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庭審
在張曼婷明裏暗裏的幫助下,黃律師果然有通天的本領見到了祁玫。
祁玫聽說,黃律師在法租界裏開律師樓,他留學歸來,法文和英文都說得極好,又拿了司法部的執照,靠著法租界的背景。他取得了法國領事館的照會,找了個牽強的理由讓王警長的上峰知悉,目前法國領事館正在密切關注這個發生在華界的案子。
洋人哪裏開罪得起,上峰不得不把王警長喚來,命他帶黃律師去警察局提祁玫相見。
黃律師第一次見到祁家大小姐。
會麵室和審訊室大不一樣,審訊室燈火通明非要讓人提著口氣,而會麵室卻是昏昏暗暗的,成心讓每個會麵的人的麵容都籠上了一層暗影,就彷如話說了一半藏了一半,另一半言盡於此的話語得通過琢磨和揣摩才懂個一知半解。
祁玫身材高挑,她在獄中大約受了些折磨,黃律師的感覺很犀利,雖然第一次見她,他在心裏大致勾勒了一個祁大小姐的輪廓,套上這個輪廓,她不該這麽消瘦。祁玫坐在他的對麵,借著昏黃的燈光,黃律師直覺得她是個模樣清秀的女子,可能還保留著幾分潛藏在外表下的個性。
“你是誰,為何會指明來見我?”祁玫皺了皺眉,聽到傳喚自己的時候呆了一下。
“我姓黃,是律師。你娘去我的律師樓找了我,也許我可以幫你。現在你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告訴我。”黃律師道,探視時間有限,他言簡意賅地直說來意,順手抽出了一個記事簿子。
祁玫如夢方醒,連忙向黃律師講述著事件的首尾,一個滔滔不絕一個飛速記著,默契地配合著。
黃律師一來,自然有了聲色,聲色之後便是客氣和禮遇。王警長到底還是有所顧及,不是翻了臉麵不管不顧的蠢笨人。
如此一來,祁玫的日子就不算清淨,碧春來過,告訴她和黃律師已經在商量布置,暫且忍耐一時,小不忍則亂大謀。說得祁玫心念大動,起先關在監牢裏,不僅看山不成山,看水不成水,甚至連想看山水的心氣都消退了,舔嚐著孤寂無助的滋味,好在黃律師的到來賦予她希望。
她在監室裏收獲的最意外的探視是來自鳳凰。
“你怎麽進來的?”祁玫問道,她並不想在現在的境況下見到鳳凰,因為自己還是個階下囚。
“我曾經伺候過少奶奶,少奶奶您待我可是太好了,如今您身陷牢籠,我對您忠心耿耿豈能不來探望?那不是顯得我鳳凰忘恩負義,即便您對我心有芥蒂,這一趟還是非來
不可,做人哪能忘本呢?”鳳凰這個丫頭句句出言譏諷。
鳳凰有雙機靈的眼睛,大約時時在尋摸著某種機會,祁玫心知肚明,她是把出人頭地的野心刻在臉麵上的丫頭,確切說,她根本就不甘心隻是一枚小小的丫鬟,祁玫同是女人,有著靈敏的女人直覺,以前鳳凰的目標是誰,她心中早有答案,隻是不能肯定。
鳳凰望著眼前一身灰撲撲囚衣的落魄女子,話雖說得尖刻不饒人,對祁玫卻有著錯綜的情緒。不得不承認,即使身在牢籠,祁玫眉宇間天生的傲氣依舊在言辭間蕩漾著,她和自己一樣,都是追逐周二少爺感情的落敗者,她來探望祁玫,卻從她的遭際裏讀出自己一意孤行的終局。
“你……如果趁這個機會來挖苦諷刺我、或者落井下石,還是趁早收了念想。我不會向你道歉,也不會向你低頭,我從來不後悔自己做出讓你卷鋪蓋走人的決定。”祁玫淡淡笑道,現在的她還有什麽可以計較,唯有腔子裏透骨的心氣,保持著祁家大小姐的驕傲。
順喜眼睜睜地讀著自己衝動的行為對小姐帶來的種種後果,連累小姐進監牢不說,連看不上眼的“蒼蠅臭蟲”都跑來挖苦諷刺,看小姐的笑話。順喜難過心痛溢於言表,這一切的一切,比殺了她剮了她還讓她難受。
鳳凰走後,順喜給小姐隔監室叩了個頭,流淚道:“小姐,對不起,一切都是順喜的錯,我深知是我一念之差害苦了小姐,如今什麽宵小之輩都來欺負小姐,我隻求所有的罪過都讓我自己承擔就好,祝小姐您以後平順歡喜。”
“你打算做什麽?你千萬別做傻事,我相信黃律師定有法子的。”祁玫聽順喜話頭不對,忙用黃律師提醒她,讓她不要鑽牛角尖,又做出什麽不可收拾的事情來。
