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家
“打人了,大家快來救寶根!”
“去黑蛋家把黑蛋他二叔叫上……”
“敢在東旦村撒野,真當我們村沒人了?”
……
聽到門外吵鬧聲音,張國棟表麵平靜,可他父親與弟弟已經開始不由地打顫。
“當家的,別怕!我把門中兄弟都喊來了。”
田寶根媳婦還未進門,大喇叭嗓門已經傳了進來。隨後十多個漢子氣勢衝衝相繼而入,手中棍棒、鋤頭、掀,各種農具不一而舉。
“寶哥,你沒事兒吧……”一名村民拿著掃帚問到。
田寶根見救兵已到心中竊喜,他想向救兵走去,可張國棟在他肩膀上的大手緊緊的限製了他們行動,隻要他稍有異動,肩膀的疼痛便會不時的提醒他現在的處境。
“你們三個膽子不小,敢來寶哥家裏鬧事兒,兄弟們上……”
一個光頭青年前麵領頭,手握一根兩米長的木棍直接向張國棟打來。
那木棍速度飛快,很多人還來不及反應,張國棟一把抓住襲來的木棍,光頭臉上瞬間露出一絲恐懼,那木棍竟像被虎鉗夾住一般絲毫不能動彈。
張國棟眼中凶光泛起,右腳直接踢在光頭胸口上,把對方踢出近十米遠,光頭躺在地上開始抽搐,一時間竟無法站立。
“毛子,誤會了!我和朋友鬧著玩兒呢!你嫂子還以為要打架,這都是誤會,剛才喊你嫂子沒喊住。你和大夥兒都走去吧!看你們弄的…鳳娥你個臭娘們兒,沒事兒瞎哄哄啥呢!還不快去做飯去,不打死你……”
躺在地上的光頭一動不動,不知道是裝死還是真暈過去了。
田寶根見身手最好的光頭都頂不住人家一招,自己再不說話今天事情就鬧大發了,這大個子可真是凶狠。俗話說不怕軟、不怕硬,就怕二愣子拚命,自己犯不上與幾個窮哈哈拚個你死我活。
“當家的……”田寶根媳婦看著張國棟露出為難的樣子,她有些擔心丈夫還在對方控製下,但是當著這麽多村裏人的麵,她不能違背當家人的意思。
“還不滾回屋子,中午把房梁上的臘肉都炒了,你再把立櫃裏的酒拿出來,我要跟三位朋友喝幾杯。”
張國棟上輩子沒少打架,打群架尋求的是一個氣勢,隻有鎮服了對方鬧的最凶的,其他人基本就都是軟腳蝦。
院中東旦村眾人,這一刻上有心維護自己村子的尊嚴,卻沒有人願意麵對張國棟這樣的狠絕色,一時間場麵竟有些尷尬。
張國棟知道事情已經鬧得差不多,便放開了田寶根,眾人也正好順著台階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紛紛散去。
不到一分鍾鬧騰的院子瞬間變得安靜下來,門外原本看熱鬧的女人和老人也都消失不見。躺在地上的光頭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不見了蹤跡。田寶根幹笑著化解著尷尬,他雖也打過很多群架,但像今天這樣緊張的還從未遇到過。
……
張承林抹了抹頭上的細汗,大兒子以前雖是調皮打架,但他從不知道兒子還有這樣一麵。剛才那一棍看起來不輕,他拉起兒子的手,看到手心隻是有條紅印。
“沒事兒,爸!”張國棟對自己現在的身體很是滿意,剛才所受那一下可不輕,可這才幾分鍾的時間,就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既然事情已經結束,張國棟沒有打算與田寶根去糾結。喊過二弟,與田寶根三人很快就把小麥稱量完畢,田寶根完全放下了剛才的不愉快,跟在張國棟後麵一股腦的奉承,上秤稱量包穀時,更是自己抗著木杠,讓張國棟自己移動秤錘。
“460斤包穀剛好,多出來34斤的算是哥哥今天的賠償,你嫂子飯快做好了,吃了飯再回去唄!”
