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古怪
“好了。我要回去收拾行囊,明天我就坐火車去鄂城。”周悅華躊躇滿誌,他心中燃起熊熊鬥誌,不讓他用萬德的名號算什麽?遲早他會做出個樣子令爹和二弟刮目相看。他把協議揣在懷裏離開了。
“青兒,我真沒想到你會如此顧全大局。”周老爺感歎道,“之前那一巴掌打疼了吧!其實之前我是對你有怨氣的。”
“爹您怨什麽我心知肚明。”慕青道,“我相信定有人在從中攪擾令我們父子不和,誤會叢生。雖然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可我總隱隱有這種感覺。比如老劉這種別有用心的人,可惜沒有把他繩之於法!”
“青兒你須知得饒人處且饒人。你爹我當年創立萬德時,手上並非絕對幹淨,當時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一些事抖落出來都不好,何必非弄到與老劉鬧得魚死網破。”周老爺提起前塵往事又是一歎,“逼他放棄全部股權就好。”
“我明白了。”自古孝義難兩全,慕青心中喟歎,之後他唯有盡力安撫家屬的情緒以彌補,老董讀懂了慕青的心緒,走來拍拍他的肩膀。
見到老董,慕青道:“謝謝你董先生。此次若不是你,此事不知如何收場。隻是我有一點不明……”
“你想問寶祥泰的老林與我是什麽關係?”老董微笑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藏在眼鏡片後閃著睿智的光芒,“他是我的親家,我兒子娶了他的閨女。自從你把囤積的米糧全捐出去後,老林對小周少爺你欣賞得不得了,幾次三番在我麵前提及你,我由衷佩服你的大義,所以我把這些都告訴了你爹。他囑咐我幫你,你要多體諒你爹。對了,幸虧老林認識你晚,不然我兒子可就沒戲啦,是不是啊,老周。”說得幾人一笑。
“我不糊塗,不會拿萬德商行的前途來玩笑。雖然我愧對華兒,可他畢竟不是做生意的料,我不能把關乎周家命脈的經理之位交給他。現在你給了分店他,想必他也能安心了,不會再生事端。青兒,你給我紮紮實實把家族重擔挑起來,以後的周家就看你的了。”周老爺最後兩句語氣極重,周慕青感到自己的肩上挑著父親莫大的信任和沉重的責任感,他吞了口口水。
周老爺和老董一前一後離開了會議室,剩下周慕青獨自站著,之前同樣的位置,他隻覺得高處不勝的寒意和孤獨,如今孤獨和寒意算得了什麽?父親給了他扛過寒冷的力量,老董給了他強有力的支持,他有何孤獨?他打開窗戶,午後正盛的日光穿過樹蔭,投射在地麵上斑駁片片,驅散著他心頭的陰霾。
此時有人在敲永安裏23號的大門。
今日午飯時間稍稍晚了一些,煙翠正和玉春一起用餐,兩人聽得砰砰的敲門聲陣陣傳來。
“煙翠你去看看吧,是不是嵐兒沒帶鑰匙?”玉春關切道。
煙翠應諾而去,她在門口問了好幾聲,沒人回答。
“是誰?”玉春放下碗筷,從樓裏走進院子問著煙翠。
煙翠搖搖頭,拿了一張字條給玉春。
慕青心情大好,傍晚忙完查漏補缺的工作後,約之嵐在一家老字號甜食館裏用晚餐。
“剛我進門的時候正看見爹坐車離開,爹一回來,你怎麽辦?”之嵐放下手中的勺子,擔憂地望著慕青,“如果我沒有記錯,爹是萬般無奈撒手這個位置,他的病多多少少和你有點關礙,如今他回來,會不會……對你不利?”
