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喪子

  “周慕青你確實是觀察入微,告訴你們也無妨,剛剛手下人來報,說花老板等得不耐煩了,她在發脾氣,我看再過一會,就需要祁老爺您親自同她解釋,為何留她這麽久了。”李紹文淡然一笑,“你們最好早點決定簽字,我就早點放人。”


  聽了李紹文的話,祁老爺下定了決心,碼頭經營本來就是樁吃力不討好的麻煩事,對祁家更重要的是花錦芳肚子裏的獨苗,之前就找人算過日期,大約是個男丁,才不欲向外聲張。又是為她置辦宅子,又是配齊保姆傭人,不讓她登台辛苦,隻為了讓她安安心心生下孩子,這事隱秘地連老太太和一眾夫人都不清楚,到底誰走漏了風聲,他等簽完字可要好好查一查。


  李紹文滿意地看著祁老爺在協議上簽字畫押。周慕青有神采的眼睛微微一閉,掩不住有些黯然的情緒,這是他預計的最壞結果。他的手暗暗地攥著拳頭,給自己的手下人使了眼色,實在很想訴諸武力。


  “周慕青,你你你可別輕舉妄動,趕快把你的人撤走撤走。”李紹文見慕青的人圍了過來,自己幫裏的人除了何謙,旁的一個未見,不免心中著慌。


  此刻是祁老爺遞來了眼色,對慕青輕輕搖了搖頭。慕青忍耐著,一個手勢,準備圍上來的人又退下去。到底花錦芳還在他們手裏,對李紹文他輕不得重不得,這真是強烈的挫敗,沒料到李紹文在時局不利於他的時候還能扭轉乾坤,果然是自己的勁敵。


  “花錦芳呢?你們該放人了吧。”祁老爺急道。


  “讓何謙他們帶你們去。”李紹文把協議收入公文包,對何謙作了個眼色,自己就要離開。


  周慕青哪能就這樣不明不白放他走?忙命人攔住他。聽李紹文說灰布長袍的男人叫何謙,這個名字耳熟得很,他暗暗瞥了何謙好幾眼。


  “慕青二哥,何必如此!你留我也沒用,人是他們綁的,我隻是來同你們商談碼頭的事,花老板具體在哪裏我如何得知?讓他們帶你們過去就好了嘛!”李紹文用手擋了一下阻攔他的人,說了句軟話,臉上依舊掛著笑意。


  何謙聽了李紹文的話,暗罵一聲:老狐狸,難怪都說無商不奸,真他媽的有理。


  沈山主再三交代要把責任盡量往李紹文身上推,沒料想李紹文輕巧一句辯解又把皮球推回幫裏來了。


  “那也不行!我們協議已簽,你們反悔怎麽辦?我們需要你做人質,你幫中其他人我們又不認識,最

  信得過的就是你咯。李紹文,恐怕需要你勉為其難帶我們找花錦芳,見到人一切都好說。”周慕青直言不諱。


  “何謙他你居然不認識?”李紹文大笑著,指著何謙道,“虧你掌管了這麽久的萬德銀樓。”


  “這個名字我聽著熟悉,人倒是對不上。”慕青搖了搖頭。


  “也罷。”李紹文想了想,接著說道,“不過他在的時候,還沒輪到周慕青你掌管萬德銀樓,我告訴你,他是李奕的助手,現在想起來了嗎?周大少做的事不用我在這裏說吧,哈哈!如今你大可以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你……你……怎麽知道這些?”聽了這話何謙麵上先變了色。


  其實李紹文初次來到冠生園茶社時,聽到何謙自我介紹時就想到了李奕曾對他說的舊事,今天也不過推測而已。現在說出,隻為脫身。他已揣測到花錦芳出事後,沈漢之必然無法對祁家交代,定會拿自己當替罪羊,剛剛慕青的人圍上來就沒見到自己的幫眾們,平安脫身實在不容易。因此用話詐何謙一下,沒想到他果然就是當年那個在萬德銀樓監守自盜的人。


  李紹文聽到何謙的心虛回答隻一笑,把他揮揮手叫過來耳語幾句。何謙臉色變了幾變,對慕青等承諾自己送他們去見花老板,還指揮自己茶社的手下護著李紹文上了汽車。


  周慕青和祁老爺麵麵相覷,不知道他跟何謙說了什麽,居然就這麽放他離開了。


  幸好之前沈山主下令讓來支援的弟兄們全撤了。剩了茶社的都是自己人先遣在外麵等,沒聽見這裏麵的談話,不然讓他從前手腳不幹淨的前科暴露,還能在幫裏混得下去?也正因為如此,他私自放走了李紹文,除了自己的人,幫中其他人也不會知曉。


  “何謙,果真是你?”周慕青開口問,“花錦芳到底在哪裏?李紹文不說,你現在該告訴我了吧!”


