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沒有人說話
我眨著眼睛看他,被眼淚濡濕的睫毛啪嗒啪嗒的打在下眼瞼上,他笑著伸出手指在我眼角抹了一下,擦幹剛剛溢出的幾滴眼淚。
“那時候你答應爸爸會開心的生活,會好好照顧弟弟,還記得嗎?”
我啜泣著點頭,說記得。
“所以啊,小穎不能再跟著爸爸了,弟弟還在家裏等著你呢,要趕快回去才行哦。”他輕聲說道。
“可是——”我開口想要說些什麽,可是喉嚨裏似乎被什麽東西死死的堵住,瞬間就一個字都說不出。
而就在這時,他緩緩站了起來,俯身摸了摸我的頭,像小時候在街邊遇到和其他小夥伴瘋鬧時侯的我一樣,拍了拍我的肩膀,趕我回家。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一步步的走遠,我想像剛才一樣追上去,可是雙腳卻像是灌了鉛一樣的沉重,邁不開一步。
所有的哭喊不知怎麽都變成了無聲的撕心裂肺,眼淚從眼睛的各個角落裏擠出來,然後順著臉頰的輪廓在腮邊聚集,最後一滴一滴的落在腳背。
父親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我的實現重新變得模糊,直到我的周圍又重新陷入一片黑暗,直到我再也看不見他。
就在我站在原地茫然失措的時候,似乎聽到耳邊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小穎……小穎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醫生,她現在怎麽樣了?”
……
好熟悉的聲音。
意識紛雜間,耳邊開始變得躁動,機器的聲響,人聲的吵鬧,還有頭頂刺的人睜不開眼的燈光,一群戴著口罩遮擋住大半張臉的人。
有冰涼的尖銳物體刺進我的手臂,接著我整個身體都已經失去知覺,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一陣有頻率的滴答聲,像是在敲打著生命流失的節奏。
光影重疊間,我的呼吸變得沉重,一道強烈的炫目燈光透過睫毛的縫隙打進來,我分不清自己是眩暈還是麻木。
就這樣,剛剛恢複那一丁點對外界的感知又重新流逝,我竟然再次身處一片黑暗,隻是這次卻倍感孤單。
沒有父親,沒有燈光,沒有人說話。隻有我一個人手足無措。
我本能的往黑暗的更深處走去,朝著剛才父親消失的方向,可是無論我走多遠,總像是停留在原地。
剛才……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是東少嗎?
應該不是他吧。他一向那麽冷靜的一個人,叫我的名字的時候怎麽會那麽撕心裂肺?
我沒日沒夜的在這片黑暗裏徘徊不前,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就連之前那短短一瞬的燈光都再沒見過。
沒有冰涼的觸感,沒有吵鬧的滴答聲,,安靜到整個宇宙都隻剩我一個。
偶爾會有模糊不清的聲音從無名的角落傳出來,可我越是先要聽清,就越感到那聲音模糊,零星破碎的音節碎片一樣的拚湊在一起,不知道是呼喚還是訴說,隻覺得溫柔。
溫柔到似乎就算我永遠停留在這片黑暗中都不會感覺到孤單。
自此,我便開始期待著時不時傳過來的聲音,有時候是隻字片語,有時候是一段綿長的傾吐。無論是什麽都總能叫我安心良久。
……
——“睡了這麽久,也該起床了吧?”
“醫生說你已經沒事了,可是你為什麽到現在都不肯醒過來?”
“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不知為什麽,這次耳邊傳來的聲音這麽清楚,我從低沉的口吻中仔細分辨,當終於聽出這熟悉到骨子裏的聲線時,感覺到的竟然是一陣誅心的疼痛。
是他嗎?
周邊的黑暗似乎正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從身體每個角落裏傳遞過來的麻木和僵硬,不知哪裏傳來的光亮把眼前映的發白,電子機器發出的滴答聲我並不陌生。
五感接踵而來,從指尖開始一點一點的恢複,我渾身提不起一絲一毫的力氣,值得依靠呼吸和血液的流速來逐步喚醒自己已經癱軟的身體。
濃濃的藥水的味道充斥鼻腔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可能是在醫院。
我不知道自己在黑暗裏麵停留了多久,隻是我隱約記得,在失去意識之前,我在那家酒店。
想到這裏,我一時沒有防備,那天晚上的狼狽不堪再一次出現在我的眼前,我下意識的縮緊了呼吸,胸口一悶。
“一定是生氣了吧…怎麽可能不生氣?”