“好意我心領了,今天兄弟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家裏窮啊!沒辦法,就等著這點糧食救命。這34斤包穀就不必了,我們還急著回村,就此別過了。”
張國棟態度堅決不容拒絕,田寶根隻能作罷,稱出34斤包穀倒了回去。
糧食換完了,父子三人把426斤玉米分成大小六個袋子,六袋包穀裝好用麻繩捆綁結實後,三人掛上扁擔試了幾下沒有問題這才起身出了門。
離開田寶根家三人不由的都加快了速度,出了東旦村走上大路,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
“哥,你剛才太帥了!那田扒皮竟然當著村裏那麽多人的麵都不敢說硬話,咱們村人在他家換糧可沒少吃虧。他最後還要留我們吃飯呢!”張國濤看著哥哥一臉的崇拜,家裏一年四季都是粗細糧混著吃,隻有過年才能吃口白麵見點油水,想起離開田寶根家時從廚房飄出的香味兒,他不由咽了咽口水,從早晨出門到現在他已經8個多小時沒吃飯了。
“今天真是有驚無險,國棟,以後辦事不能這麽魯莽了。回家後今天的事情都不許告訴你媽,省的她擔心。現在已經離開東旦村很遠了,我們歇息一會兒吃點東西吧,路還遠著!”張承林從包穀袋上拿出一個小布袋子,裏麵裝著3塊玉米麵巴巴,這玉米麵做成的餅在農村叫做巴巴,看起來金黃透亮份量不小,但是吃完嘴裏一陣酸苦,農村家裏但凡條件稍微好點的,都不會用純玉米做巴巴吃。
二弟大口大口的吃著,看起來香甜無比,老爹也是一口玉米巴巴一口清水的慢慢吃著,張國棟把玉米巴巴放入口中卻是怎麽也咽不下去。
“咋了,卡住了?喝口水吧!”
玉米巴巴很難下咽,父親遞過一個深綠色軍用水壺。張國棟喝了大半壺水,才吃下小半個餅,他上高中住校的時候也不太吃這些粗糧,所以父親看見後也沒有說什麽。
張國棟吃了一半,最後半個餅怎麽也吃不下去,所幸交給弟弟。
“謝謝哥!”
吃了餅子的張國濤頓時變得又活躍起來。父子三人繼續上路,父親肩負200多斤糧食,張國棟140斤,二弟80斤,半個小時十多裏的路程三人都是默不作聲。
二弟究竟是年紀太小,力氣活幹的太少,一股衝勁過後終於還是走不動了。
“國濤,我們這樣速度太慢了,你把糧食分我一些,我力氣比你大,這樣你速度提起來我們也能趕路快一些。”張國棟見二弟已經累的不行,說道。
“你擔的已經比我多了…,”張國濤很為難,他確實已經非常累了,但也不願意讓哥哥承擔。
張國棟不由弟弟反駁,解開對方的袋子就把一袋包穀平均倒入自己扁擔兩邊,這樣二弟就隻剩下40多斤包穀,而他擔子重量卻達到180斤。
出了焦村鄉路上行人開始減少,沒走多長時間大路開始變窄,父子三人走走停停順著來時的路進發。張國棟肩膀已經不怎麽疼了,可是腳後跟卻是被路上石子隔應的不行,現在農村人都是穿著拉製的鞋底,鞋底磨薄了挑扁擔更是腳疼。
“你小心點!累了就歇歇!”張承林看著大兒子有些擔心的說到,兒子力氣大他是有一些不解。雖說對方身高將近一米八五,肌肉長的也算結實,以前一直念書沒怎麽幹重活,這180斤重物挑起來不費一點勁,確實讓人難以理解。
前方就要進入山路了,這山路挑糧可是個技術活,技術不好在這裏非常危險。
“行,爹你先走,我們離遠些,二弟你也小心。”
