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铩羽而歸譴離宮 2
渾渾噩噩又不知道是過了多久,門被人推開,發出“吱呀”的聲響,亮白的光芒散射過來,我抬手擋在眼前,一抹鮮明的金黃劃過視線,胤禛就立在我的麵前,冷冷道:“為何不吃東西?”
我以為打開這扇門的會是後宮之內的某個女人,我從未想過會是他讓我看見門外飄入的第一束光芒,我跪地道:“皇上吉祥……”接口問道:“您體內的百裏扶桑花毒解了嗎?”我的內體怎麽可能有百裏扶桑毒呢?即便是如此奇毒,我相信我的翊坤宮也沒人能夠放進來,何況若是能夠放進來的話,何必使出這樣的招數呢?直接讓我這樣慢慢地死掉不是更好嗎?
“蘭兒是有解藥嗎?”胤禛問道,我抬頭朝他的臉看去,隻見映襯在那絢麗的晚霞之中的臉色顯得出奇的沉重,如同銅牆鐵壁之上刷上了磨砂的油漆。
“皇上希望臣妾有,還是沒有?”灩嬪利用五石散毒害他,他便讓灩嬪生不如死,此番是用□□直接毒害他的龍體,他會如何對我?會跟我一樣會心軟嗎?會饒過我嗎?
“恨朕嗎?”胤禛並未讓我起身,負手立在窗外凝望著窗外的風景,暖春閣建立在水上,偌大閣樓通往四麵八方的陸地,迂回彎曲的道路是用上等的翠竹建造而成,映襯著水光一片碧綠,再添落暮金輝,霞紅夕陽,整個暖春閣簡直是五光十色,難以用語言表達的美麗,他是欣賞著美景還是沉思著問題?
“皇上為何如此問?”
“因為朕殺了你最敬愛的哥哥,殺了你年家數百條人命?所以恨朕是嗎?”我們很久沒有如此敞開心扉的聊天了,從前害怕惹怒他,之後擔心被人察覺異樣,我的身體也好,靈魂也好,漸漸地開始對他有著排斥感,讓我離去吧,我讓離去吧,我在內心呐喊,我害怕再這樣下去,我在愛恨之間迷茫了自己,搭上了我唯一僅存著的一點真心,若是那微乎其微的一點“心”也離去了,那我就真的不是年世蘭了,我將會成為另外一個人,一個我自己都不認識的人了。
“鈕鈷祿?世蘭從來沒有哥哥,隻有一個年邁的阿瑪,一個剛剛滿周歲的弟弟,臣妾不知道皇上在說些什麽?”
“是……華妃早就死了,朕將她打入了天牢,殺害了!”胤禛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看了看窗外的風景道:“雲桑格最喜歡這些自然景色了,她說上天賞賜給人類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可惜她在朕身邊的時候,朕沒能帶來她來看一看,她還說,熹妃是可以陪伴朕一輩子的人,朕差一點相信了……”
雲桑格還留下過這樣的話?我將會是陪伴他一輩子的人嗎?不,我不想,此時此刻的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愛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恨他?那就讓我離開他吧,其實,從頭到尾都在給自己找借口,我根本沒有辦法去傷害他,我下不了手,二十餘年的感情,即便是逢場作戲也耗盡了我的半生,我做不到……朕的做不到。
“臣妾犯下彌天大錯,自知不能再陪王伴駕,還請皇上賞賜一杯毒酒,留臣妾一個全屍吧!隻是不要連累無辜之人,臣妾此生罪孽深重,能夠活到現在都是皇恩浩蕩,若是再連累旁人,便是做鬼也不能安生了。”我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活著還能做什麽了?從前我失望了,現在我絕望了,我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的離我而去,我感覺再也沒有堅持下去的理由了。
“你犯了什麽罪?要讓朕去殺了你?”
“因為臣妾的緣故,險些害了皇上的龍體,難道還罪不當誅嗎?”百合的慘死能夠讓他相信我是清白的嗎?我與他共寢,那是與殺兄仇人共寢,他與我共寢那屬於什麽呢?與一個擔心會對自己不利的女人共寢,他心安嗎?
“也許,朕不該將你留到現在,朕是皇上,可是朕也是個男人,然而,朕是你的夫君,可是朕更是整個大清的國君,三宮六院,妃嬪萬千,朕真心愛過的,有幾個?可是反過來,真心愛朕的又有幾個,許許多多的女人愛的不過是‘大清皇上’,僅此而已。”
幾個?哈,宮中何人不知,皇上對於三宮六院所有的女人,都不過是擺設,是他聊解思念的工具罷了,他的心早就在幾十年前被一個女人填滿了,任何東西都放不進去。
“朕的身子三番五次地遭受毒物的迫害,太醫說要調養好,隻怕要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去慈雲寺吧,去問為朕祈福吧,去求菩薩保佑朕能夠長命百歲吧,算是你對朕的回報,也算是朕對你最後的一點眷念。”
慈雲寺?當初瓜爾佳?文鳶便提議過送我到寺廟裏去修行,沒想到轉輾反側還是淪落到了這一步,最後的一點眷念,原來他對我還有眷念啊?那我是該高興呢?還是該傷心呢?
