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親家（二）
唐華被鄧茹吵的心煩意亂，一個人坐在後花園裏，煙吸了一根又一根，滿麵愁容。與鄧茹十多年的朝夕相處讓此刻的唐華覺得心疲力竭，他終於明白，紅玫瑰、白玫瑰，最終變成蚊子血或是飯粒，那都不是因為歲月蹉跎的原因，而是時光誘發了本性。
所有的事情為什麽會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他已經沒有多少精力去想了，太沉重也太漫長，他回憶不起。對於過去幾十年的生活，他隻能說活的無可奈何，年輕的時候太糊塗，滿心歡喜的計劃著自以為是的人生，可即便是鄧茹帶著唐穎踏進唐家，其實他也從來不曾真正的贏過。點燃一根新的煙，他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也隻能隨遇而安，牽強的去過。
他這一生都被不同的線操控著，就算操控者已經不再存在，不再能說什麽，可線依舊連著，不曾有要斷的跡象。起初他沒有反抗，於是就永遠的失去了說不的權利。錯過了最佳時機，於是所有的躁動都成了無關痛癢不值一提的插曲。
說不清眼睛裏掙紮的液體裏飽含著怎樣錯綜複雜的情緒，隻是還沒來得及掉下來，便有傭人氣喘籲籲的跑過來提醒，“老爺，大小姐回來了！車子已經停在院落裏了。”滅了手裏的煙，輕歎一口氣，“一個人？”“有四個人老爺。”“哪四個？”“除了大小姐，還有蘇老爺子、蘇老太太和蘇少。”擺了擺手，“知道了，你去把夫人他們都叫下來吧！再跟廚房知會一聲。”“是，老爺。”
傭人來傳話的時候，鄧茹說什麽都不肯下來，唐穎勸了幾句便也放棄了，隻好跟她商量了一個身體抱恙的爛借口，然後替她關好房門，自己下了樓去。唐穎下來的時候客廳裏麵已經有五個人了，除了蘇家人和唐杺，第五個人便是一直都在客廳裏坐著的沈黙。
“這是沈家的孩子吧！”“爺爺好，奶奶好，蘇少！”沈黙看著唐杺的眼神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也不說破，“周末來看看嶽父嶽母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沈黙笑著回答，“是啊，周末來看看。”
看著沈黙望著唐杺那一眼萬年的眸光，唐穎突然有些沒了移步的力氣。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便能聽見沈黙在睡夢中呢喃唐杺的名字，溫柔而痛苦，絞得心生疼。如今又被他這樣痛苦的眼神震懾。唐穎一震，想必自己是找不到再裝傻的勇氣了。
呆呆的站在樓梯上，腦海裏突然響起張愛玲寫過的一句話，她寫，我愛你，為了你的幸福，我願意放棄一切，包括你。唐杺笑的無力，心裏默想，沈黙，看來我沒有想象中那麽愛你，是不是？原來一個人強求來的愛情終歸是要散場的，愛到深處的時候會因為心疼對方而離開，愛不到深處的時候會因為守不住對方而走散。
肚子突然有些不適，唐穎趕忙伸手撫了撫肚子。她還有個孩子！她和沈黙的孩子。所以她不能放手，即便她的強求不合情理她也不能放手，就算原本該曼妙的感情變成蜿蜒的藤蔓，纏繞的誰都不好過，她也不能放手。
唐穎抓緊扶手，視線不經意的掃過蘇曄，見他看著沈默這般模樣覬覦著他的所有物竟也不氣不惱，有些納悶，依照他的性格，這樣的情況他肯定會不悅才對。還沒多想，唐華便出現了，打破這一場波濤暗湧的死局。
“蘇老爺子，蘇老太太，蘇少！我們有失遠迎，還請不要見怪！蘇老爺子，蘇老太太近來身子骨還硬朗吧！”“多謝唐總掛念了，還不錯！”爺爺的語氣中氣十足，顯而易見是實話實說。“父親。”唐華微震，點了點頭，不著聲色的看了沈黙一眼，招呼蘇家人坐下。
唐杺看著唐華有些感傷，人老起來，就和長大一樣，幾天不見便又是另外一個樣子，才多久而已，蒼老了那麽多。收回視線，看了看蘇曄，見蘇曄朝自己笑了笑，頓時安心許多。
唐華瞥見唐穎，“穎兒站在樓梯上做什麽？趕緊下來！”唐穎緩過神來，看了沈黙一眼走了下來，“爺爺，奶奶好，蘇少，姐姐。”“唐家的丫頭都乖巧的很啊！”見唐穎也不像個工於心計的人，蘇老太太作為回禮也沒有吝嗇讚美之詞。“謝謝奶奶誇獎。”
見鄧茹沒有下來，“穎兒，你媽媽呢？”“媽媽說不太舒服就沒下來了，爺爺奶奶、姐姐和蘇少還請你們諒解一下。”唐華眉頭一皺，想說什麽最後還是忍住了，“當然，當然，要注意身體啊！”蘇老太太出聲以表示理解，其實鄧茹不下來還剛好，遂了她的願，鄧茹那個女人，可不像是適合一起商談大事的人。
