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斥責
風聲雨疾中,李紹文坐在書房拆開一封信函。他看罷不由高興起來,果然還是齊老師惦念自己。
張長官下午已回到他的府邸,此行他收獲了一張委任狀。上麵徽章藍得映眼,大意他升了一級,委任張黔墨為衛戍司令,這意味他可以提調江城明麵上的軍政要務。他輕蔑地笑了一下,無非因馬上新建軍事局江城站,上峰玩打一下摸一下的政治平衡而已。
誰來接任新成立的江城站站長,他的目光落在麵前曾孝愚這個名字上。此人行伍出身,在鄂城一直擔任職務。不知什麽來頭,此次拔擢為江城站站長。
這兩天曾孝愚與市府要員一起用過接風宴,席間張司令與他盡敘同袍情義。曾孝愚畢竟也是行伍出身,又曾在軍中搞宣傳,善觀言察色又能說會道,兩人倒也相談甚歡。
曾孝愚顯然受過高人指點,暗地裏派人主動聯絡了李紹文。李紹文接恩師信上說已幫他打點好曾站長,要他見機行事。齊老師人麵廣能量大,李紹文對他充滿感激,每每關鍵時刻都有老師為他排憂解難。
他計劃過這次和曾孝愚搭上線,要送他一份見麵禮。他立即給曾孝愚去信,約定三天後在湖昌會館見麵。
三天諸般安排好,到了約定時間,兩乘車輛分頭馳來。曾孝愚方來江城,並不想大張旗鼓。他一身極盡普通的灰布長衫,一頂黑呢帽子遮去麵容。車停在會館巷子口,他獨自緩步如同一個普通的路人,不經意地拐進了湖昌會館。
李紹文已經在會館裏等待。
"你就是齊老爺子的高足?"曾孝愚打量著李紹文。李紹文相貌堂堂,尤其一雙明銳的雙眼,臉上掛著笑容,眼眸中收氣凝神,極識分寸的意味。
“是,他是我在滬上求學時的恩師。”
“齊老爺子當世大儒。沒想到名師出高徒,我在鄂城都聽說了江城致和商行李紹文的大名,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果真名不虛傳。”曾孝愚點點頭,“何況你如此年輕,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曾站長客氣了。”李紹文笑道。
“你說的見麵禮……”曾孝愚湊近他,好奇問道。
“請隨我來,有個人我要引薦給您,看了他您自然明白見麵禮的意思。”李紹文給他介紹道,“您看,這裏就是湖昌會館。”
湖昌會館門口並不起眼。可踏進門,轉過屏風真是別有洞天,且不談富麗堂皇金碧輝煌的裝飾,更有雲鬢香影目不暇接,金錢美女俱全,男人的理想全到手,還需要走出
這扇大門麽?
李紹文留了心,把他引到最裏麵的包間大廳,沈漢之早親自站在門口迎候。
李紹文在前笑容滿麵引路,沈漢之趕忙迎幾步,兩人熱心地捧著曾孝愚進入包間,裏麵早就置辦了一桌酒席,精巧的菜式,精致的點心,中間居然還有難得一見的白灼大蝦,三人坐下。
“紹文老弟,這位是?”曾孝愚轉向李紹文。
“他是江城本地天門山的山主沈漢之。我是幫裏‘通’字輩大爺,他是本幫幫主,今天我有心想為兩位牽個線。”
“曾站長,小人不才,手下也有百十號兄弟,願意隨時聽您的差遣。如有所托,萬死不辭。”沈漢之很會來事,立馬給曾孝愚斟了杯酒,自己也滿杯,先幹為敬。
“好說好說。”曾孝愚端起酒喝了,眼下江城站正是用人之際,強龍鬥不過地頭蛇,有地頭蛇開路,事務也好開展。
他心中竊喜,瞥了眼笑岑岑的李紹文,早聽說孫宗翔在時,他就是孫宗翔的座上賓,深諳一切卻超然物外。當初孫宗翔和張黔墨鬥得難解難分,張黔墨險勝而出,可李紹文在張黔墨主政時也沒受太大衝擊,此人能急人所急,幾方照顧得體麵周全,確有過人之處。
“來來,曾站長嚐嚐這道白灼大蝦味道如何,是否合胃口。江城裏這麽新鮮的海蝦實在難得。”沈漢之目視中間擺放的那盤“狠菜”說道。
曾孝愚點點頭剛要下筷子。
包間門突然開了。顧行舒大步流星進門,曾孝愚一驚,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
“老二,什麽事這樣著急忙慌?”沈漢之心一凜,麵呈不悅之色。
“大哥,您早上交待寶祥泰的事情,鬧事的工人已經散去了,我特來回稟一聲。”顧行舒與沈漢之素來如此,沒有顧及到沈漢之的麵皮眼色。
“這點小事老二你自己看著辦不就好,進來幹嘛?沒見著我這裏有客!一點眼力見也沒有,還不給我滾?”沈漢之留意曾孝愚微微皺眉,生怕貴客受驚,語氣頓時重了起來,半嗬斥半責備。
顧行舒沒料到沈漢之會說出“滾”字,不禁一愣。這麽些年,自己對他可謂忠心耿耿,他的命令哪個不曾執行,他的要求自己想方設法也要為他辦到。這話出口,顧行舒心口一悶。
他不知客人是誰,但看沈漢之巴結的樣子瞬間懂了。幫內有宴請,可號稱二爺的自己還蒙在鼓裏,無人通知。什麽狗屁二當家,自己把自己當成爺了,真令人寒心!
