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瓷杯盞不堪驚嚇,鐵官奴重獲自由
郭家莊的莊主郭常,今日一大早就拄杖立在門邊等候。就連平日最寵愛的小妾來喊他用朝食,都被他臭罵了一通。
沒辦法,自從昨日收到落款為“瓦崗秦瓊”的名刺,說要今天前來拜訪後,他那顆老心髒就再也沒放下來過。
地頭蛇如他,雖不知道這位瓦崗秦瓊是哪位渠帥,但他認得前來送信的那人,正是附近臥牛山上的首領——裴元紹!
能讓裴元紹親自來送名刺,這位秦瓊,該有多大的來頭啊!
不過不管來頭多大,反正都不是他郭家一個小小的莊子能應付的。
郭常已經快六十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隻想安安穩穩地把這點家業傳給那個不肖子。
為了安穩,即使年邁如他,也不得不陪起笑臉,親自結好於各路人馬之間。無論是朝廷過路的使者,還是附近借糧的黃巾,他都絲毫不敢怠慢。
但今日能讓他連朝食都顧不上吃,就站到門口躬候來客的原因,並不止於此。
前幾天那個孽子郭越倉皇跑回家時,可是嚇得失魂落魄的。在他百般追問之下,郭越才道出實情,結果郭常聽了差點沒當場背過去。
盜馬不成,又挑撥臥牛山黃巾去劫關羽的道,導致雙方差點沒打起來。這要是有個死傷,肯定會遷怒到他們郭家的頭上啊。
喏,這才幾天啊,人家黃巾前來“拜訪”的名刺就送過來了。
為了不讓人家挑出來一點錯處,郭常豁出去了,老夫一大早就恭候各位好漢的大駕,夠有誠意的了吧!
然而這誠意表示起來著實不容易,他本就年紀大了,又沒用朝食,日頭還沒上三竿呢,他那雙老腿就有些哆嗦得站不穩了。
好在來客沒讓他多等,隻聽一陣清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郭常看見,一個英氣勃勃的青年翻身下馬朝自己走來。青年身後,裴元紹抱著禮物緊緊跟隨。
這位領頭的青年想必就是名刺上說的秦瓊了。
郭常剛要上前見禮,腿卻因為久站猛一打軟,就要向前跌去。
所幸,秦瓊離得近,健步衝上前扶住了郭常。待將郭常交給聞聲趕來的郭家人後,秦瓊退後歉身一禮:“驚擾了老丈,是秦瓊之罪也。”
郭常本就心裏害怕,哪敢受他這一禮,慌忙從家人的扶持下掙開,從側麵上前扶住秦瓊,顫抖著告罪道:“小老兒豈敢受將軍這一禮,是小老兒招待不周,將軍快快請進寒舍歇息。”
亂世不成文的規矩,見到武夫就喊“將軍”,見到文官就喊“使君”,準沒錯。
秦瓊當然不是那種仗勢淩人的悍匪,怎麽可能會讓一個老人如此驚懼,等到在堂上坐定,下人奉上酒水後,秦瓊就率先說明了來意:
“在下臥牛山上瓦崗寨秦瓊,字叔寶,今日登門拜訪老丈,實不相瞞,是為了老丈莊子裏一人。”
噔!郭常的心猛地一糾,這幫黃巾果然是衝自己兒子來的。
說完來意,秦瓊轉念一想不對,昨天裴元紹說在這的鐵匠好像有兩人。
於是他連忙歉意地改口道:“剛才是秦某說岔了,是為了貴莊裏的兩人。”
砰!郭常手裏的杯子摔出了一地好看的形狀。光是找他兒子尋仇還不算完,還要算到他的頭上?!
與此同時,裴元紹戳了戳秦瓊糾正道:“大哥,不是兩個,是好幾個。”
這話傳進郭常的耳朵裏,立刻崩潰了他的神經,向他父子二人尋仇還不算,還要株連到全家嗎?
被嚇壞了的郭常跪在秦瓊腳邊嚎啕大哭:“將軍饒命啊將軍……”
躲在內室裏的郭越聽到動靜,以為來人要對父親下黑手,平常即使再渾這時候也不可能繼續躲著了。
他也衝了出去,挨著父親跪倒在秦瓊腳邊喊叫著:“此事是我一人做的,與我父親無關,要殺便殺我吧!”
忽然之間這等變故,讓秦瓊和裴元紹麵麵相覷。
發生了什麽?說得正好好的他們為什麽哭了?是不是老裴你長得太醜了把人家父子嚇哭了?
半個時辰後,終於弄明白誤會在哪之後,秦瓊哭笑不得的對因為哭得太猛現在咳嗽個不停的郭常說道:
“老丈盡管放心,一件小事而已何必如此掛懷?我秦瓊也不是那等睚眥必報的小人啊!”