大家都坐了下來，一旁傭人也開始忙碌的穿梭於廚房和客廳之間，長輩們說著客套的話，唐穎又看了看沈默，見他壓抑的表情又看了看蘇曄，才終於明白，他為什麽不在意沈默如此強烈又毫不遮掩的目光，他的表情告訴她，一個沈默似乎根本不足以被他放在眼裏，唐穎看著蘇曄微揚的嘴角，都說蘇曄自傲，他果然如此，但是他也有不屑一顧的本事不是？
“唐總啊，今天來登門拜訪實在是有些唐突了，主要是事出有因，還望唐總不要覺得突兀。”蘇老爺子喝了口水，將杯子不緊不慢的歸回原處“不會，不會。”見狀，蘇曄皮笑肉不笑的開口，“伯父，來的時候略帶薄禮，還請笑納。”“客氣了，蘇少！不知道蘇少今天來是？”
回答的人是蘇老爺子，“唐總，我先替我這個不懂事的孫子給您道個歉，他年紀尚小，有些東西莽莽撞撞的還不太清楚，還希望唐總不要怪罪，不知道唐總有沒有看到早上烏托市的晨間消息，曄兒這孩子做事欠妥當，忘了禮數，到現在才登門拜訪，真是讓唐總見笑了。”
這麽一說，再不明白也就有些不真實了，“哪裏哪裏，這兩孩子的事情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蘇少和我之前在拉斯維加斯也見過的，當時還就這兩人的事情攀談了幾句。”唐杺一愣，這種事情她就不知道了，難不成是父親上來訓斥自己，蘇曄剛好出現那一次？那算哪門子的攀談？
“杺杺和曄兒的事情，也不知道唐總是個什麽樣的看法？”蘇老太太也不含糊，三言兩語都沒有就直接截了蘇老爺子的話進入正題，“這個事情不知道可否請蘇老爺子和蘇老太太隨我去書房詳細說一下？”“當然了，大人說話，小孩子就先不參與了！”見蘇老爺子立馬就答應了，唐華有些感激。“請兩位跟我往這邊來。”
看著三個人離開的背影唐杺心裏才終於鬆了一口氣，爺爺奶奶的態度比自己想象的隨和太多，她真的很感謝，說到底，那都是她的父親，就算再怨再不濟，也是她的親人，她從來沒想過要真的讓他有多難堪，隻是希望她的父親能多些注意在她這個女兒身上而已。蘇曄看透了唐杺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沒關係的。”“嗯！”
長輩離開之後就隻剩下四個年輕人了，場麵一度陷入尷尬，剛才對話在沈黙看來尤為的刺眼。唐穎看了看唐杺，笑著開口，“姐姐，不如你帶著姐夫四處去逛逛吧！屋子裏，外麵，小時候上學的地方也不遠，爸爸他們可能一時半會兒說不完呢！”雖然對唐穎沒什麽多餘的情緒，不過她這一聲姐夫，蘇曄還是很受用的，“你小時候上學的地方在哪裏？”“我帶你去看看？”“好啊！”
“那我和蘇曄出去逛逛。”“你們去吧！”打完招呼兩人就離開了。客廳裏隻剩下了唐穎和沈黙兩個人，可依舊是一盤死棋。沈黙突然起身，朝著外麵走過去，“你要去哪兒？”“唐穎，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來管我了？”看著唐穎受傷的表情，沈黙知道自己的話說的有些重了，但是沒辦法，他控製不了自己，此時此刻又不願意向她道歉。
客廳終於隻剩下唐穎一個人，看著一堆的點心淒涼的擺放在桌子上，竟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傭人從廚房跑了出來，唐穎立刻收拾好表情，“二小姐，那個……”傭人本來想問問點心是等這邊的吃完了在上還是現在一同都上上來，但是話還沒說兩個字就被唐穎打斷了，“不用忙了，你也看見了，我一個人吃不了那麽多，還剩下的，你們幫忙都吃了吧！”傭人謝過之後沒再說什麽便離開了。
整理好情緒，想起鄧茹還在樓上，端起平時她最愛吃的糕點唐穎上了樓去。可走到房門口的時候，手舉起作勢要敲門的一瞬間整個人又像是被什麽無端的東西給定住了一樣，怎麽樣都沒辦法再進行後續的動作，她敲不下去，因為她累了，其實她早就應付不了她的媽媽。深吸一口氣，唐穎索性就在樓梯口坐下了，麻木的吃著一整盤糕點，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
她害怕這樣的自己，害怕這樣的想法，房間裏的人是自己的媽媽，可她卻連門都敲不下去了。大家都覺得自己的媽媽無理取鬧不講道理，可原來她的媽媽也不是這樣的，都是被逼瘋了，誰都瘋了，她也瘋了。
從小老師就說她是個嬌生慣養的孩子，其實她不是，從小別人就說她愛哭，其實她沒有，所有人都覺得她運氣有多好，在外麵過了幾年長大以後就會忘記的苦日子然後就可以一輩子高枕無憂，其實真相也不是這樣的。說她嬌生慣養的老師不會知道，偌大的一個唐家，也隻有媽媽一個人寵她疼她而已，隻有她知道，鄧茹的咄咄逼人，鄧茹的不願讓步，都不是因為她自己想的，是被她逼的，誰不想優雅的活著，活的比誰都高貴，是她讓她媽媽沒了那樣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