“跑的那麽急…不管我怎麽叫你你都不理我。”
我皺了皺眉頭,費力的抬起頭眼皮,白花花的天花板將外麵的日光反射進房間裏,把這裏照的通亮。
白色的杯子,白色的牆壁,連窗簾都是白色的。
因為覺得刺眼,我下意識的重新閉起了眼睛,一邊適應著陽光,一邊慢慢拚湊還有一些零碎的意識。
而等我再次張開眼睛的時候,便看到了身邊的男人。
他的頭發不聽話的垂在額前,眼睛下麵趴著兩隻厚重的黑眼圈,從眼角到嘴巴都透著一種憔悴和疲憊。
他垂眸坐在我的身側,注意力都在我的右手上,我淡淡的看著他用手指一遍一遍的摩挲我手上的戒指,而他的手上戴著相同的另一枚。
不知為什麽我突然覺得這戒指很礙眼。
我想把手從他掌心抽出來,隻是沒有力氣。
果然,我還是不願意看到他。隻要一看到他的臉就會忍不住的開始難過。我倒是寧願回到那一片虛無的黑暗之中。
我苦澀的動了動嘴角,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少爺,外麵有人來找你。”
我聽出是陸遠的聲音。
“好。”東少沉沉的應了一聲。
隨後我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輕輕地提起,兩片溫潤柔軟的唇瓣落在我的手背。
我的心狠狠地動了一下,在他走後,下意識的撚了撚指尖。
不一樣了,已經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我呆呆的睜開眼睛看著頭頂白色的天花板,突然發現這片白色和迷蒙中的那片讓人手足無措的漆黑並沒有什麽本質上的不同。
從那天晚上,我就已經清楚的知道,我們的孩子沒有了。
那天躺在馬路上感受到的溫熱是那孩子留給我最後的溫度。
我把手心放在小腹上,從未感覺自己的身體會這麽空,連著一顆心一起變得空空如也。
是媽媽不好,沒有保護好你……
我閉著眼睛,眼淚從眼角一直流到耳邊,鬢角的碎發被打的濕濕的貼在臉上,很難受。
這下,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點羈絆也沒有了,他應該沒有必要再繼續騙我了吧,好諷刺。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胸口緊的發疼,我的手指攥著床單,一陣眩暈頓時侵襲了我的大腦。
房間的門再次被打開,腳步聲在門口怔忡一瞬,隨即加速走過來。
“小穎,你醒了嗎?!”他放輕聲音急促的問道。
我閉著眼睛沒回答,隻感覺到他的手掌覆住了我緊緊攥著床單的手。
“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他俯身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等一下,我去叫醫生過來!”
醫生很快趕來了,經過一係列我無心配合的檢查之後,醫生終於說我隻是剛剛醒來血壓有點低,給我加掛了一瓶營養液。
我自始至終不願意看他一眼,我知道他一定感受到了。
他便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拖在地上的影子看起來很頹然。
醫生和護士魚貫而出,在關上了房間的門之後,他才放輕腳步緩緩走到了我的身邊。
他白衫黑褲,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良久才矮下身子坐了下來。
他看著我已然有些空洞的目光,黯然的垂下眸子,動了動手臂來牽我的手。
我抬手躲開。
東少怔忡片刻,伸出的手還維持著來牽我的姿勢沒有動。
“小穎,我——”
“孩子沒了。”我打斷他。
他神情一變,目光複雜的看了我半晌,我忽略了那雙充斥著淡淡紅血絲的眼睛裏流出的心疼和其他情感,隻看了一眼便別開了視線。
“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不會了。”
我說,“孩子沒了,就是沒了。以後也不會有了。”
“小穎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
“別說了…”
我再次打斷他,“我什麽都不想聽…”
我別過頭,翻了身背對著他。
這麽一動牽動了身體不知何處的傷口,無法辨別方位的清晰痛感讓我皺緊了眉頭。
我已經沒有力氣去分辨他說的話了,我分不清哪句是真的,哪句才是假的。
“我累了,想睡。”我說。
他沉默良久,才在身後黯然開口,“好,你睡吧。我就在這裏陪著你。”
一滴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下,順著鼻梁的輪廓砸到枕頭上,瞬間就暈開了一片青色的印記。
我閉著眼睛沒再說話,他的呼吸在身後聽得真切,我昏迷了幾天剛剛醒來,又哪裏會有困意?隻是每每聽到他的聲音都倍感煎熬,這或許是我唯一逃避他的方式。
我不敢去聽他的解釋,一句都不敢。
我怕自己會不爭氣的因為他的隻言片語就去相信。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竟真的就這樣睡著了。
睡夢中那天的燈光,禮服,安全通道,馬路上刺眼的燈光交替在我腦海裏重複播放,等我醒來的時候儼然已經渾身是汗,飄窗那邊的風吹過來,讓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