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黑紗背後
一個不眠夜。
錢旦和老王住的小樓的一樓,偉華的辦公室裏,項目組的幾個人認真審視著合同中的承諾、項目的計劃和進展、遺留問題和風險列表。因為機關領導老王來了,所以負責客戶關係的客戶經理,負責產品銷售的產品銷售經理均來了。
老王有些惱怒:“你們這合同怎麽簽的?你們投標的時候怎麽答的?竟然對客戶的所有需求全部是“完全滿足”!這兩條需求的描述有這麽大的歧義,你們和客戶澄清過嗎?這兩條需求就更難以實現了,你們真TMD敢亂承諾,瞎搞!”
一個常駐當地的客戶經理叫陳永生,廣西人。說起話來普通話中夾著的英文比普通話發音標準:“唉!紅軍叔叔爬雪山過草地的時候為什麽不吃巧克力要煮皮帶呢?王總,我們現在就這江湖地位,挑剔不了客戶,得先拿到合同啊!”
陳永生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公司說我們的核心價值觀是以客戶為中心,那還不得先不顧一切爭取到服務客戶的機會?要等產品完全成熟了才敢答複‘完全滿足’,連合同都拿不到,連服務客戶的機會都沒有,怎麽去以客戶為中心啊?”
老王一怔,迅速反應過來:“這個合同是你簽的嗎?你倒好,管殺不管埋,簽了合同就跑了?讓服務和研發的兄弟在後麵擦屁股?跟我講以客戶為中心,你知道什麽叫以客戶中心?以客戶為中心的本質是要真正理解、解決客戶業務發展的痛點,幫助客戶商業成功,不是不動腦筋的說‘Yes’!這個項目怎麽交付完?誰的孩子誰抱走,你把這個合同從簽單成功到交付成功的責任端到端的承擔起來行不行?”
項目經理圓場,說:“王總,陳永生還是很不錯的,他一直在參與交付,幫我們想辦法,一直在和我們一起抱著這個孩子了。”
錢旦沒吭氣,他心裏覺得雖然陳永生話裏邏輯似是而非,但是道理也對,任何業務策略的對與錯離不開“當時當地”的特定業務環境,脫離“當時當地”去追求完美未必是更佳的選擇。偉華公司也好,中國人也罷,在海外市場上都是後來者,現在這個曆史階段為了搶占別人的山頭確實隻能把姿態放得更低。
普天下的客戶經理常常隻關注簽下合同,2005年的偉華願意在合同簽署後仍把精力投入在項目交付階段的客戶經理很少。陳永生算是不錯的了,他是匆匆從迪拜趕到阿布紮比,整個晚上都在會議室專注地和大家討論,忘了鬆一鬆領帶。
至拂曉,突然聽到咿咿啊啊的廣播聲,錢旦問:“什麽聲音?學校做早操啦?”
陳永生樂了:“一天要禱告五次,這是第一次,晨禮。聽說你是調過來常駐的?你將來擺脫不掉這個聲音嘍!”
陳永生起身告辭:“討論得差不多了,王總,我先走了。我要馬上出發,開車去迪拜,一大早和迪拜的客戶還有個會議,在那邊開完會再過來。”
老王伸了個懶腰,對項目經理說:“你早上再約下老莫,看能約得上嗎?下午我們去見他吧。”
項目經理有些意外,“今天又去見他?”
老王說:“討論了一晚上,心裏有些數了,上午整理一下,下午就去和他澄清、確認,也表示我們極重視他。”
下午,幾個人又坐在了老莫對麵。
陳永生在迪拜開完會,中午又飛車趕到了阿布紮比,加入了他們。
老莫先發製人,“你們準備增加多少人過來?什麽時候到?”
