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絡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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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份驚愕之中,漣漪的心裏又仿佛帶了一些若有所思和了然於心。
她忽然就想起來了之前腦海之中朦朦朧朧想著的那句話。
“姐姐,是我和哥哥對不起你,倘若我明白這件事情,當初便不會讓哥哥去傷害你。
你的情骨如今還給你,是我和哥哥對不起你,等我死了之後一定化為漫天流螢,為你祈福,可是哥哥他是無辜的,你不要遷怒與他好不好?”
“你別說話,與你沒有關係,你是無辜的。漣漪,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對,但是我……”
漣漪並沒有聽到後來的話。
她不想聽,也不想見到他的臉,連一句話都不想和他多說。
漣漪知道這個男人必定不會拋下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源泉生命岌岌可危的妹妹,拋下幾個隱藏身影的符篆,當即就將四周的空間給割裂開,立即離開了。
漣漪沒有聽到他最後一句話,跳進空間裂縫的時候也再沒有回過頭。
這些話,漣漪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那張臉的容貌她也覺得自己渾然忘記了。
但如今聽到他的聲音,漣漪忽然覺得自己想起來了。
她的眼眶剛剛還是紅的,此刻倒是已經緩緩地正常了起來。
本來這些記憶已經被她壓製在腦海深處,若不是今日再聽到他的聲音感覺到他的氣息,漣漪對記憶的壓製也不會蠢蠢欲動,想起這些事情來。
漣漪還記得那時候聽到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神色有多麽嘲諷。
是啊,妹妹是無辜的,她不能選擇她的出世,也不能在出世之前就決定她的身體是健康的,所以她是無辜的。
哥哥也是無辜的,他一心擔憂自己的妹妹,擔心她會早早地夭折,所以為了自己的妹妹,他就算不擇手段,也要不遺餘力地為自己的妹妹續命,他也是無辜的。
多麽手足情深令人感動的兄妹之情!
他們都是無辜的,所以自己就是有罪的,活該被欺騙被剜走情骨麽?
漣漪覺得好笑,她覺得心中悲涼,卻又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抬起頭來越過時映雪的肩膀,往他的臉上看過去。
這張臉她確實太不熟悉了,難怪沒有認出來。
不過她也不好奇幻術下的那張臉長什麽樣——那是一張就算爛在了土裏她也能記得長什麽的臉,漣漪不感興趣。
多看了兩眼,隻覺得這個人身上書也沒有什麽值得自己當年為了他要死要活的東西,漣漪以為自己一直無法麵對這些,可當真見了活生生的他站在自己麵前的時候,漣漪又覺得自己一直沸騰著的血液一瞬間就平息了下來。
她帶著些憐憫和陌生地看著他,而當對麵的青年感受到了漣漪眼中的情緒之時,竟少有地手足無措甚至茫然失落了起來。
但漣漪終究還是沒有回視他哪怕一眼,她重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目光之中平靜無波,似乎並不在意這一切。
時映雪能夠感覺到漣漪的情緒有變化,也能夠感覺到麵前的青年眼中神情幾經波折,便愈發地覺得事情奇怪了起來。
這個人與漣漪難不成是認識的?
可是大家的身上都披著厚厚的幻術,即使他認識漣漪,也不應當能夠透過這樣厚厚的幻術將漣漪認出來。
但時映雪又覺得自己好像朦朦朧朧地想起來了什麽。
按理來說,漣漪盡管對清虛界有著許多熟悉,卻並不是經常在靈虛界和清虛界之中往來,她不應該會和清虛界裏的人如此熟悉才對——還是一個這樣厲害的高境界大佬。
等等……
殘疾瘦弱生命有危險的妹妹……
俊美無雙,看人的時候又往往極為溫和的兄長.……
在清虛界裏,又認得漣漪.……
時映雪感覺自己好像已經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
不就是漣漪曾經的情郎,那位為了自己的妹妹,以愛情的甜美名義誑騙了漣漪,將漣漪胸口那一根法寶轉世的天生情骨活生生剜去,隻為了給自己天生虛弱病入膏肓的妹妹續命麽?