  “在…………同仁醫院……急診。”何謙有點結巴。


  “你們把她怎麽了,如何會在醫院裏?她的孩子呢?”祁老爺急得話如連珠炮,一句一句說得迅速。


  聽說在同仁醫院,慕青的心也跟著一顫。爹還在那裏,他身體好些了麽,居然時間過了這麽久一無所知。


  “我不知道……隻有二爺他們守在花老板身邊……”何謙嘴唇喏喏。


  “還不快帶我去!”祁老爺抓著何謙,直接快步踏上車。茶

  社的事情平息,慕青吩咐手下人先回萬德商行,自己隨著祁老爺坐上車子。


  二爺獨自守在急診室門外,等著手術結果,門開了,醫生走了出來。


  “你是病人家屬?”醫生問道。


  “是……”二爺小聲地回答著。


  “你們怎麽讓她這麽不小心,幸好來得及時,大人沒什麽事,隻是孩子保不住了。我們已經給她清宮了,接下來就得靠你們家屬照顧她好好休息,好好勸勸她。”醫生責備道,把一張就診記錄給了他。


  “好。”眼前的漢子麵皮漲紅,仿如做錯了事情。恐怕是年輕夫妻不曉人事,在三個月危險期裏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醫生不由搖著頭歎息依舊走回手術室裏。


  祁老爺趕到同仁醫院時,花錦芳已經被推進了病房裏,她麻藥沒過勁,還昏昏沉沉睡著。


  二爺原本一直在她的病床前看顧,望著她虛弱地躺在床上,心下越發不忍,準備給她打點開水,提起竹篾暖水瓶往護士站走去。


  剛出病房,遠遠望見何謙帶著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向護士站問過來。年紀大的急切得很,嗓門也大,乍一聽還以為是和人拌嘴。年紀輕的眼睛如探照燈,四處張望,慌得二爺提溜著水瓶轉到走廊盡頭的雜物間裏。


  走廊很靜,三人按照護士的指引,找到了花錦芳的病房。


  病房的門推開了。祁老爺痛心疾首地望著床上虛弱無血色病怏怏的女人,憐惜和憤恨湧上心頭。


  他揪住何謙的衣領:"你們到底把她怎麽了?不說清楚我饒不了你!"

  "冤枉啊!祁老爺,我實在不知道啊!"何謙進門就發現自己幫中人早已撤走了,心中又屈又驚,暗暗叫苦不迭。


  慕青在病床邊的桌櫃上拿起一張就診記錄,上麵一行字刺目:29床,病人小產,已做清宮手術。


  他默然無語把這張紙遞給了一旁出離悲憤的祁老爺,他隻一瞥那行字,惡狠狠地掐住何謙的脖子,他手勁極大,又是把一腔怒火發泄何謙身上。可憐何謙冷不防被人扼住喉嚨"啊啊……"張嘴卻呼吸不上氣,頓時翻了白眼,盯住慕青的方向,求救之意明顯。


  慕青正起身勸解,這時傷了他甚而殺了他,既不是好選擇也非好時機更於事無補。可還不待他過去,祁老爺忽然鬆了手。他青筋突出、眼睛充血紅得可怕,頭上不知哪一根血管擴張得

  "突突"地跳個不停,牽扯著臉部、眼睛、四肢…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哪哪都不得勁,隻得癱坐在花錦芳的病床邊沿大口喘氣。


  "我的孩子……"他垂頭喪氣失神地喃喃自語,麵如土色心如死灰,原來懷抱的希望如夢幻泡影般破滅,對他沉重一擊,轉瞬間似乎蒼老了許多,身上力氣似乎被什麽抽走,衰頹至極!


  何謙坐在地上也在喘氣,祁老爺放開手,他才慢慢恢複過來。剛剛已在鬼門關走了一圈,猶自魂不附體,身體回來了,知覺也回來了,魂魄尚遊離身外。


  何謙畢竟年紀輕,精神恢複迅速。在他恢複如初時,腦子裏閃念都是如何溜之大吉。他起身挪到門邊,慕青眼疾手快一把逮住。


  “放他走吧。”祁老爺坐在花錦芳床邊沒有回頭,但他似乎腦後有眼。他在恨,恨得是都有人欺辱到祁家來了!他在惱,惱得是報仇無門,以現今他的力量,致和的李紹文都動不了,更別提天門山幫裏多的是亡命之徒。


  慕青鬆了手,他也權衡得清楚。何謙趁機溜了。病房裏隻剩祁老爺呆呆傻傻地望著花錦芳。他背著身子,慕青不清楚祁老爺是個什麽神態,但那股無法言喻的痛,他能感受得到。


  慕青見無危險,悄悄從病房出來,一來他在門外探探有無旁人,二來他私心去探望爹,三來這情形更適合讓祁老爺獨自冷靜冷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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