果然這句話很管用,自打聽了祁玫的話,順喜心裏好像又生出來希望。鳳凰走了之後祁玫就沒什麽人前來打擾,連帶著順喜的情緒平穩了許多。
祁玫說得不錯。碧春又一次來給祁玫送點心飯食,悄聲道:“老爺已經正式聘請了黃律師,上法庭告狀請求重審你的案子。千萬要等黃律師的準信,不要輕舉妄動。”
祁玫吃著冠生園的奶黃酥,點了點頭。
監室裏不知日月,不曉春秋。祁玫一直等待到了開庭那日。王警長到底有些畏懼,對待祁家大小姐的態度盡顯客氣,似乎在彌補之前對祁玫犯下的罪過,自從黃律師介入,祁家不依不饒提告,他心裏忐忑,瘦死的駱駝還是比馬大。
隻求這件事別影響自
己的仕途才好。
祁玫和順喜兩人一襲囚衣被帶出坐在原告席上。王警長則身居被告席位,法官陪審團律師席一應俱全,真是一出民告官的好戲,碧春帶著祁家幾個家丁坐在旁聽席。
為了控製案件的影響,並不公開審理。雖然不公開審理,法庭外圍滿了記者們,單等著法庭內傳出的消息,不論是正式抑或非正式的,都可以大加利用發揮,就看誰能有本事拿到第一手資訊了。
黃望秋是祁玫的辯護律師,他西裝革履,一板一眼帶著公文包,拿出一堆資料整理著,祁玫明白他一定做了充足的準備,扭臉好奇地望著他。
忽然黃律師對她輕柔地笑了笑,說來也怪,他的笑瞬時平息了祁玫心中漫無邊際的慌張和惶恐,她竟然平靜下來。
黃律師認真地做著開庭前的準備。
祁玫凝視在他的側顏,恍惚間好像看到周慕青。可周慕青根本就沒有出現在法庭上。
“祁大小姐,放輕鬆些,今天庭審萬事有我,你如實回答即可。”黃律師湊過來小聲道,這才令祁玫回過神。為著這句萬事有我,祁玫多逡巡了黃律師幾眼,感受到他鏡片後平和的微笑。
祁玫雖然一身囚服,但她盡自己所能簡單梳妝過,一雙巧手把頭發挽了起來,露出好看的頸項,雜而不亂的挽發,竟然顯得祁家大小姐有種慵懶的美。
接下來的庭審,祁玫偶爾被問幾個問題,回答的不過是是與否。黃律師果然犀利,種種提問和反擊在言辭上做得滴水不漏遊刃有餘。
幾番交鋒下來,祁家一方咬死王警長玩忽職守,疏忽查問,強行對祁家大小姐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的情況下做不合規的有罪推定。黃律師口若懸河,常常一針見血抓住問題的核心。
激得王警長嚷道:“都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不服,都是你這個律師編造出來的。你們有何證據,拿出來?”
黃律師冷笑一聲,不緊不慢道:“好!請法庭允許我的證人上場陳述!”
王警長聽到“證人”一詞,臉上立時有些繃不住。
來的正是那天因審訊祁玫“光榮負傷”,王警長吩咐去請醫生的那位年輕警士。
“是你!”王警長一眼認出了他,情不自禁喊了出聲。
“肅靜!”法槌落下。王警長連忙噤聲。
證人把那天見到王警長狼狽的模樣一五一十地公之於眾。
“請問被告,如你隻是正常審問我的當事人令
其配合調查,你的嘴唇該如何受的傷?你是否對我的當事人有不軌行為,例如刑訊逼供?”黃律師立即抓住關鍵不放。
“我反對!對方律師這麽問是誘導!”被告的律師不服,“嘴唇的傷和審訊之間有何關聯?也許之前就受傷了。”
證人此時又說了一句話,令全場嘩然:“並不是之前受得傷,我私下問過了請來為王警長看病的醫生,根據他所言,王警長的嘴唇是讓人咬掉了一截。而且,我聽說王警長會對稍有姿色的女犯人做一些不規矩的行為。”
黃律師乘勝追擊:“既然如此,我們更需要被告當事人解釋一下,他嘴上的傷口到底是怎麽造成的,這是本案的關鍵。”
王警長沒有任何言語。
在場的人心中有數,定然是好色的王警長伸出魔爪,而祁家大小姐則用了最大的氣力反抗,證人的幾句話輕巧地樹立了祁玫寧死不屈抗暴奇女子的高大形象,惹得在場眾人對祁玫同情不已,碧春更是一想起祁玫險遭辣手摧花的艱難境遇就心酸,拿起帕子頻頻拭淚。連法官的問話都變得柔和了幾分。
證人陳詞完畢退了下去,接下來是呈堂證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