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與沙共舞> 第四十八章,北京奧運夜

第四十八章,北京奧運夜

  錢旦從蘇丹首都喀土穆飛向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


  喀土穆機場沒有與時俱進,人家可以通過互聯網網上值機了它還沒有用上電腦,仍然是手工辦理登機手續。


  手工辦理不是問題,問題是工作人員怎麽也找不到錢旦的機票記錄,他隻能站在櫃台前麵忐忑的等,第一次手上明明拿著確認了的機票卻在機場被“list”。


  等待時間如此漫長,好在所有人都登機了以後還是剩了個機位給他。


  航班在淩晨四點降落在大馬士革,敘利亞邊檢人員拿到的乘客名單上沒有錢旦的大名,這該是喀土穆機場種的因在大馬士革機場結了果。他再次被晾在一旁,呆呆望著辦理入境手續的隊伍從長到短,到隻剩他一人,一直等到天亮才被放行進入了阿拉伯敘利亞共和國的領土。


  晨曦帶來了一個星期六,補睡了一個上午,醒來之後和一幫同在敘利亞出差的同事去了老城裏逛。


  他住的酒店就在老城城牆邊上。他們從哈密地亞市場走進去,在曲曲折折巷子裏細致逛了一圈,眼裏所見和三年前沒什麽兩樣,陽光下倭馬亞清真寺還是寧靜、肅穆模樣,冰激淩老店“bakdash”裏依舊人頭攢動。


  三年時光對這家一百多歲的冰激淩店來說不過是白駒過隙,對錢旦而言卻不一樣,三年前初到海外,一切新奇,如今走過了一座又一座阿拉伯人的城市,習慣了他們的紅茶和水煙,甚至,心情煩悶時聽到清真寺裏傳來咿咿啊啊禱告聲已經可以讓他的身心舒緩開來。


  錢旦不再似遊客走在風景裏,更像星期六午後和興趣相投的朋友們在熟悉環境裏散散步,隨意聊聊現在和以後。


  “散步”一直延續到了晚上,他和三個同事登上了城外卡秀山,站在山上俯瞰大馬士革,天空黑沉沉一片,人間燈火如繁星,仿佛天與地換了個位置。和所有阿拉伯城市一樣,每間清真寺點亮的都是綠色燈光,提醒他遙望著的是一千零一夜裏的城市。


  他們找了間餐廳,選了落地窗邊的位置坐下,繼續凝望萬家燈火。


  同行有位女生突然感歎“好浪漫,好tvb呀!”


  錢旦則記起了認定大馬士革是人間天堂而不敢進城的先知穆罕默德,當初先知所見的大馬士革和今天人們所見的有多少不一樣呢?他會永遠庇護虔誠信仰了他幾千年的人民麽?


  那是2008年5月的最後一天,過去二十多天裏他們在遠方為汶川,為四川,為他們同樣飽經滄桑的故土和故土上懂得互相守望的同胞們流下了太多眼淚。


  今非昔比,敘利亞的客戶早已不再嫌棄偉華的員工年輕到“沒有胡子”,錢旦在大馬士革住了兩個星期,工作任務完成得很順利,sy電信和他們簽訂了新的升級、擴容合同。


  錢旦回開羅停留了幾日,然後是他那一輪出差的第三站,伊拉克。


  伊拉克之旅終於不用繞道迪拜,可以搭乘從開羅直飛蘇萊曼尼亞的航班了。他中午十二點從開羅準點起飛,下午兩點在蘇萊曼尼亞按時降落,與前兩次曲折、漫長的旅程相比,體驗是雲泥之別。


  每次到達伊拉克之後都得去驗血,辦理暫住手續。這一次移民局發現他有良好的出入境記錄,免去了按手印的程序,還對他說三個月以後再來,就可以拿居住證了。


  錢旦不知道果真如此還是伊拉克人在拿他尋開心?他心裏想:“我是不是該三個月內再來一次?然後堅持下去,直到拿到伊拉克綠卡?”