走上了來時的山路,張國棟跟著父親的步伐。父親走路非常的小心,每一個石頭與窄路都是經過再次試探這才通過,張國棟知道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候,一路堅持小心的度過每段危險的山路,張國濤也是用心的跟隨在哥哥身後,臉上豆大的汗珠落下都沒時間擦。
不知不覺來到黃芪嶺,過了這座山就到永康縣地段了,黃芪嶺是永康縣與坤縣分界線,嶺南坤縣屬於關中平原地區,土地肥沃水資源豐富。而嶺北的永康縣大部分區域都屬於山地,耕種麵積不足20%,張國棟記得在2019年下半年永康貧才摘掉貧困帽的。
一條山嶺兩側差距很大,平路開始變得稀少,三人不是上山就是下山。順著山路走走停停花了三個多小時大路這才開始平緩。
出了黃芪嶺,張國棟與父親、二弟坐在路邊石頭上休息,即便是幹慣了體力活的父親這時候也是大汗淋漓,累的不行,全身衣服都開始變濕。二弟更是累的坐在地上不願起身。
“爹,你有沒有發現我力氣突然變得很大,近兩百斤的包穀我感覺自己還有很多力氣沒有使,讓我試試自己極限在哪兒!”趁著老爹歇息,張國棟把父親扁擔上的所有糧食綁在自己擔子上,在所有人驚訝的眼神中挑起了近400斤的糧食。
“天啊!大哥你這嶽飛附體了!這……小400斤啊!……哥,你慢點!”二弟聽過最厲害的曆史人物就是嶽飛,他看著大哥挑起400斤糧食張大了嘴巴。
張國棟不給父親阻止他的機會,挑起扁擔一個人就開始上路了。
386斤的重量壓在張國棟肩上,他並沒有感覺到非常的累。扁擔已經被壓的彎度很大,他小心翼翼不敢過大搖晃怕被壓斷。
張承林確認大兒子沒有問題,拿起二兒子的扁擔追上大兒子步伐,這點重量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張國濤沒了任務就扛著空扁擔一路飛跑,卻還是一直處在最後位置。
五月的傍晚還是有些涼意,父子三人一路急奔也不感覺到冷,距離張家嶺村越來越近,不知不覺太陽已經開始落山了,張國棟一路沒有停歇終於進入甘井鄉地界。
甘井鄉在永康縣幾個鄉裏排名算比較靠前的,距離縣城近不說,地勢與大王鄉、義井鄉等地區相比更平緩一些,這裏盛產各種蜂蜜與柿子,不過現在都是自產自足而已。
隨著夜幕降臨,大路兩邊各種昆蟲開始不斷作響,銀白色的月光灑落在大地上,遠處的村莊偶爾會有一簇微弱的光亮閃過,那是有人家裏點起了煤油燈。
張國棟望著大路邊上貧窮的村莊,一圈籬笆圍成的院子,院子裏簡單的幾間土磚房住人,偏房都是草房用來堆放雜物,這時候用的起玻璃的家庭很少,很多人都是用白紙糊窗戶。
眼前這副場景不由的把張國棟拉回了記憶深處。這片大地雖然窮苦,但卻是自己的根。
張國棟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母親吃了一輩子苦,每天忙活著家裏的農活,一天到晚很少歇息。家裏所有人的衣服都是她一針一線縫製的,她為了兒女們偶爾能吃口肉,在家裏養了很多的絲蠶,每天辛辛苦苦放線織布,每年製成絲布與床單能賺上百元。
路過趙家原,距離張家嶺村就不遠了。農村人晚上沒有什麽娛樂活動,傍晚大多都是蹲在自家門口聊天打發時間。趙家原村村民見路南三人挑著扁擔走來,都探著頭看是誰。
“這不是國棟嗎?力氣這麽大!挑著什麽,這家夥不得有300斤!!!”
