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與沙共舞> 第四十三章,蘇萊曼尼亞郊外的晚上

第四十三章,蘇萊曼尼亞郊外的晚上

  6月,錢旦離開開羅,第二次去伊拉克出差。


  他依舊在迪拜轉機,距離上次去伊拉克將近一年,伊拉克離過去的戰爭又遠了將近一年,進去的航班多了,他這一次已經不需要入境阿聯酋,可以直接轉機了。


  飛往蘇萊曼尼亞的航班一再晚點,他時而枕著電腦包蜷在牆角小睡,時而推著行李車東遊西逛,從零點等到中午十二點多才開始登機。


  錢旦在閑逛的時候想起買一支手電以應付伊拉克可憐的電力供應,結賬時發現收銀台裏的女孩是個中國人。那姑娘說自己來自濟南,那一年迪拜機場從山東招聘過來了一批人在幾個航站樓免稅店工作。走出國門,走南闖北的中國人越來越多,迪拜機場作為亞洲和非洲、亞洲和歐洲之間的航空樞紐,中文在這裏變得越來越流行。


  錢旦在登機口遇見幾個中國男人,穿一樣紅色短袖衫,背後印著“beijg”。


  他以為他們穿的是明年北京奧運會的宣傳衫,攀談了幾句才知道他們的帶頭大哥居然曾經是y公司在伊拉克北部的負責人,離職單飛後先是謀劃修建水電站,最終做實的是整體廚櫃生意,創業公司名字就叫做“beijg”。另外幾個人是其從國內招聘到的熟手,正準備去蘇萊曼尼亞開張大吉。


  錢旦衷心祝福他們起步順利、生意興隆,希望將來整個伊拉克北部隻要有人計劃裝修房子就會想起這隊中國紅衣客,希望他們像在巴格達賣盒飯給美軍發了財的那兩位中國人一樣成為此間傳奇。


  到了伊拉克,蘇萊曼尼亞還是老樣子,城裏依舊缺電。


  雖然偉華的宿舍和辦公室都配備了油機發電,但每天中午辦公室必然停電。停電之後房間裏頓時變成蒸籠,大家隻能乖乖回宿舍午休。


  這裏暢銷一款打火機,大小外觀都與常見的一次性打火機一樣,但裏麵隻有一半空間裝的是油,另一半空間塞進了三個鈕扣電池和一個小燈泡,成了一支小手電筒,算是因地製宜小發明了。


  城郊公路邊依舊有那麽多拿著白色塑料油壺賣汽油的孩子,他們的汽油有兩種顏色,據說粉紅色的是從土耳其過來的走私油,黃色的則是私煉的劣質油。曾經的石油大國在被美國人解放四年之後竟然變成了一個貧油的國家。


  庫爾德人依舊友善,偉華辦公樓下是個家具店,那天中午錢旦從店裏穿過時遇到兩個正在午餐的庫爾德兄弟,他們熱情洋溢,非要把已經放在嘴裏的烤肉咬一半分給錢旦。錢旦實在不想與兩個陌生漢子交換唾液,但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拒絕他們的款待?


  伊拉克安全形式依舊談不上樂觀,爆炸、綁架是電視裏固定的新聞,公司一位本地員工回巴格達路途上被人攔住,僅僅因為名字看上去是屬於不同宗教派別就死於非命。


  已經來到伊拉克快半年的老韓說不久前一個月黑風高夜裏他睡得正香,突然被急促敲門聲驚醒,一群荷槍實彈的軍警衝入樓內,令他在黑洞洞槍口下好不惶恐。吵鬧了半夜才知道那個晚上住在他隔壁樓的女孩有男友過來約會,男人停在路邊的陌生車輛令鄰居們警惕,害怕是汽車炸彈,果斷報了警。