如果是他,那也算是太正常了。
兩人曾經相伴多年,即使改換了容顏,還是能夠從氣息之中認出她來,再正常不過。
時映雪的神情銳利了起來,當然還記得這個人曾經給漣漪造成了多大的傷害,當年她就想過以後有機會一定要為漣漪報仇,不過那個時候她的境界還太低太低了,隻能將這樣的想法深深地藏在心中。
想不到這個人的境界竟然已經過如此之高,不過過了幾百年,如今的時映雪境界也並不低,她想要為漣漪複仇,也不是全無法子。
時映雪擋在了漣漪的麵前,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輕聲說道;“這個要求,請恕我不能答應你。”
時映雪對待前輩一向是知禮懂事的,但是這個人即使是她的前輩,時映雪也不願意尊稱他一句您。
當初他就是直接過來重傷了漣漪取走情骨,也好過情意綿綿地用謊言和甜言蜜語騙走漣漪的一顆心,最後趁著她不備,以她的信任將漣漪的情骨取走。
時映雪已經嚐過被親近之人欺騙是什麽滋味了,更何況這青年對漣漪來說更不僅僅是親近之人,而是托付了一生的愛人。
當初宮聽雨將她欺騙傷害之後,陰影就一直存在,別說漣漪被自己信賴的情人欺騙過後心中究竟有多疼。
就算那東西是從清虛界轉世過來的一個法寶,可對漣漪來說就是她的命——無論如何,是因為什麽原因,取走了她的情骨,便幾乎就是親手送了漣漪去死。
就算那個理由聽上去多麽迫不得已,多麽多麽的後悔難過,這都不是可以肆意傷害旁人的原因——更何況,說來說去,也不就是在天平的兩端,漣漪在他心裏究竟沒有另一端重要罷了。
盡管時映雪等人是很想知道通過萬世之眼的方法,但比起知道這個方法,時映雪更不想讓漣漪去麵對這個該殺千刀的負心漢。
漣漪的事情浮乙知道一些,她被自己的所愛之人欺騙重傷,在一灣泉水之中沉湎了近萬年才遇到時映雪,被時映雪拯救,而說起來,浮乙的遭遇與漣漪似乎也沒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
他也一樣是被自己的契約者欺騙,刮去了一身的龍鱗,囚禁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牢之中,若非時映雪穿過重重萬雪魔窟走到他的麵前,浮乙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夠離開那裏,更別說突破自己心中的障礙,成功地將自己的龍鱗找回來。
浮乙本能地對麵前這人十分厭惡,他皺著眉頭瞥了他一眼,身上的威壓就已經拿了出來。
珩錦反倒是幾人之中最遲鈍的,他並不知道漣漪究竟具體經曆了什麽,但是從時映雪和浮乙身上一下子就銳利起來的氣息便能推斷,麵前這個看上去年輕境界卻極為高深的青年一定對漣漪造成過什麽消極影響,否則時映雪和浮乙也不會這樣攔著他們相見。
麵前的這張臉與數萬年前他見到的時候有些不同,不過也很正常,那個時候與漣漪呆在一起的那人十有隻是他的元神,容貌隨心所欲,如今多有變化,又覆著幻術,也十分正常。
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妹妹,珩錦也認為這是自己作為兄長的過失,他走到了浮乙的身邊,冷聲說道:“我妹妹不想見你。”
那青年臉上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他的眼中有些莫名的情緒流轉著。
他沒說話,也沒有離開,浮乙身上的氣息一重,眸色已經變深了許多。
在看到浮乙毫不掩飾的警惕和威壓之後,那青年臉上才終於有了些苦澀的味道,重新開口。
這一次開口,他的話語便不再是對著時映雪說的,而是仿佛將麵前的時映雪等人都無視了一般,隻是衝著在眾人背後悄聲無語的漣漪說道:“漣漪,我想見你,有些話我想要與你說明白。”
“她不想見你。”
時映雪冷聲說道。
時映雪不肯叫漣漪去麵對這種負心漢,那青年臉上的頹唐之色便越來越重,可惜時映雪的心又不是支護的,並不會因為他露出這樣的神情便覺得憐憫心疼。
“倘若你是想要用前往萬世之眼的法子來換取這一項,我覺得我們之間的交易也已經沒了必要,我不會答應你的。”
時映雪聳了聳肩。
“可我.……”
青年喃喃自語一般地低聲說道。
漣漪原本覺得自己確實不想見他的,可聽到了這一句十分失落的“可我.……”,隱隱約約與自己記憶之中的“但是我……”重合在了一起。
漣漪心裏莫名地覺得想笑,當年她想要與他多說說話的時候,他並不常說,有些寡言少語,而今時今日,他竟是如此主動地想要與她說話。
可是他又想要和自己說什麽呢?
