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回憶
就在此時,一陣龐大的威壓忽然從天而降,兩人原本還在激活發光的手鐲瞬間被強行遏製。而那道疾馳中的法術,仿似被某種無形的氣場壓製,強製減速停了下來,在空中掙紮抖動了幾下,嗙的一聲在空中解體。
場麵瞬間安靜了下來,眾人都被這詭異的場景驚得口呆目瞪。沒過一會兒,那道公式化的男聲再次響起。
“林多特國第一千三百二十九屆模型師大賽法蘭城分區賽,複賽第一輪第九場次四區比賽結果宣布。勝出者是,三百三十五號,雷利。”
刹那間,場內響起一陣雷鳴般的歡呼。
“什麽?就這麽贏了?!”
“我隻看到他製造了三個法術,怎麽……”
“前兩個看起來還沒什麽異樣,怎麽第三個直接把屏障打破了?”
“是啊,這到底怎麽回事?”
“這兄弟倆太厲害了。”
“呀!雷利大人!”
嘖,用力過頭了。雷利低頭看了看手掌眉頭深皺,似乎對方才的法術不是太滿意。稍微一激動能量就失控,看來技術上還得多加磨練才是。
他抬眼看了看跌坐在地上的男子,眼底流露出幾分不屑。也沒有跟對方行禮的意思,轉身離開了結界。
這,這太強大了。
看了全程的杜予涵不禁心生崇拜。同為中階模型師,對方的實力卻遠超自己之上,即便是最低階的元素法術,也能使之發揮出如此強大的威力。若不是這次比賽會對雙方的等階進行匹配,自己不幸在賽場上對上雷利,估計就輸得很難看了。
看來他還是太自滿了,即使是中階,自己還有許多知識需要學習。
兀自反省了一陣,杜予涵又把注意力投放到賽場上去。
不得不說,旁邊那位猥瑣男子雖然非常呱噪,但手頭上的資料著實不少,他幾乎會對每場比賽的選手進行逐一分析,並判斷下一場次應該會出現何種類別的比試。
在他的講解下,杜予涵得知了許多關於大賽的資料,包括比試的題目類型,選手的等階配對,還有一些評分的標準竟也赫然在列。
“沒想到你也挺神通廣大的。”看著手中整理的消息,杜予涵非常滿意。
“唉,若我有那能耐今天就不會虧三百金幣了。”猥瑣男子苦笑著搖搖頭,表情十分沮喪。
杜予涵笑而不語,對方心裏的小九九他可是一清二楚的,不過看在今天那麽稱職解說的份上……“嗱。”
迎麵拋來的物體讓猥瑣男子一驚,下意識一把接住,竟是個裝滿了金幣的小錢袋。他偷偷掂了掂分量,估摸著有將近五百金幣。男子大喜過望,連忙朝著杜予涵行了個大禮。
杜予涵笑著擺擺手,離開了賽場。
****
漫步在安靜的走廊上,凱文抱緊懷中的經卷,看著窗外的陽光投射著歪扭的陰影怔怔出神。
今天是涵參加複賽的日子,不知道順不順利呢?賽前他會緊張嗎?試題是什麽呢?會遇到些什麽對手?前些天聽說那個可惡的勞森也可能是評委之一,那評審會不會對涵不利?
想了半天,凱文輕歎一聲。在涵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自己卻無法脫身,若不是朱迪斯主教要求今天的課程不可缺席,他就可以到現場支持了。
話說這個主教……凱文皺緊了眉心。
平常看來,這主教對他的態度並無異樣,隻是偶爾會用一種毛骨悚然的審視目光看著他。凱文覺得很困惑,既然對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為什麽還要把他留在身邊?難道是為了監視?可是以他現在的能力根本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威脅,這究竟是為何?
不知不覺間,凱文走到了一扇紅色實木門前,想到門後的那個人,他的手不由得緊了緊。按耐住心中有些緊張的情緒,他抬手輕敲房門。
“叩叩——”
“請進。”一道儒雅的男聲從房內傳來,凱文推開木門走了進去。
諾大的書房內,潔白的輕紗遮擋了窗外刺目的陽光,隻在房內投下了斑駁的疏影。坐在正中間的朱迪斯正伏案翻看著文書,不時在其中寫下筆記。
“朱迪斯閣下。”躬身行禮,凱文走了進來,“這幾卷經文我已拜讀完畢。”
“很高興你願意聆聽聖光的神音。”朱迪斯抬起頭麵露微笑,目光柔和的凝視著對方,“這段日子以來,也看過不少經書了,能跟我分享一下感想嗎?”