(注:“睚眥必報”最早出自範睢而不是法正,所以用在這時候沒問題。)
郭常父子確認秦瓊此來並不是為了報複後,不免雙雙紅起臉。再次跪地謝過秦瓊寬容之後,郭常指揮起下人重新奉上酒水茶點。
“將軍寬懷之恩,小老兒必銘記五內。將軍此來,小老兒願盡己能,為將軍分憂。”
這場誤會尷尬的不止是郭常父子,秦瓊同樣也尷尬。而為了避免再次尷尬,秦瓊幹脆將來意說的明明白白:
“如今我瓦崗寨初立,急需打製兵刃,以保方圓平安,但可惜山寨內沒有精熟的鐵匠。在下聽說郭公府上有幾位原來南陽鐵官的大匠,不得已之下,這才來厚顏相借。在下必有足額報償,不使郭公有所虧損。”
原來是來要幾個鐵官奴啊,郭常大大鬆了一口氣,隻要不是要自己父子的命就好。所以他答應得很是痛快:“豈敢求報!那幾個鐵官奴能為將軍效力,是他們的榮幸,也是小老兒的榮幸。”
客套完之後他吩咐起郭越:“越兒,去把那幾個鐵奴喚來拜見將軍。記住,來之前讓他們清洗一番,莫要汙了將軍的眼!”
郭越出去後,就有下人各自端著菜肴魚貫而入,又有樂師舞女列於堂下,郭常笑著朝秦瓊拱拱手:“將軍遠來辛苦,寒舍惟備些粗陋酒飯和村樂俗舞,還望將軍不棄。”
嗯,別說秦瓊根本不是來報複的,就算真是帶著惡意過來,在郭常如此殷勤周到的招待下,恐怕都不好意思下手了吧。
不過秦瓊並不是貪圖享樂的性子,匆匆吃完這餐飯,他就不顧裴元紹瞪圓的眼睛,揮揮手讓那些僅著輕紗的舞女下去後,抱拳對郭常說道:
“在下山寨還有要緊事務要處理,就不叨擾貴府了。不知那幾位鐵官大匠何在?”
“犬子帶著他們早早就候在堂下,隻是怕擾了將軍雅興,才沒敢讓他們進來。”郭常親自走下堂,朝門外招呼道,“越兒,帶那四人進來拜見將軍!”
隨聲郭越引進來四個人,秦瓊看去,見每一個人的皮膚都似經過了千錘萬打的古銅色,雖然整體顯得有些瘦弱,但粗壯的胳膊和寬厚的肩膀,仍舊昭示著他們有著足以揮錘的力氣。
一時半會也不知道他們的技藝如何,但光看胳膊和肩背,就知道是個打鐵好手。
秦瓊很滿意,當即就不客氣地帶走了這四位鐵匠,離開了郭家莊。
因為來時他和裴元紹一人一馬,回去時又添了四人,因此隻好都步行回山。好在並不算太遠,怎麽走天黑之前也能走到山寨。
秦瓊記掛著自己的任務,任務裏說要找到涿郡給劉關張三人打造兵器的鐵匠,現在雖然帶回了四個,但誰知道係統算不算。
正好六人一起走回去,路上,秦瓊就親自向這四人打聽起來。
可一問才知道,這四人都是土生土長的南陽人,世世代代在鐵官為奴。要不是黃巾起義席卷了鐵官工坊,這四人趁亂逃了出來,不然恐怕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外麵的世界。
即使逃了出來,但他們外麵人生地不熟的,不知怎麽就從南陽一路迷路到汝南來了。
直到餓暈在郭家莊門前,被郭常所救後,說出自身來曆的四人,再次被拘在郭家莊內,重新操起了不見天日的老本行。
剛出來,就進去,指望他們認識來自涿郡的同行,秦瓊還不如自己去找呢。
不過就在快要走回山寨時,其中一個叫王大的鐵匠,忽然想起來:
“將軍,之前有一個從北邊來的商隊路過莊子,還特意去了打鐵作坊裏看了眼。那些人好像說他們是涿郡人,但是不是將軍要找的鐵匠就不知道了。”
既然是商隊,鬼知道他們現在跑到哪天南海北了。秦瓊暫時按下心,拍了拍王大的肩膀,溫和地對四人說道:
“休說涿郡不涿郡,有你們四位相助,這就足夠了。還有,既然來到我瓦崗寨,大家就都是弟兄,以後莫要喊我‘將軍’,直接喊我‘大哥’就行。”
不管真心與否,四個人聽了秦瓊的話,盡皆伏地口稱“大哥”。
秦瓊也知道,對於這種飽經世間滄桑的苦命人,簡單一句話不可能就讓他們傾心的。所以他歎了一聲扶起四人:
“別的也不多說了,回到山寨後,今日先歇一歇,之後就拜托四位為兄弟們打製兵器了。當然,四位既是我等兄弟,那自然也不再是奴了。不是奴了,那就得拿工錢了,不知工錢一天百錢如何?”
秦瓊自穿越以來就沒在這個時代花過錢,所以隨口說了個百錢。
王大等四人自出生以來就是不可能有工錢的官奴,所以也不知道秦瓊說的百錢一天是高是低。
裴元紹知道物價如何,但他更知道現在不是他說話的時候。
於是,一個敢說,一個敢聽,一個不敢多嘴,在場六人迅速達成了一致意見。
王大四人再次朝秦瓊下拜,不過這一次,他們似乎拜得更加有誠意了。
而誠意迅速起了效果,等到進了山寨大門,秦瓊命人帶四位鐵匠下去休息時,其中一個最為沉默的鐵匠咬了咬牙,忽然走到秦瓊麵前,跪下拜道:
“稟將軍,先前怕將軍挑揀,草民才沒敢說。如今既蒙將軍恩信,不得不吐露實情了,其實,草民在沒入南陽鐵官為奴之前,就是在涿郡生活!”
秦瓊驚訝得有些不敢相信,但他很快就笑著將這人扶了起來,語氣裏帶著些微微的責備:
“別叫將軍,叫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