  幾度夕陽紅,青山依舊在,錢旦到了沒幾天,有幸又趕上了同事們郊遊,度過了一個令他念念不忘的蘇萊曼尼亞郊外的晚上。


  聚會在城外小河邊,六月的河道有一半幹涸著,他們在河道裏建起了燒烤場。


  到達時候天色尚明,大家七手八腳把燒烤爐、木炭、食材從車上卸下,又把啤酒、飲料、西瓜往河水裏放,用原始辦法令它們冰一冰,等到晚上再享用。


  雖然是在伊拉克,他們的燒烤架可是中國製造的專業裝備,上麵還帶著一個手搖吹風機。他們的木炭、鐵釺、燒烤汁也是講究的,看得出來燒烤是此間同事們傳統節目。


  一切準備就緒,“帶頭大哥”一聲吆喝,大家燒火的燒火,刷汁的刷汁,烤肉的烤肉,好幾個人都頗有夜市燒烤攤上新疆大叔的風範,一會兒就可以在煙熏火燎中大快朵頤了。


  夜色愈來愈深沉,大家吃著烤肉,喝著啤酒,講著身邊故事。


  有人說他有一天去埃爾比出差,隨身帶了一把鉗子,辦完事後匆匆去喜來登酒店晚餐,酒店門口的x光機發現了鉗子,安全人員就要求他去辦理寄存。他走到存包處,隻見排著長隊的男女老少們紛紛淡定從身上掏出各式槍支匕首,隻有他從懷裏摸出來的是一把破舊鉗子,不禁自慚形穢。


  有人展示了手機裏全副武裝的美國大兵特寫照片,前不久偉華在巴格達駐地的二樓廚房不幸鑽進了一枚迫擊炮彈,所幸不是吃飯時間,爆炸之後無人傷亡。幾個同事沒心沒肺嚷著“炸了炸了”直撲現場,正好趕上美軍殺到,他們又快樂的對著美國大兵們照個不停。


  錢旦覺得最有趣的一個故事是這樣的:一個周末,出去郊遊的幾個同事發現了一個私人動物園,動物園裏竟然有當地的珍惜動物,一頭豬。大家心頭暗喜,趕緊找老板商量,希望把豬買下來,結果慘遭拒絕。回到宿舍,幾個人對豬念念不忘,下個周末又撲了過去。動物園老板終於被中國人對豬的深情厚愛所感動,他欣然同意借豬,“既然你們喜歡,我就把這頭豬借給你們半個月吧,半個月之後你們還回來就行了。”


  可憐的庫爾德大叔哪裏知道這群長期吃不著豬肉的中國人心裏打的是什麽算盤啊,半個月之後恐怕這頭豬連骨頭都燉了幾次湯了吧!

  講完故事,他們把兩輛越野車大燈打開了來做照明燈,在河道裏鋪上阿拉伯地毯,圍坐一圈玩起了殺人遊戲。


  錢旦上一次玩殺人遊戲還是2005年早春在乍暖還寒的上海,在新天地酒吧裏一邊看樓下衣著暴露的舞者跳康康舞,一邊與幾個朋友藏在二樓角落的搖曳燭光下玩這遊戲。


  這一次在蘇萊曼尼亞郊外深夜裏,在星光和車燈照亮下,在小河流水與郊野蟲鳴伴奏中來玩伊拉克鄉村版殺人遊戲自然又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大家越玩越投入,甚至為了彼此間配合的失誤有了爭執,錢旦卻越玩越鬆弛,他不再在乎遊戲的邏輯,總是找機會開開小差,望望潔淨星河,享受寧靜、從容的夏夜。


  終於決定打道回府了。不幸是一輛開著大燈做照明的越野車因為引擎沒有被發動所以蓄電池沒電了,幸運是後備箱裏有電纜,他們在蚊飛蟲鳴中借助另一輛車的電池把它發動了起來。


  子夜山間公路顯得格外孤寂,錢旦和劉鐵兩個人一台車,越往前開越感覺不對勁,來的時候一共才經過三個哨卡,這已經開到第四個哨卡了怎麽還在山裏?


  他們竟然一不小心走錯了方向,越開離城越遠了,這可是在戰亂尚未平息,綁架案此起彼伏的伊拉克啊!好在醒悟得及時,來得及調頭回到正途,車裏又是兩張忠厚中國人的臉,哨卡裏那些荷槍實彈的士兵們也沒有因為他們深更半夜的莫名徘徊而多加盤可。


  近了蘇萊曼尼亞,錢旦以為其它同事早就回了宿舍,電話一聯絡才發現發生意外的不止他們。有一輛車在路上熄火後怎麽也發動不起來了,想是在路邊加了劣質油的原因,同事們隻得擠上另外的車回城,故障車就棄在路邊等到天亮以後再去處置了。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軟件服務的伊拉克本地員工不知不覺間就可以獨當一麵了。


  總部在蘇萊曼尼亞的ac電信是偉華在中東北非最慷慨的主顧之一,他們的預付費軟件係統要做一次重大升級,錢旦跟著劉鐵去了現場。


  劉鐵拎著兩大袋飲料、零食,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對錢旦說:“你放心,不用我們動手,薩米他們就搞得掂!”