“我很樂意,閣下。”凱文微微一笑。每每與朱迪斯四目對望,不知是何種原因,總讓他打心底的抵觸。雖然對方並沒有表現出絲毫反感,但他心裏清楚,對方絕對不會是如此慈眉善目的人。
在朱迪斯鼓勵的眼神下,凱文開始敘述自己對經文的理解。聽起來很華麗深刻的描述,其實多半是他以前被迫看了許多這方麵的書籍,久而久之積累下來的內容提要而已。雖然話語有些浮誇,但也足以讓朱迪斯身同感受。
聽完凱文的話,朱迪斯臉上的笑意更深,露出欣慰的神色,“看來你真的用心去思考光明神的指引了,很好很好,希望以後能一直保持。”
“謝謝閣下的讚賞。”不動聲色的行了個禮,凱文估摸著杜予涵的比賽也快結束了,便打算告辭,“如果沒有事的話,那我就不打擾——”
“嗬嗬,別急,我還想跟你分享一下我的感受呢。”笑眯眯的打斷了凱文的話,朱迪斯笑說道,“不知你是否願意聽我嘮叨呢?”
“不勝榮幸。”即便心中諸多不滿,凱文半垂眼眸掩蓋住不耐的神色,依然低眉順眼的回答。
聞言,朱迪斯滿意的點點頭,站起身來,慢慢踱步至窗前,看著窗外綠意盎然的花園有些出神,似乎在回憶著往事。
怎麽回事?
就在凱文快按耐不住要再次出聲提醒時,朱迪斯終於幽幽的開口,第一句卻讓他心頭一震。
“你見過暗影法師嗎?”
凱文愣了愣,表麵依然不動聲色,可心中早已翻起滔天巨浪。
他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他要這麽問?
是想套自己話嗎?
還是說終於忍不住要下手了?
各種可能性一次次被提出,又一次次被推翻,凱文的臉色如紙一樣白,表情顯得有些扭曲,有種說不出的紛亂、恐懼而又煩躁的感覺攪拌著他。良久,他努力調整情緒,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更加正常。
“抱歉,我沒有見過。”
“嗬嗬,別緊張,我沒別的意思,隻是好奇問問而已。”興許感到對方的緊張,朱迪斯淡然一笑。
但凱文並沒有因對方的解釋而放鬆下來,他依舊抿緊嘴唇,目光中帶著警惕。他並不相信對方隻是無聊找他來聊聊天這麽簡單,畢竟從某些方麵而言,他們處於一種對立的狀態。
朱迪斯也不在意,繼續自顧自的往下說去,“其實你沒見過也很正常,畢竟光明神的福澤照耀著大陸,人們在神的恩賜下幸福生活,黑暗的力量根本沒有發展的空間。”
凱文並未接話,隻是沉默的垂首傾聽著。
“不過黑暗勢力倒也不是那麽恐怖。”頓了頓,朱迪斯猶豫了半晌,最後幽幽歎了一口氣。
“因為,我曾經見過。”
咦?
“閣下,您以前見過暗影法師?”凱文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麽我會見過這種代表著邪惡的人吧?”朱迪斯輕笑了一聲,目光變得悠遠,“其實也隻是機緣巧合,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朱迪斯至今依然記得那一眼的驚豔——
酒紅色長發微卷著披瀉下來,顯得有些慵倦和叛逆。臉上的表情冷若冰霜,半挑起細長的暗紅色眉梢,被長睫毛蓋著的湛藍色雙瞳爍著智慧的光,卻深藏著不易察覺的譏諷。在眾人高舉的火把下,照得她的表情忽明忽暗,更添了幾分詭異。
“女妖快束手就擒!”
“就是她殺死了神官!我們要替他報仇!”
“殺了她!殺了她!”
“燒死她向光明神獻祭!”
麵對他們嘶聲力歇的討伐聲,她隻不屑的冷笑一聲,“我與那個廢物無仇無怨,是他自不量力跑來挑釁於我。既然他那麽想投入主的懷抱,我隻是成全他罷了。”
領頭的聖殿騎士頓時火冒三丈,“一派胡言!你這女妖殺了人還含血噴人!今晚我就讓你就地伏誅!”
說罷,騎士操起大劍便撲砍過去,後麵的幫手亦蜂擁而上。
見眾人追殺過來,那女子也不驚慌,淺藍的眼眸蒙上一層黑霧,一抹不屑的微笑掛上嘴角。
當時還是見習牧師的朱迪斯站在人群後看不真切,隻覺得前方刮過幾道陰風,吹得人睜不開眼。耳邊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待他睜開眼時,站在前排的高階職業者便已悉數倒下。
這……這是怎麽……
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他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抬眼看去,那美豔動人的女子遠遠佇立前方,半開的衣袍無風自動,逆光下的臉隻剩下一圈白亮的輪廓,讓人看不真切。唯獨那雙湛藍色的眼眸散發著幽幽青光,讓人挪不開眼。
朱迪斯忽然把手中的經書抱在胸前緊緊抓住,仿佛這就是他的生命。許久,他感到力氣一點點被抽走,寒氣漫漫從腳底湧上來,浸透了整個人。那無邊無際的懼怕,卻是滲透到皮膚裏,幾乎徹骨。
這個女人……太強大了!
