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沉重
嫣影隻覺臉上發燙,盡管李紹文背著她,她仍然如芒在背,趁著大家圍著張大夫身邊問長問短時慌忙溜出來回了房間。
臨香看著嫣影一副大禍臨頭惶惶不可終日的模樣,問時卻被嫣影沒好氣地嗆白一頓,她走也走不得留也留不住,甚是兩難。
張大夫給萬心巧用了止疼藥,又開了一副治療藥劑,叮囑幾句出來。李紹文給萬心巧喂了藥,她安寧許多,沉沉睡著。李紹文記掛查著問嫣影私下看病的事情,自己脫身出來,在門外同張大夫私聊幾句。靜如心照不宣,見張大夫告辭,在走廊上叫住李紹文道:“紹文哥,我有話同你講,是關於喬妹妹的。”
李紹文有些慍怒地望向她:“這麽說這件事你是知情者。”
靜如點點頭。
“去書房說。”李紹文留下簡短的四個字跨步離去。
玉春自碧春宴席散後,一夜輾轉難眠,困擾她許多年的疑難,就像一道自然愈合不規則的傷口在這場宴席中公然被撕裂,血呼啦啦直透見骨,新愈合的紅色血肉和陳年舊痕混合一起,她不見得做好了準備。
碧春從來就是知情者,可她不曾透露過一個字,很多年前玉春婚後還曾經欽佩過碧春這位管事太太的大度胸襟,現在看來就是虛偽!是一味向老爺展示她對姐妹們的寬和不妒的美德,暗地卻下狠手?尤其在自己生下珊珊後,更對自己噓寒問暖,現在想來不過想彌補她偷偷抱走嵐兒的愧疚,玉春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她豈能善罷甘休?那些當年明裏暗裏使絆子的人,她一個個要向他們討回來。
“紹文哥!對不起!”靜如一進書房門,就主動向李紹文坦承錯誤,“這件事情我的確知情,當時喬妹妹發現自己下身流血時慌亂不已,向我求助,是我提議找醫生給她瞧病的,來的就是張大夫。”
“你知道她是先兆流產?”李紹文細細聽著靜如的剖白,腦子飛快地轉動。
“是。當時張大夫說要她好好休養觀察,有很大的機會能保下這一胎,說她最好多臥床休息。”靜如坦白道。愛奇文學iqiwxm¥最快更新
“臥床休息?”李紹文很快就注意到她話的點睛之處,“那為何你和她傍晚還在後園裏瞎逛?不偏不巧和周之嵐碰上?”
“紹文哥,我不知道啊。我勸過她讓她不要出門的,可她說家裏呆一整天憋悶,非要出去園子散心。”靜如一臉無奈和痛悔,“早知道她肚子裏的孩子會出事,我怎麽也會攔住喬妹妹的……”
“既然你們私下請過醫生,為何不把結果讓我
知道?”李紹文有些薄怒。
“喬妹妹說她不想對外張揚,我也就隨她了。”靜如垂下頭道,“我錯了,對不起,我真沒想過問題會這樣嚴重。紹文哥,喬妹妹她也是受害者,好賴她身子吃虧受了大罪,你千萬別怪她。”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說完了就請吧!”李紹文不再多說一句,背過手去看著窗外。
“那我走了。”靜如知道李紹文的脾氣,出來帶上了門。她的話裏處處打埋伏,把自己的責任撇得幹幹淨淨。她輕輕整了整自己的旗袍擺,自往萬心巧房裏去了。
玉春避開下人,自己穿過芝蘭苑往老太太房間裏走。估摸這個點老太太應該起身服過藥了,院子裏人最少。
芝蘭苑得名於滿目茂密的玉蘭樹。春回大地,花開得最早的是白玉蘭,謝得最晚的也是廣玉蘭,這些玉蘭樹挺拔常綠、傲風立雪的模樣,是玉春最喜歡的。她一路快步走去,嗅到玉蘭花的香氣,香氣的盡頭就是芝蘭苑的盡頭,轉彎就到祁老太太居住的小院。
玉春躲在暗處,時間算得剛剛好,望著伺候老太太的丫鬟們端著藥碗水杯之類退出來掩上門。
有個小丫鬟問道:“姐姐,老夫人睡下了麽?”