她說這話時有些猶豫,爹病著,本不該帶某種偏向的,可隱瞞不了自己偏袒慕青的心。
周慕青聽了反笑將起來:“別說你有這樣的顧慮,不瞞你說我自己心裏也在打小鼓呢。其實我就是個俗人。老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今天王秘書拿著會議記錄來找我簽字,她一口一個‘周經理’,可比小周少爺聽得順耳多了。”
“瞧我這記性,上次你說要開會,是討論萬德商行的歸屬麽?”之嵐猜到幾分。
“一言難盡,總算告一段落。”慕青撿了幾件要事,簡單扼要地給之嵐陳述一番。
之嵐聽到這樣一波三折的故事,尤其是小趙無辜牽連殞命一節,不禁良久沉默。
“小趙真太可憐了。”慕青提及心裏還不是滋味,歎道,“下午我見到了他遠房的姨母。你知道嗎?我真希望她能罵我一頓,哪怕把鈔票摔在我臉上我都好受些,可她沒有,她還跟我討價還價,最後我給了她一個大數字,她居然心滿意足地笑了!她還會笑!在我心裏,她根本不配拿小趙的賣命錢。”
個中滋味該如何言講,現在他心裏都耿耿於懷。小趙在江城就隻有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姨母。侄子新難,慕青按照預設做好了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準備,可什麽話最後都成為赤裸裸的金錢交易而已。慕青給了比小趙姨母想象中多得多的錢。談到終了,竟然不再關乎人命,提起來小趙的死重如泰山,心滿意足的拿了鈔票後則變得輕如鴻毛。慕青望著把票子收進手袋的女人,捕捉
到她嘴邊一閃而過的得意,內心深深湧起一種淒涼的不值。
“也許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吧,世事艱難隻要安穩活著就好。”之嵐勸慰慕青,近來生意愈發差勁,為搜集客戶看法,她每次親自同顧客聊上一聊。從商後,各色人等都有接觸,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存在著各式各樣的生活背景,有時他們表現的並不是人性的全部,每一種行為都會有隱秘不為人知的深層因素。
慕青想了想,嵐兒的意思他懂。就比如在這間甜食館,更多人都擁擠在大堂裏隨便點上一碗便宜的熱幹麵或是素湯麵,少有人能像他們一樣有錢有閑坐在二樓雅間咂摸品菜,畢竟隻有溫飽才能顧慮其他。說來也怪,這道理慕青不是不懂,他善於體察人情,哪能參不透?可還是得經之嵐的解語才了悟透徹,安下心。
他握住她的手,道謝道:“謝謝你,嵐兒。我心裏好受多了。”
之嵐笑著,就著手中湯匙舀了一勺甜湯喂給慕青:“恭喜你還是萬德商行的周經理,而且還是爹欽定的,總算是有驚無險,懸在你頭上那枚達摩克利斯之劍被風卷雲息了,以後就是條光風霽月的坦途咯。”
“其實在我看來眼下如何順利度過這場災劫,帶領萬德步出困境將是更大的考驗。”慕青皺了皺眉,他從來就是一個責任感很重的人,之嵐了然地點點了頭。
這間雅座正對著大街。進八月後天暗得越發地晚,還是明亮通透的亮橙紅色照在杯盤碗盞,在木頭桌麵上投出頎長的陰影,她特別喜愛如許明豔的天光,充滿了希望,也承載著自她幼年時記憶最深處似曾相識的心頭好。
對街正是一家檔次不亞於越宮飯店的酒樓,與越宮飯店不同的是他家隻經營餐食,並無客室可供留居。濃墨重彩的牌匾,簷牙高啄的閣樓,上書會賓樓三個金色大字。
“張副官、陸少爺請慢走。”
這一嗓子就把二樓窗邊的之嵐的眼光完全吸引過去。慕青就著之嵐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對麵會賓樓的經理親自送客出門,地上一展紅毯鋪開,一隊軍警荷槍實彈護衛這一輛黑色汽車,張副官恭恭敬敬走在頭裏引路,到了車前,他一個標準開車門的手勢,幹脆利落。
慕青好奇起來,能讓張司令身邊的副官客客氣氣的人,來頭定然不小。之嵐更靠近窗邊,對麵張副官守護的正主是一位真真切切眉清目秀的少爺,他戴著黑色禮帽,西裝革履,戴著白色手套的手中執著一柄極
具紳士風度的斯迪克,他與張副官點點頭,儀態從容地登上了汽車。
“不知哪來的少爺做派如此豪氣。”之嵐道。
“能喚得動張副官,這位陸少爺可不是凡人。”慕青接著感歎道。
“原來那位少爺身邊的軍官就是張副官?”之嵐隻聞其名不見其人,遠遠看過去覺得那人一身戎裝身姿挺拔,一手護在車子處,一手隨時按著自己身上的配槍,不敢放鬆警惕,十足盡職的模樣。
張副官隨後上了黑色汽車的前座,車開動了。
隨隊的軍警們集合在車後麵步伐整齊地小跑,留下一路煙塵。
“恰才那陸少爺派頭真大,我瞧著可不是一般的豪富貴族。”之嵐望著遠去的車影拐個彎再尋不見。
“他絕不是咱們本城人,所謂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慕青道,“隻要他與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就隻做旁觀者。”
“你說的對。”之嵐應和道,有句話她沒有出口,這位陸少爺麵容過於清秀,雖然一身洋裝,身量卻單薄了點。
陸少爺是今天晚餐的插曲,就像西餐最後上的那道甜品一般可有可無。兩人用完晚餐,慕青如往常一般送她回永安裏家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