老王回答:“我們計劃安排一個數據網絡的專家,CCIE(思科認證網絡專家),我已經要求總部馬上啟動簽證、機票了。”!愛奇文學an.(巴基斯坦)”
卡車稍一減速,又揚長而去。原來是路遇來自“巴鐵”的熱情朋友。
錢旦看了看被塞在手裏的鐵棍“這麽短?有個屁用。”
曾子健一甩手,他手裏的鐵棍驀地變長了:“土人,這是我在伊拉克淘回來的甩棍。老子一身汗都出來了,前麵有家店的冰淇淋不錯,請你吃個冰淇淋壓壓驚去。中東北非地區部管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國家,你將來在地區部要支持整個區域的業務,應該也要經常去各個國家出差,跑得多了,什麽事情都可能遇上。”
兩個人坐在路邊,吃著冰淇淋。曾子健說著他這些年在中東北非行走的趣聞軼事,錢旦饒有興趣地聽著。
曾子健問錢旦:“旦旦,考你個問題,你說偉華是靠什麽贏得客戶合同的?”
錢旦沒想到他突然問了個正經問題,就答了個公司標準答案:“靠什麽?靠質量好、服務好、價格低唄。”
曾子健一笑:“你真相信這個?我們能說比Y公司價格低?服務好也好不到哪裏去吧?你是幹服務的,別不服氣,你們能幹的人家一樣能幹。我們的產品質量可能會好一點點?我告訴你,真正靠的就是客戶關係,能和客戶高層建立起關係,對得上話才是關鍵,不然都是假的。我剛來的時候,為了和這邊客戶的管理層建立起聯結守了一個月的飲水機。”
“守飲水機?”
“是啊!剛開始這邊根本沒有幾個人知道偉華是幹什麽的,我們好不容易進得了客戶的辦公樓了,但是接觸的層級不夠,交流的機會不多。我發現這個客戶有個特點,休息的時候喜歡聚在茶水間,他們老大偶爾也不使喚Officeboy,而是自己去茶水間站站。我就天天端個杯子,站在飲水機旁邊裝喝水,守著,守了一個月,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客戶都混熟了,還找機會和老大認識了,聊了幾次。”
他把最後一口冰淇淋吃了,搓搓手:“旦旦,我一直覺得你的個性是細中有粗,做事情很細致,但又不是墨守成規的人,敢承擔責任不怕死,正適合公司現在在海外打亂仗、打死仗的情況。你來海外會樂在其中的,多賺些錢,在深圳多買幾套房!”
錢旦說:“還多買幾套房?我買了一套房都覺得壓力山大,多買幾套拿來幹嘛?”
“你傻呀,把這套房子押了再貸款,貸了款再買呀,你聽我的將來不會後悔。”
錢旦挺佩服曾子健的,認為他一直是一個遠方和苟且兼著考慮,兼著得到的人。
錢旦回到宿舍仍不想睡,看了幾集“老友記”,提高英語聽力和口語是他的當務之急;上了會兒網,收到秦辛發的郵件,她說:“你走後我在蛇口港的大門口坐了會兒,哭了一下,回家後在床上本來想哭,忍住了,起床看‘老友記’去了。”她還說:“你沒有拿走你的牙刷和毛巾,讓我好過很多。”
他有些意外,那天秦辛一直平靜,沒想到她會一個人坐在蛇口港的街邊哭。他領悟到秦辛隻是忍著不哭於他麵前,所以笑得不自然,他卻拿秦辛和傳說中別人家的溫柔小女人做比較。他覺得秦辛對婚姻的恐懼是偽命題,可自己真體會過她的心情嗎?他看到朋友圈子裏一些伴侶口說深愛對方實則深愛的隻是自己,總希望對方按照自己的方式接受自己的愛,明明對方愛吃麵包喝牛奶卻每天起個大早去買油條豆漿表達愛意。錢旦想自己是不是也忽略了秦辛真實的喜怒哀樂?
淩晨四點半錢旦才上床,仍然睡不著。咿咿啊啊的禱告聲又從附近清真寺裏傳來,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聽著,腦海裏恍恍惚惚是少年時代學校有線廣播裏的進行曲,也是這樣日複一日執著回響在日出時分。集體生活的日子總是會隨著號令開始,當今世上也隻剩阿拉伯人堅持著每日聚集在一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