顧行舒忍氣吞聲退了出來。關上門時聽見沈漢之對曾孝愚賠笑:“手下人不會辦事不懂規矩,讓您見笑了,請曾站長海涵。”
“哼!”顧行舒鼻子哼了一聲,去他娘的不懂規矩,鬼知道今天會館有客,早得消息他絕不會來討晦氣。
他心裏煩悶,晃晃悠悠走到同仁醫院來。花錦芳住院期滿身體無恙,得到了出院通知。
花錦芳換了衣服,正要出門,她一開門,顧行舒站在門口舉手要敲,佳人就在眼前,她氣色已恢複不少,兩人四目相對,脈脈不得語。
“你……”兩人同時開口,異口同聲。花錦芳掩口笑道:“顧二爺你又來了?”
“你這是……出院了?”
“是,正準備回家。”
“我送送你。”顧行舒不過與她見了數麵而已,聽到這話心下一沉,回家?回到祁宏身邊?以後還能見到這樣的她麽?或者是梨園閣戲台上遙遙相望的穆桂英、楊貴妃、蘇三或者是其他什麽人,都不再是她花錦芳。
“要不……”花錦芳也在猶豫,“要不你陪我去新記市場轉轉,我還沒有去過呢。”
“好!”聽了這話顧行舒雀悅起來。他幫著花錦芳提行李下來,一眼就望見她的車,有種莫名的自卑湧了出來。他沒有車,隻有赤手空拳和一把子力氣,他用力地攥著行李箱提手。
他默默無語把行李放進車裏。花錦芳讓司機把東西帶回去,車開走了。她若有所思望著顧行舒,輕聲道:“我也沒有車。”
兩人叫了人力車前往不遠處的新記市場。
門口有人賣門票,花錦芳準備從手袋裏掏錢。顧行舒按下她的手,牽著她徑直往裏走,收費亭裏的人同他行了個禮:“顧二爺,請進請進。”
花錦芳抬頭看著他。顧行舒自信大增,牽著她,饒有興致地同她介紹道:“聽過麽?新記市場應有盡有,這裏有西餐店、百貨店、化妝品、工藝美術、書畫古玩、理發店、照相館。對了,這三樓還有三家劇場,一家專演你的老本行京戲、還有兩家是本地戲,對了,四樓還有書場,有時也有魔術……”
新記市場真是他的地盤,說起來如數家珍滔滔不絕。這裏多的是幫裏收保護費的小嘍囉,顧行舒帶著她上樓,碰上了好幾波人行禮喊他“顧二爺。”
顧行舒覺得很有麵子,男人嘛,沒麵子還真枉批了這身人皮,尤其在他喜歡的女人麵前:“你要不要去劇場瞧瞧?”
花錦芳道:“
好。”
這裏隨時人山人海,每一層都設有一個供人休息的小花園,挨肩擦背的男男女女,卿卿我我地擠在花園裏,女人衣衫爭奇鬥豔,男人則爭相競豪富。
有一首《竹枝詞》曰:“猩紅外套金絲結,洋漆淩波小革鞋,新市場前車馬駐,衝寒踏雪盼郎來。”此言不虛。
人多眼雜的地方,偷雞摸狗的更是不少,顧行舒把花錦芳護著,上了三樓。小劇場裏有戲班子在唱《玉堂春》中《三堂會審》一折,花錦芳站著聽了好一會兒。
“累了嗎?要不要坐一下?”顧行舒顧及她身體還弱,扶著她走向劇場附近一處長椅,坐下休息。
“行頭簡單了點,不過扮相還不錯,咬字也好,就是氣息不穩,還得練練。”花錦芳內行,評價著台上做戲的女旦。
“肯定比不得你。”顧行舒對她笑著。
這時又有人對他行禮道:“二爺。您怎麽有空來這裏?兄弟們還以為您在湖昌會館,聽說山主今天請客,您沒作陪,不應該呀?”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顧行舒最不願意聽這事,他臉色一黑,瞪了他一眼。說話人見狀不對,招呼一聲“二爺您忙”,連忙溜之大吉。
“你幫裏有事?”花錦芳轉頭問,原來他是推了事情陪自己,立時有點抱歉,“我們不逛了,你快回去吧。”
“沒有。”他揮揮手,一臉不願意提起的感覺,花錦芳猜他定是遇到煩難。
小嘍囉的話令顧行舒頓時意識到不妙,一旦今天湖昌會館的事傳開,他在幫裏威望何存?手下人還能服他麽?
他自有些惴惴不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