一位四十歲左右的漢子認出了張國棟,這是他舅家門中一位舅舅,張國棟外公家就在趙家原。
農村漢子都崇拜力氣大的人,200斤是合格線,300斤是壯漢,400斤就算是聞名百裏的神人了。
“五舅你歇著呢!家裏糧食不多了,今天跟我爸去焦村換糧去了!”張國濤沒等哥哥說話,就扯著嗓子喊到,張國棟這才想起來那漢子自己應該叫五舅。
“舅舅、妗子,你們歇著呢!”
張國棟也不怎麽認識門口坐的都是誰,自己應該怎麽叫,一股腦的叫舅和妗子總沒有錯,到了舅家門口遇到人基本都能沾上關係。
等看到官路十字,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官路十字是從縣城經過甘井鄉一直通到張家嶺村的一條大路,連接著甘井鄉西部十多個村子的交通要道,張國棟的家就住在西大路官路口向西不遠的嶺上。
官路十字往西,張國棟依然記得路旁兩邊的地都是誰家的,很多以前的記憶也都開始在腦海裏複蘇。
走到村口順著西嶺再走個一公裏,就是張家嶺了,張國濤家就在村南下坡東戶第四家。記憶中的木門還在,門框上還掛著一節紅布一個銅質小鈴鐺。看著眼前熟悉的場景,張國棟腦海裏清晰的記得張家嶺二隊14戶每一家的位置,甚至每戶都有哪些人他如今都有些印象。
“媽,快開門,我們回來了!”二弟扔下扁擔出著粗氣喊到。從踏入甘井鄉地界就沒有休息過,雖然他是空著扁擔回來的,卻也是累的不行了。
“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一個聲音從東屋傳來,皮膚稍黑麵色清瘦的胡月娥走了出來,她穿著織布圍裙,看見丈夫領著兩個兒子回家,快速向大門口走來。
“媽,糧換了!你快開門,餓死我們了!”張國濤開始踢門框,這種簡單的門可遭不住他這樣禍害,張國棟趕緊阻止。
“我還以為你們要後半夜才回來呢!這就給你們做飯,萍萍,快速燒火。你爸和哥哥們回來了。”農村人出次遠門不容易,況且是走這麽遠的路換糧呢!胡月娥高興的把門打開。
“怎麽讓國棟擔這麽多,怎麽不累死你個老東西……”胡月娥見張國棟一個人擔著四大袋糧食,急得開口就罵張承林。
“媽!”張國棟看見母親眼淚不由的流了下來。
抱著母親的肩膀,感覺還是那樣的熟悉,如今的她才剛36歲,臉頰已經開始有了皺紋,粗糙的手上老繭生硬。感覺到母親瘦弱的肩膀,張國棟想起自己曾經年輕時候做的那些傷心的事,淚水不由的湧上心頭。
“別哭,誰欺負你了告訴媽……”
張國棟眼淚不停的往下流,胡月娥感受到兒子今天有點不同,胡月娥卻想不出到底哪裏不同,她拍了拍兒子的後背,關心的說到:“你這孩子,早晨剛出去…,是不是你爸欺負你了,別哭,我給你主持公道……”胡月娥被兒子第一次這樣抱著有些不適應,他知道自己大兒子性格,讀書人很多時候想法與村裏人不一樣,張國棟以前經常與老爸吵架,其中大多數都隻是張國棟無理鬧脾氣,但胡月娥都會幫兒子,都說大兒子是娘的心頭肉一點也沒錯。
“恩,我沒事兒,就是想你了!”張國棟依依不舍的鬆開母親的肩膀,他看見母親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粗布衣服,上麵補丁壓補丁不知已經穿了多少年了。此刻,張國棟默默叮囑自己:既然老天給了自己一個彌補家人的機會,從今往後他不會再讓母親這麽辛苦,不再讓家中慘事重現,還有弟弟妹妹們,這一世自己要做一個值讓他們驕傲哥哥!
“你這娃,這麽大了怎麽還像個孩子,去吧!等會兒飯就做好了。”胡月娥拉著張國棟進屋,張國濤有一些吃醋的憋起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