“弘曆……”我擔憂地問道,他會遷怒於弘曆啊?那弘曆曆經千辛萬苦才得到的一切會不會因為我的緣故而全都付之東流呢?我不忍,真的不忍,不忍這個孩子是這樣的一個結局,他是個好孩子,至少比他的阿瑪的好,他的小西,為了配上他的小西,他犧牲了自由,選擇回到這個拋棄他的人身邊,可是正是因為回到紫禁城,他卻永遠地失去了小西,可是他再也回不去呢?
“他是朕的兒子……”胤禛很是吃力地咬了這幾個字,兒子?他終於承認了,我真心為弘曆感到高興,可是從今往後,我便不是他的額娘了。
“臣妾跪別皇上了……”我再次磕頭,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我該不該謝謝他饒過了我一命,我累了,我困了,我疲倦了,好吧,我認輸了,我對命運低頭了,老天爺,我不掙紮了,隨意您將我放在哪個漩渦裏,我就義無反顧地跟著旋轉吧,秋天的落葉也好,斷線的風箏也罷,也讓我隨波逐流一下吧,我已經是一灘沒有主心骨的爛泥了,我再也不想故作堅強撐起那副臭皮囊了,誰願意鬥,誰去鬥吧,我不鬥了。
感覺自己的手心一直緊緊的拽著,感覺抓住了很多東西,今兒鬆開手心瞧一瞧,原來裏頭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抓住,隻是鬆開的那一刹那,也有著那麽一絲一毫的舒心。
“嗯!”他輕輕地應了一聲,便離去了,我抬頭凝望著他的背影,想著那一回我抱著他道:“胤禛,你可不能再將我送入鬼門關了啊!”所以這一回他格外的開恩嗎?
“蘭兒……”突然,他回頭了,深情地喚了一聲,淡淡道:“不要恨朕,朕……”
“是,臣妾遵命……”不等他話說完我便回答道,恨?灩嬪說得沒有錯,沒有愛哪裏來的恨,因為愛你入骨,故此恨你入骨,因為無法肆懷對你的愛,故此也無法忘記你給我帶來的傷害,這一刻好了,什麽都好了……愛也好,恨也好,我們兩清了。
他朝我點點頭,道:“不管你信或者不信,那時,朕與你一般,心如刀腕……”隨後便轉身離去了,聽到此話,我不知道自己作何感想?隻覺得好像有一塊很沉重的石頭,一下子落在我的心頭上,有些不堪負重?
那時?哪一時?是說我滑胎的時候嗎?不知何故,眼淚嘩啦啦地就往下流?他、他是否已經知道我已經“歡宜香”的事情了?
心如刀腕?是說我失去孩子的時候,他也跟我一樣心痛嗎?
“蘭兒給朕準備的,朕怎麽會不喝呢?別說是安神茶,即便是□□,朕也甘之如飴的……”他是知道我在安神茶裏下了“不育”的藥嗎?那他為什麽還要喝?他是皇上,不是十分注重子嗣嗎?
我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瞧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漸漸地,背影在我的眼中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直到那扇門關上的時刻,便再也看不見了。
這是我伺候了二十餘年的夫君,他終究是離開了我的生命,我想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們之間的恩與怨,愛與愁,可能都隨著那扇門的關閉而斬斷了所有了,二十年?二十年?
我倔強的擦幹眼淚,淡淡地笑了,想著,也好!再也不用演戲了,再也不用在心裏開展拉鋸戰了,這樣的結局,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再見了!皇上!再見了!胤禛!
稍後,蘇培盛便帶來了廢除我封號,貶為庶人的聖旨,我跪地接旨時,攤開著手上捧著明黃色的聖旨,卻不知道該如何謝恩,從前都是自稱“臣妾”,此時我該稱呼自己為什麽呢?
年世蘭?鈕鈷祿?世蘭?我誰也不是……我隻是一副臭皮囊而已,我不再是皇上的女人,我也不是誰的額娘,更不是誰的妹妹,誰的女兒,誰的主子,我就如同那四處遊蕩的孤魂野鬼,搞不清楚自己是誰了?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皇上格外開恩,準許您攜帶一名侍女隨身伺候,您看……”蘇培盛依舊待我畢恭畢敬,可是我卻受不起他的奉承了?這果真是隆恩啊?到了這種地步,他還想著讓人來伺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