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七 報應
祝臣舟解決了清湖碼頭事端,被龐讚開車送到醫院,手術後在病房昏迷了一天一夜,傷口有些感染發炎,不過沒有大礙。清湖碼頭爆發出兩次槍響很快被媒體掌握,以光速飛快在滿城傳播,大批記者蜂擁圍堵在醫院走廊,不擇手段想要了解情況,龐讚安排數十名保鏢在病房門外把守,連一隻蒼蠅都不允許進去,並親自謝絕了所有探訪人員,不論職位高低。
祝臣舟即將出院的前兩天,市局走私嚴打組的董副局備了一些禮品親自到醫院看望,龐讚迎接進入病房時,祝臣舟正倚在床頭批閱一份施工前期原材料投資數據的文件,他專注到並未察覺有人進來,董副局挨床畔坐下後喊了他一聲他才抬起頭,祝臣舟隨即將文件遞給龐讚,他笑著說,“董局怎麽今天有空過來,近來案子不忙嗎。”
董副局將禮物放在床頭櫃上,他語氣內滿是抱歉說,“天大的事再忙,也不能耽誤我來代表市局向祝總致歉的誠意。清湖碼頭的事,下屬不夠理智,聽信了別人的風言風語,對祝總清譽造成損失,這也是我教導不嚴的惡果,如果不親自過來求得祝總諒解,我也良心難安。”
祝臣舟接過茶杯後,放在鼻下嗅了嗅氣味,大約是茶香不符合他口味,他又遞回給龐讚,吩咐他端來一杯溫白水,他喝了兩口漫不經心說,“董局言重,不知者不怪,國家公職者就要有錯殺一千不放一個的決心和態度,做事認真滴水不漏,才能讓人民安康,遇事時不人心惶惶。我非常願意看到這樣盡職忠守的一幕出現,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那麽有關鄭小姐那邊…”董副局小心翼翼試探祝臣舟的臉色,他欲言又止,並未爽快開門見山,他見祝臣麵容平和,才繼續說下去,“鄭小姐的死,祝總這邊是否有什麽為自己的辯白。”
祝臣舟默不作聲,他垂眸盯著握在手中的水杯,龐讚以為他是不願回答這個棘手問題,他主動跳出來對董副局說,“我們祝總需要靜養,很多事不妨等出院後調和雙方時間再私談,希望董局理解。”
董副局有些為難尷尬,龐讚已經很明顯下了逐客令,但他不想白來一趟,他目的除了緩和市局與祝臣舟的關係外,更重要一點在於鄭妲曼死於槍擊,她胸口心髒位置的槍傷便是最好的證據,她的死必須有人埋單,而在場多少雙眼睛看到是祝臣舟開槍擊斃了鄭妲蔓,不管市局在這件事上的疏忽如何消除,祝臣舟難逃指控。
“祝總如果方便的話,和我到市局走一趟,很多事需要筆錄還原,鄭小姐也是海城頗具盛名的精英女性,她背景的緣故,我們也多少受到了一些施壓,來自於她前一任丈夫,和她在商業界的部分合作者,我們也是騎虎難下,進退兩難。至於這件案子到底怎樣辦理流程,祝總人脈廣,想要擺平不是難事,但我們務必遵循法律流程。”
祝臣舟不打算為難董副局,畢竟他也是奉命行事,他上麵還有不少海城官員壓製,對這件事誰都不想出麵得罪祝臣舟這尊大佛,畢竟扳不倒他,也不能扳倒,那麽最好就是躲開,讓替罪羊過去幫忙了結,出了事各自推脫,誰也不會樹敵,不會惹火燒身。
祝臣舟想到這裏非常配合說,“董局的意思我明白,我後天出院,會親自到警局配合。”
董副局能得到祝臣舟如此慷慨的承諾,自然受寵若驚滿意而回,不過祝臣舟最終也沒有踐行諾言,他找到了自己在帝都仕途方麵的一些人脈,將這件事悄無聲息的擺平,鄭妲曼身份特殊,她屬於一個遊走在道德犯罪邊緣的女人,而事實上按照法律的角度來看,她已經犯罪了,隻是這份罪責不同於傳統意義上違法,可以被容忍。當然主要還是掌控的證據不足。
這樣的女人在槍擊中暴斃,多少都比較隱晦,尤其在百姓方麵,隱瞞是頭等大事,一旦祝臣舟履行刑事責任,滿城風雨自不必說,海城的風波難以止息,對於上層政權也是極大挑戰,權衡利弊後,祝臣舟在多方保駕護航下,隱秘將這次風波渡過,具體過程外人不得而知。
祝臣舟出院那天,龐讚恰好被派往外地出差沒有趕回,孟奇光從醫院開車出來對路不是很清楚,便走了一條最穩妥帖但是有些繞遠的小路,這條路經過幾棟莊園,其中一棟便是鄭妲曼的居所,還有段距離時,祝臣舟便看到到處掛滿了白,門前本來就不寬敞的路封鎖了一半,隻剩下能讓車勉強通過的窄路,孟奇光雖然沒來過,但也猜到了一些,他特意放慢車速等祝臣舟開口,可車都要駛過去祝臣舟仍舊沉默不語,在孟奇光剛準備加快車速時,後方忽然傳來一聲,“靠邊停下”。
孟奇光迅速踩下刹車,他穩穩停下後,從駕駛位出來,走到後麵打開車門,護送祝臣舟下車,一前一後進入莊園。