說他和他那個可憐的妹妹究竟有多麽無辜,祈求她的寬恕嗎?
可惜這個寬恕,正如時映雪對宮聽雨一樣,這輩子下輩子恐怕都無法實現了。
“我……”
這青年知道以自己的實力肯定是比不過麵前的浮乙,可是他還是有些不死心,目光有些期期艾艾地往漣漪這邊投了過來。
當完全抽身了之後,漣漪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著他,忽然感覺當年的自己實在是太過可憐又太過可笑了。
他想說什麽?
他能說什麽?
漣漪對他太了解了,他就算不開口,就是投一個眼神過來,漣漪便已經猜到了他究竟想要說什麽。
原本漣漪已經對這件事情失去了興趣,不想多說也不想多聽多看了,可看著他這個期期艾艾十分可笑甚至算得上有些卑躬屈膝的模樣,不僅僅覺得麵前的他可笑,更是覺得以前的自己可笑。
大約在他眼裏,曾經情竇初開春心萌動的自己也是這樣呆傻又可笑吧。
漣漪感覺自己的心中什麽也不剩下了,唇角緩緩地勾了起來,看了一會兒他的樣子,對時映雪、浮乙還有兄長對自己的保護微微有些感動,卻忽然開口說道:“你這樣想要和我說,我便與你說一說罷,省的旁人見了說我冷心冷血。”
漣漪舔了舔自己的後槽牙,臉上一點兒悲痛的神色也沒有,從三人的背後走了出來。
時映雪驚訝非常,剛剛想出聲喊漣漪回來,可見漣漪的臉上十分清明,一點兒方才的糾結痛苦都沒有,便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她擔憂的是漣漪心中仍舊對這樣的男人存在著什麽心思,坦白來說就是怕他舊情複燃,不過見漣漪這般模樣,就知道漣漪並非是如此,反倒是已經想明白了一切。
“漪兒!”珩錦下意識地想要阻止她,漣漪卻回過頭來對珩錦十分粲然地笑了一下:“哥哥,我去去就回來。”
浮乙見她似乎心中是已經想好了,便也不再阻止了,他自認自己還有能力能護住漣漪,她放心地去就是了。
漣漪轉過身,目光落在青年臉上的時候,臉上的笑意便瞬間消退了下去,看向那青年臉的時候目光清和平靜,似乎什麽也不能撥動她的心弦。
不僅僅是時映雪等人對漣漪的話十分驚愕,就連青年自己都覺得漣漪並不會來見自己。
青年知道漣漪一直很恨他,否則也不會在當初追回來清虛界拿回情骨的時候,連他最後一麵也不肯見,甚至連他最後一句話也耳不聽。
恨.……倘若還有恨,便也不算是最差的結果。
青年以為漣漪說什麽都不會來見自己的,方才漣漪答應聽自己說話的時候,他心裏便泛起一點點抑製不住的狂喜,如今見到漣漪一步一步向自己走過來的時候,他還是感到心神失守。
“絡蘅,你有什麽想要與我說的?”
漣漪勾起唇角笑了一笑,她身上的幻術便解了下來,露出自己與青年相熟的模樣。
她笑起來的模樣很好看,與絡蘅心裏記得的樣子一模一樣。
不過“絡蘅”這個稱呼便十足陌生了,漣漪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他的名和姓,隻是到了這樣的境地裏,他似乎也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