  他總是會輕易愛上自己去過的每一個城市。


  他住在一個剛剛調離伊拉克的同事房間,那位同事或者是告別得匆忙,或者是離開得灑脫,房間沒有清理徹底。


  錢旦望望牆上釘著的他和她的照片,摸摸櫃子裏掛著的幾件舊衣服,吃了兩片遺留在床頭櫃裏的感冒藥,心想不知道這位兄弟屬於哪個部門?在此地住了幾年?房間裏明顯有女人的痕跡,他的愛人在此地可習慣?盡管他的一切對錢旦而言都是未知,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錢旦認為他們也算是在古巴比倫外擦肩而過,緣分一場了。


  做了爸爸的劉鐵已經在春節後調動回國了,代表處軟件產品服務的leader變成了本地員工薩米。


  薩米見到錢旦分外開心,把他拉到自己電腦前,指著一封郵件連聲說“謝謝”。


  不久前薩米獲得了公司金牌員工獎,錢旦發了個郵件祝賀,奉承他是產品線的“gun”。巴哈說他把郵件拿去給新結識的做牙科醫生的女友分享,告訴她自己是公司的“gun”,女孩很開心,很為他驕傲。


  錢旦沒有想到一封郵件兩句讚美不但鼓勵了薩米,還幫助他在心愛女孩那裏獲得了加分,他反思大多數人的習慣裏還是太吝嗇讚美了。


  代表處交付與服務的主管老韓走了,他離開了偉華,離開了通信行業,做化妝品生意去了。他的第一步是簽了約旦的一家死海泥麵膜的中國代理權。


  錢旦想起了那年在死海邊上意氣風發的老韓,想起了在阿茲馬山上問他“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麽”的老韓。


  正逢偉華公司和伊拉克最大的移動運營商ac電信的合作年會,大會收集了過去幾年合作過程中的經典照片,做成“slides”在會場前麵的大銀幕上放。


  偉華是在戰爭結束後第一時間進入的伊拉克,和此間的客戶算患難之交。其實,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在海外,偉華走的都是“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都是先進入西方友商看不上的偏遠市場,再一城一池突破主流市場的主流客戶。


  也正因為此,偉華在一線從事銷售和服務的年輕人們比同行付出得更多,他們在世界各地的艱苦環境中流下了太多的汗水,也留下了一個個堅實的腳印。


  跑完蘇丹、敘利亞、伊拉克三個國家,錢旦終於回到了開羅。


  2008年8月8日下午,錢旦和老謝、路文濤等一幫超過30歲的老男人在231街那家意大利餐廳看北京奧運會開幕式。


  30多歲在不少地方隻能算年輕人,在埃及的偉華人中卻可以算老男人了。偉華是個年輕的公司,他們身邊有太多初生牛犢。


  8月8日正好是路文濤的生日,他們分了蛋糕。錢旦問:“你老婆怎麽還不來?你跑步跑了快半年了吧?精子活力應該夠用了吧?”


  老謝嘴裏塞著一大塊蛋糕,吐詞不清地說:“你出差出太久了,沒空關心兄弟們,他早就不跑步了,他老婆也不來了。小路,你向錢總匯報得太少啊!”


  錢旦奇怪了:“咋了?婚變了?”


  路文濤踹了他一腳,得意洋洋地說:“婚變你個頭!老子搞掂了,我老婆懷上了,來不了啦!”


  錢旦沒想明白:“你老婆是3月份從也門回國的,你是3月份從也門來埃及的,今天是8月8日,誰幫你搞掂的?”


  大家哄堂大笑,路文濤咬牙切齒地說:“誰告訴你是現在懷上的?就是3月份從也門走的時候懷上的,四、五個月了。”


  一幫兄弟在一起閑聊時最經常的話題之一就是各種各樣關於“造人”的段子,一起聚餐時總會遇到有人上一場豪情萬丈,這一頓就倒扣酒杯,聲明“封山育林中”。


  路文濤為了生個健美寶寶聽從各方“專家”教誨,戒酒戒了兩年多,每次聚餐大家都會放他一馬。此間客戶因為信仰而不喝酒,他也不需要以酒來應酬。不過,他們兩口子卻一直沒能如願以償,老謝戲謔說他倆是長期搞混淆了安全期和排卵期。


  告別也門的前夜,代表處同事歡送他,有人拿出了私藏的五糧液,他一時性起,開戒喝了好幾杯。回到宿舍酒後亂性,卻是一擊即中。小兩口心裏有些擔心,不知道喝下的五糧液會不會對寶貝的健康有影響,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期盼和欣喜已經替代了擔心。


  奧運聖火熊熊燃起,開幕式結束,錢旦接到蘇琳的電話,她約他共進晚餐,去新發現的一家蘭州拉麵館吃拉麵。


  錢旦開著輛黑色的雷諾車去中通社的宿舍接了蘇琳,兩個人去了離開羅“死人城”不遠的那家蘭州拉麵館。


  老謝在西北非期間學會了開車,錢旦剛剛拜老謝為師學會了開車,他又找人買了個埃及駕照,終於不用每次外出都靠“黑貓警長”了。


  兩個人各點了一碗麵,又加了一份大盤雞。錢旦還在回味開幕式,蘇琳卻對這個話題提不起興趣,她問錢旦:“你戀愛七、八年才結婚,一直堅持著沒有放棄,是因為確實很愛你老婆?還是因為很愛你自己?”