莊園內隱隱傳來哭聲,每靠近廳堂一步,這哭聲便此起彼伏更重,孟奇光走到最前麵推開門為他探路,門被推開那一刻,他深深打了一個寒顫,冷。冷風伴隨撕心裂肺的哭聲,在空空蕩蕩的房間內回響,有保姆聽到聲音迎到門口,認出是祝臣舟後,立刻將他請入靈堂。
莊園內此時沒有一絲顏色,全部被蒙上了一層白布,靈堂擺放著鄭妲曼的照片,兩顆白蠟未曾燃盡,香爐裏早已灰燼滿溢。
那名保姆跪在地上往火盆內丟紙錢,她對祝臣舟帶著哭腔說,“夫人和祝先生私下交好,不知道先生了不了解夫人死在誰手中。”
有關鄭妲曼死於槍擊海城傳得沸沸揚揚,可具體行凶者,警方進行了高度保密,消息一絲一毫都沒有傳出,而清湖碼頭所有目擊者也在祝臣舟這邊的強勢打壓下,徹底閉了口,誰也不敢泄露半分,有聰明的媒體抽絲剝繭懷疑過祝臣舟,但這些報道連版麵都未來得及印刷,便被打了回來,誰敢得罪祝臣舟呢,證據都沒有的話,說了就是找死。
所以鄭妲曼的暴斃,在結案語上歸為外省蒙麵歹徒複仇行凶,遮掩過了輿論追蹤,可鄭妲曼莊園內的人不信,她們深知鄭妲曼的手段和能耐,絕不可能被別人殺害,除非是她疏忽,但她在所有人麵前都不會疏忽,她是戴著麵具生活的人,一個女人在這條路上活到今天的地步,她如果沒有一層厚重的麵具來防禦別人的詆毀與攻擊,根本不能平安無恙,殺害她的人一定是讓她心甘情願摘下麵具以真麵目對待的人。
保姆在除了哭聲再聽不到一絲聲音的靜默中,將手中最後一把紙錢丟盡火盆內,她忽然爬到祝臣舟腳下,仍舊保持跪立的姿勢,仰麵悲切看著他,“祝先生,您和夫人的關係我們不了解,但我們知道能為夫人報仇的隻有您,您勢力大過天,連法都護著,誰也不敢對您怎樣,隻有您對別人的份兒。我們都是普通百姓,根本拗不過官與商,可這口氣到我們死,也咽不下去,我們隻能等。到底是誰喪盡天良殺害了夫人,他一定會遭報應,蒼天不容這樣無情無義的子民,他會死於非命,會斷子絕孫。”
祝臣舟在這樣惡毒的咒罵中沉默不語,他垂眸看著那名保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看到保姆眼底的目光並不那麽純粹,帶一絲仇恨與烈焰,隻是她上了年紀,渾濁的瞳孔所有情緒沒那麽一目了然。
孟奇光同樣發現了這一點,他走上來將半副身體都攔在祝臣舟身前,將那名保姆和他的距離隔開,他小聲對祝臣舟說,“此地不宜久留,誰知道這群瘋婆子會做出什麽事。愚昧護主的人,都是不好揣測掌控的。”
祝臣舟眉頭緩緩蹙起,他沒有聽從孟奇光的話離開這裏,反而將他握住自己的手臂拂開,祝臣舟仍舊注視著那名淚流滿麵的保姆,他這一次看得清楚,在她眼中的確有憤恨的目光,有無法平息的仇怨。
“你知道是誰,沒必要和我拐彎抹角。”
保姆聽到祝臣舟這樣坦誠,她先是驚愕了兩秒,隨即便有更多眼淚從瞳孔內滴落,她死不甘心揪住他的褲腿,“到底夫人哪裏傷害了你,讓你這樣狠置她於死地!人在做天在看啊,她就算驕縱任性,可她沒有這樣對你,她用她的方式愛你,甚至不惜和先生離婚,在你還沒有許諾任何的情況下,她就做絕了每件事,一點退路沒給自己留,就算鐵打的心腸,也做不出這麽畜生不如的事。”
“你口口聲聲夫人長夫人短,她怎樣利用自己手中的資源威脅祝總,對我們夫人下手,你知道嗎?這世上從來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孟奇光實在聽不下去,他不明白祝臣舟還在沉默什麽,他和鄭妲曼之間牽牽扯扯快一年,別人根本不清楚其中到底誰對誰錯,如果說薄情寡義,他們兩個誰都不是情深意重的人,如果說一往情深,鄭妲曼隻是一廂情願,祝臣舟心裏的一往情深早給了別人,他連碰都沒碰過她,他有什麽對不起?他給了她虛榮,給了她那麽多他自己煎熬她卻覺得歡樂的時光,祝臣舟始終難以麵對的,是他陪鄭妲曼看過海,但到沈箏死,他都沒有陪過她。
祝臣舟任由那名保姆死死揪住自己衣服,他抬起頭目光穿梭過靈堂,他看向窗外那條綠茵蓬勃的林間路,這個季節不會再冷了,可他的世界怎麽還不暖。
“我沒有虧欠她,是她步步緊逼不肯罷休讓我不得不設下這個局逼死她。我知道我會遭受報應,我已經受到了,這份報應不是別人給我,更不是根本不存在的蒼天,而是我自己,而是不給我機會補償的深愛的女人,是我親眼看著夭折的骨肉。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曾做過的事付出代價,你們夫人同樣血債累累,報應到的是早是晚沒有區別,它早晚都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