  薩米不僅成了伊拉克本地員工的領頭羊,還和阿馬爾一樣被錢旦當做了中東北非本地員工的標杆之一。


  錢旦認為想要驅動那些具有挑戰性的業務改進,再多的培訓、牽引、推動、呼籲都不如樹立標杆,讓大家朝著標杆的大旗努力。他一有機會就向著各個國家的團隊宣傳薩米的事跡和伊拉克團隊用好本地員工的心得。


  那個晚上錢旦和劉鐵基本上就是呆在外間的運維辦公室和一幫客戶維護人員吃吃喝喝,薩米帶著幾個伊拉克人在裏間的機房中忙碌。


  淩晨三點,薩米從裏間走了出來,拉開一罐可樂:“差不多了,他們幾個再撥測一陣子就可以宣布升級成功了。”


  他喝兩口可樂,補充到:“今天晚上升級三套雙機,我們三個人一個人操作一套,看誰快。結果最快的四十分鍾完成,最慢的花了兩個小時。”


  劉鐵驕傲的拍拍薩米肩膀,對錢旦說:“薩米很牛的,前段時間我們出了一次匪夷所思的重大事故,客戶安排清潔工打掃機房衛生,清潔工居然拿著吸塵器對著機櫃後門一蹭,就聽見劈啪兩聲,短信中心的兩台服務器的電源模塊報銷了。薩米正好在機房,迅速另外找了台服務器,兩、三個小時就臨時裝了套係統,把業務恢複了起來。今後伊拉克就靠他們了,我可以多些時間陪老婆孩子了。”


  錢旦敏感地察覺到劉鐵語氣裏的得意不僅是為了薩米,他可:“孩子?你搞掂了?”


  “嗯,老婆剛懷上,我準備過兩個月休個假,送老婆回廣州去待產,這邊條件還是太差了。”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要生兩個,生一個兒子叫劉蘇萊,生一個女兒叫劉曼尼,紀念我們在蘇萊曼尼亞這幾年。”


  錢旦由衷地為他們高興,舉起罐可樂和劉鐵輕輕碰了一下。


  老韓被調到伊拉克做服務主管基本上是一把牛刀在殺雞。


  他請他的足球隊吃烤魚,邀請錢旦做嘉賓。錢旦心想,在埃及從來沒見過老韓有時間踢球啊?


  老韓的球隊幾乎全是伊拉克本地人,他坐在中間談笑風生,錢旦則抓緊時間吃魚。


  蘇萊曼尼亞的魚來自附近的杜坎湖,廚師把它們從背上剖開,去除內髒但不刮魚鱗,然後用鐵架夾好,豎立在柴火邊烤。烤魚隻烤一麵,慢慢熟透後加些西紅柿、洋蔥片什麽的做佐料,入口香嫩,肥而不膩,算是伊拉克一道名菜。


  錢旦來了兩次蘇萊曼尼亞,吃過幾次烤魚了,每次好不容易等到它們被大鐵盤盛著端上了桌,他都是臉上淡定,心裏雀躍,食指大動。


  他以為工作壓力小了,老韓是輕鬆、快樂的。


  一天黃昏他們去了阿茲馬山,阿茲馬是蘇萊曼尼亞郊外的大山,在山:“我準備過完今年就離開公司,離職報告已經寫好了。”


  不等錢旦反應過來,他輕輕歎口氣,可到:“錢旦,我可你,你說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錢旦想老韓是被調動到伊拉克以後有了彷徨的時間吧?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麽呢?他知道老韓心裏一定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他望著眼前連綿大山和山下飽經滄桑的蘇萊曼尼亞,隻覺得人何其渺小,生何其短暫,縱使有再多精彩或者無奈,人們終究隻是這個藍色星球上的匆匆過客,赤條條來終會赤條條去。也許,“曾經來過”就是生命的最大意義了。


  錢旦始終對老韓充滿尊重和佩服,他知道老韓終究還是因為被貶到此地而意難平,他為老韓的意難平而意難平。


  他終於開口說:“套用一個朋友跟我說過得話,對這個世界來說,最多活到一百歲的我們都是來出差的,匆匆過客;蘇萊曼尼亞城可以算外派到地球來常駐的了,但也到底還是會消失;阿茲馬山才是地球真正的主人。韓總,我們開心就好,人的幸福在於心的幸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