  錢旦不知如何作答:“你這是什麽怪問題?”


  蘇琳的臉上沒有了一貫的淺笑,微翹著嘴:“我這段時間在想我不顧家裏人的反對堅持了這麽久,究竟是因為確實愛他?還是其實是愛我自己?”


  錢旦仍然不知如何作答,反問她:“什麽意思?”


  蘇琳說:“他來開羅過年,我們兩個人天天在一起,天高爸媽遠,沒有人念叨,我卻突然產生了疑問。我想自己與全家人作對,堅持要和他在一起,到底是因為太愛他?還是因為太愛自己?要給自己這麽多年的堅持一個交待。我從小到大事事順利,從來沒有輸過什麽。”


  錢旦聽懂了,說:“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常常演到公主坐上王子的馬車就結束了,不敢繼續交待之後的故事,得到之前的追求確實也許隻是在追求‘得到’,得到之後的繼續更是考驗。不過,你別糾結在這些挑戰人性的問題上了!”


  蘇琳點頭,說:“我爸媽開始接受他咯,一個原因是地震以來他表現發現他已經成長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了;另一個原因是他在淘寶上賣鹵味賣得有聲有色,算有點自己的小事業了。”


  錢旦奇怪:“在淘寶上還能賣鹵味?”


  “你out了,萬能的淘寶,上麵什麽都有。他收入終於高過我了,我媽還愛吃他們家的鹵味哩。”


  蘇琳突然又笑了:“你說劉歡今天唱主題歌穿的那身衣服,也太隨意了吧!”


  錢旦想這姑娘思維跳躍真快,也樂得把話題轉回奧運會。


  聊了一會兒奧運會,蘇琳望著他,帶著點調皮,又似乎是認真地再次換了頻道,說:“也許我在拿他和你比吧!春節我們去亞曆山大、阿拉曼,我心裏總忍不住想如果是和你一起去玩會是怎麽樣的?他對我很好,希望我回成都。不過,我喜歡這裏的工作,喜歡開羅和開羅的人,不想走。”


  錢旦故作淡定:“他催你回成都才正常,誰放心把個如花似玉的你放這麽遠?”


  吃完飯,上車回邁阿第,新司機錢旦一不小心迷路了。


  兩個人在開羅昏暗的街道上兜兜轉轉,前麵的路越來越陌生,錢旦變得緊張起來。平日裏滿街的警察,真到了需要的時候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哨卡。


  錢旦問:“打擾,請問去邁阿第怎麽走?”


  一個警察打量著車裏,莫名其妙地指著蘇琳:“這是你妻子嗎?”


  錢旦略一思考,沒聽說過埃及不允許和異性出行吧?他說:“不是,請問去邁阿第怎麽走?”


  蘇琳臉稍微一紅。


  警察這才開始指路,劈裏啪啦說了一通,看來他倆已經南轅北轍太遠,錢旦根本搞不清楚警察嘴裏的複雜路線。


  蘇琳問:“請問去尼羅河怎麽走?”


  警察朝車後一指:“調頭,一直往前走,不要拐彎,你們就會看到尼羅河。”


  蘇琳得意地對錢旦說:“走吧,先去河邊,沿著尼羅河就能找到邁阿第,我聰明吧?”


  終於回到了邁阿第,兩個人回到了各自宿舍。


  兩個室友已經在各自的臥室中,老謝房裏安安靜靜,林漢房裏隱約傳來王菲得歌聲。


  錢旦剛從冰箱裏翻出罐“sakara”啤酒,手機響了,是短信提示,蘇琳說:“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可以早點認識你。”


  錢旦心裏撲通撲通的,蘇琳把手指放在了隔在他們之間的那層玻璃紙上,也許是一時的情緒,也許真的是在思考糾結。


  他確信自己多年的堅持是因為愛秦辛,而不是為了自己的“得到”。但是,另一個挑戰人性的問題:“一個人會同時愛上兩個人嗎?”


  他沒有伸出手去回應,在玻璃紙的這一麵用力。隻是回了條平淡無味的消息:“很晚了,早點睡,晚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