以慈祥的麵容出現在他的眼前,似乎是怕他這個唯一能夠傳宗接代的兒子因為自己的某句重話或者不恰當的話而受到傷害,但父親對他關於讀書的希望,那一直都是持續進行下去的,沒有因為他的獨特性和成績一直都很好而輕易免掉對他的教育。
宋錢對父親這種矛盾的做法一直都存在很大的疑問,但後來他還是理解了,隻有初中學曆的父親,在用著農民的傳統思想和對生活的不切實際的希望兩重標準來對待自己的兒子,其實,父親自己也是矛盾的,所以,他自己的教育方式自然也就不會看起來那樣和諧。
這次探監,他還是按照既定的習慣,先到女子監獄,和自己的母親談了一下家長裏短,關於奶奶去世的消息,他在這次探監之前就已經給母親寫信說過,他想過,用寫信的方式告訴父母,也許他們還能更加冷靜一些,如果當麵說出來,隻怕又會浪費了十五分鍾的探監時間,當然,最主要的是他怕看淡父母那痛不欲生的樣子。
這次來了之後,和自己預判的差不多,母親在和他聊了一會之後,終於還是回避不了奶奶去世的問題,訴說著自己的不孝,沒能盡到當兒媳婦的責任,然後又自己捶打自己的胸口,為自己給兒子帶去了那麽大的責任感到自責。
宋錢好不容易勸了半天,母親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和兒子見麵的機會很難得,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一直糾纏下去,末了,母親抓住了最後幾分鍾,對玻璃之外的宋錢說道:“你年紀也不小了,一個人承擔所有事情太辛苦了,如果遇到合適的人,還是找個能和你一起好好生活的人吧。”
宋錢無奈地笑了:“媽,我才二十三歲,還年輕,而且,現在已經習慣了,經濟方麵不是問題,其他事情,也都沒什麽大不了,我能處理好,你不要擔心,等你出來了,我再好好孝順你。”
在母親戀戀不舍的目光中離去,他又即將驅車趕往一百多公裏之外男子監獄。
男子監獄的警察們已經對這個差不多每個月都會來探視父親的小夥子很熟悉了,所以,辦起手續來也很是順利。
父親被帶到他眼前兩米之外的玻璃隔門之後時,他首先露出了一個甜甜的微笑。
“小夥子,你又來了,怎麽樣,一切都還好?”父親似乎已經習慣了用這樣輕鬆的方式作為開場白。
“當然,一切都挺好,就是有些放心不下你,所以來看看,你都還好?”宋錢也受到父親的影響,也習慣了用這樣的方式調侃幾句。
和母親不同,父親幾乎沒有說起關於奶奶去世的問題,宋錢擔心自己的信他沒收到,還順便問了一句,父親微微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然後,就是一樣的閉口不談。
和父親的對話似乎要比母親的更加輕鬆一些,盡管宋錢對兩人都是一樣的思念,但看似原來會裝瘋賣傻騙爺爺奶奶給自己買車做生意,生活中又隻會搗鼓些小手藝對粗活重活感到厭惡的父親,其實內心的強大令宋錢現在才真正感覺到,自己似乎才剛剛認識自己的父親。
臨走前,一般都會有段告別的話要說,父親還是一樣地比劃了一下手指,然後很是安靜地說道:“記住,你可以酒醉,也可以煙醉,但一定不能飯(犯)醉,不然,你要吃得苦頭會比原本的你應該吃的要多上好幾倍。”
宋錢堅定地點頭,在看到父親原本黑色濃密的頭發已經從玻璃隔門上透出了幾絲白色時,他忍住了自己的眼淚,在通話聲音終於終止時,才強忍著微笑,用目光送走父親,接著,他強忍的淚水方才奪眶而出。
他此時的心一陣一陣地刺痛著,母親能夠大哭著將心結打開,但父親卻強行將自己的悲痛情緒藏在心頭,但在無數個寂靜的夜裏,他會經曆怎樣的掙紮,宋錢無法想象,但從父親那故作鎮定的眼神中,他能感受到,父親的悲痛,一定不會比自己當初的那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