端碗的丫鬟道:“噓!小點聲,剛剛才躺下,我們都走吧。”幾人輕手輕腳離開了。
她們走開好一陣,謹慎的玉春才轉出來,躡手躡腳推開虛掩的房門,望望四顧無人,從裏麵鎖上門。
靜如猜測得一點不差,李紹文從書房談完果然直奔嫣影的房間,嫣影愣怔在被他踹開門“咚”的異響裏,李紹文皺眉陰鷙地微眯雙眼逼問她:“說,摔倒是不是你的計策?醫生要你臥床休息,你為何不好好在房裏躺著?你為何偏要不聽勸去園子散步?我以為你清純可憐,原來隻是專撿在我眼前裝相!我李紹文真是瞎了眼,怎麽娶了你這麽個狠毒心深的女人為妾,鬧得夫妻分崩離析。”
他的話意其實對之嵐借機離婚耿耿於懷,他知道周之嵐萌生退意後心眼多,千方百計堵住了她的各種退路。而漏洞偏偏是眼前蠢笨的女人拱手送上,讓他的苦心布置功虧一簣。
“冤枉哪!大少爺!”嫣影聽到他的話,感受到他控製不住的憤怒,嘴裏情急喊冤,“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確實是大少奶奶絆倒了我……”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先兆流產。聽說孩子不一定保得住,就打算用他誣陷周之嵐達到你一石二鳥的目的,即可以擠掉了之嵐大少奶奶的位置,也可以
獨得我的寵愛。是不是?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若不是今天張大夫的話,我還被你蒙在鼓裏。你當我是軟柿子隨便捏?”
嫣影還不及辯駁,李紹文繼續憤怒斥責:“我沒料到你是這樣的女人,你不配待在我李家。你不是想讓我休掉周之嵐嗎?我也讓你嚐嚐同樣的滋味。”說著他就去桌案處拿筆。
“求求你不要,別休掉我!大少爺,我再也不敢有別的想法!”嫣影聽了這句話嚇得魂飛魄散,抱住他的腿,就差跪地磕頭,她的眼淚不住成串滾落下來,“大少爺您知道的,除了這裏我沒有別的去處……”
李紹文被她抱住腿,起先鄙夷地望了她一眼。
之嵐還是他心裏不能忘懷的女人,沒料到真相竟是如此,和她離婚是自己做過最失誤的決策。感情就是這樣,男人既要享受追逐的成就感,也要被追求的滿足感,兩者缺一不可。最好有這麽兩個女人,一個能體現他的價值,一個能滿足他的需要,而嫣影正好打破了這個平衡。之嵐是他生命裏好不容易挽留住的白月光,嫣影是塵埃裏永遠等待他采摘的花朵。當兩者井水不犯河水,李紹文必然願意同時享受生活賜予他的完滿,當一個去算計另一個,他當然容忍不了。
可他聽到嫣影後果那句無處可去的話,頓了一下,把寫好的休書遞給她時說道:“你去四娘那裏。我會給她一筆錢,讓她好好安頓你。你畢竟伺候我一場,我不是那麽鐵石心腸的男人。今天帶著你的東西就走吧。”說完,他垂頭靜坐在床邊,不發一言,像時空裏凝固的雕像。
嫣影明白再難挽回,鬆開抱著他腿的手,止住淚,心裏百轉千回無數恨意,以周靜如首當其衝,周之嵐為輔,她此刻不得不懷疑這對周家姐妹花互相配合,正好利用自己達到某些目的,可憐自己認不清被她們當了槍使。
她眼巴巴望著李紹文起身頭也不回離開,她在他的心裏有什麽地位,人最怕對比,千言萬語都抵不過直接又殘酷的行為。
玉春繞過四大美人琉璃屏風,站在老太太躺的紅木嵌黃楊雕花卉人物架子床前,房外偶有風聲,屋裏光線半明半暗,玉春站在陰影裏。祁老太太沒有睡著,似乎有些感應,慢慢問道:“……是誰啊?”
“娘,我是玉春,來看看您。”
“哦,你扶我起來。”老太太伸出手,玉春扶了她起身,拿了靠墊墊腰。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告訴您一些消息,我不想您留遺憾。”玉春自己坐在椅子上,望著陰影裏老太太的衰敗的麵
容。人哪,是這世間最最脆弱的物種,起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感冒,對於上了年紀的老夫人來說,就仿佛奪了她半條命。玉春並不常來探望她,記憶中她遠沒有今天這般老態龍鍾,也許是真的,也許是陰翳的光影造就的。
“什麽消息?”
“近來我們祁家家門不幸,連連損失人口。您道三姐為何尋死?她是為陪小瑛。小瑛好慘哪!她沉在黑漆漆冰冷冷的江水裏,隻有水草包裹著她的身子當作衣服,魚兒啃咬著她的血肉。三姐為了小瑛的靈魂不至永遁江裏迷失方向,自己隻好犧牲了去找她。對了,三姐下去還可以照顧照顧我可憐的珊珊。珊珊嫁給了周家的老大,可她早已經被他害死了,這些事都瞞了您的。您說發生這麽多的事,老爺怎麽會不病?我聽後都覺得渾身發冷,上天對我們祁家太不慈悲了。”玉春用一種輕柔冷峻的語氣緩緩說道。
祁老太太從她的話裏接收到如此多悲愴的信息,加之玉春的話陰氣沉沉,空氣裏彌漫著不知從哪裏傳來的沉朽味,她感覺到蓋的被子濕濕冷冷,她在輕輕打寒戰。心跳地好快,胸口像被掐住一陣陣疼得發緊,她的思維清楚明白,四肢卻癱軟無力。她大口吸著空氣,哪怕有股不見陽光的腐朽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