她抬頭掃了一圈,眾人被她那可怖的實力驚得噤若寒蟬,竟待在原地不敢動憚。有些膽子較小的,在與她四目對望時,竟嚇得慘叫一聲,當即昏迷不醒。
似乎早已預料到此種結局,女子嗤笑一聲,“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隨著女子大搖大擺的消失在眾人視野,此次圍捕宣告失敗。
騎士團痛定思痛,決定挑選武藝更高強的高階職業者,而隻有低階水平的朱迪斯則早早被擋諸門外,而他本人也樂於接受這種結果。
作為牧師,光明神對於他而言是一種與生俱來的信仰,為之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但他同時認為,救贖的方式應該不止一種,兵戎相見隻會讓生靈塗炭,相信光明神也不會同意這種做法。與其這樣,倒不如花精力幫助有需要的人。
閑暇時,朱迪斯會到周邊小鎮上的孤兒院幫忙。這天,他發現院裏竟增添了許多新衣物和玩具。
“一個很漂亮的大姐姐?”他眨巴一下眼。
“是呢!最近大姐姐經常來這裏給我們做飯吃,可好吃了!”
“還會講故事,做遊戲,啊,還送我們玩具呢!”
“我有熊寶寶!”
“我也有木劍!”
“我的木頭人比你們的帥多了!”
……
聽著小孩子們嘰嘰喳喳的打鬧著,朱迪斯不禁對那位大姐姐產生了好奇。按理說這裏地處偏僻,除了他這種神職人員,應該很少有人會專程過來才對。
不過他依然覺得很高興,能幫助眾人是他一直以來的心願,現在發現有人和他有著一樣的目標,定是對方接受了神的旨意,成為一位助人為樂的人,他從心底感謝光明神的恩賜。
雖然他有心與對方交朋友,可時機非常不湊巧,每每都與對方擦肩而過。
那天,朱迪斯跟往常一樣去孤兒院幫忙。原本早上便可到達,可半路上忽下大雨,他不得不在小驛站裏等了半天,待他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接近黃昏時刻。
才剛見到孤兒院那棟矮小的建築,他遠遠看見一群孩子正簇擁著女子熙熙攘攘的從裏麵走了出來。心想終於可以跟對方結交的朱迪斯很是高興,可雙腿隻邁出了半步便僵在原地。
“大姐姐,你今天真不要走了嗎?”小女孩拉住女子的衫角,紅著眼眶的看著對方。
“不了,姐姐還有事情要做呢。”她捏捏女孩紅彤彤的小臉,溫柔的笑道。
“那,那姐姐什麽時候會過來?”旁邊的小男孩嘟起小嘴。
“嗯……隻要你們乖乖聽阿姨的話,姐姐過幾天再來,好不好?”
“說,說話要算話哦!”小男孩皺起眉,著急的說道。
“好好,說話算話。”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腦袋,女子露出柔美的笑容。
“大姐姐,我想吃水果糖,下次可以帶點來嗎?我會乖乖聽話的!”
“好好好。”
“啊!我要脆脆餅!”
“我,我要甜糕!”
……
待一一應下了要求,女子才在孩子們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走遠了。
而躲在角落的朱迪斯早已驚得舌橋不下。
那女子正值妙齡,即便衣飾非常樸素,可依舊掩蓋不了她精致的麵容。雖然那晚上的光線非常黯淡,雖然她全然沒有那晚上淩人的氣勢,雖然她並未激活一絲一毫的魔力,但他堅信自己是絕對不會看錯的!特別是那雙眼睛,那雙湛藍而又魔性的眼睛……
他合上雙眼,想靜一下突如共來的思緒,驅散一下頭腦中的滾滾雷鳴。他象不相信這是真的一樣,睜開眼瞼,又盯著地麵怔怔出神。
為什麽她會在這裏?
為什麽她要這樣做?
她到底想得到些什麽?
一個又一個疑問壓在心頭讓他不知所措,在他以往的教育裏,暗影魔法就是邪惡的象征,就是毀滅的征兆,隻會給人們帶來無盡的痛苦與折磨。
可她怎麽——
過了好久,孤兒院的阿姨才無意中在角落裏見到呆愣了半天的他。
擺擺手打發走眼神關切的阿姨,朱迪斯又呆了好久,眼神逐漸清明。
作為一位虔誠的信徒,他對暗影勢力的打心底的厭惡,但他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既然她願意行善,說明她還有向往光明的心,說不定還能得到救贖,脫離邪惡。
他已經下定決心,若往後有見到對方的機會,定要和對方長談。
可惜,朱迪斯再也沒有這個機會。
再後來,他聽說了很多傳言。
聽說那女巫無惡不作,殺人無數。
聽說那女巫是暗黑魔神的忠實仆從。
聽說那女子得到魔神的力量,已上千歲。
聽說那女巫專門吸取生靈氣息以維持長生不老。
聽說那女巫被紅衣主教率眾圍捕,卻被她拚死逃脫。
聽說那女巫身受重傷,命不久矣。
聽說城鎮附近發現了疑似該女巫的屍首。
聽說……
隨著歡慶大捷的晚會落幕,女巫的名字漸漸被人淡忘。
日子又恢複了如水的平淡,每每想起她,回憶的畫麵總會在譏諷的冰冷美貌與溫暖的柔美笑容中反複徘徊。
朱迪斯有幾分莫名的惆悵,倘若當時他跑去問了出口,結果會不會有那麽一絲不同?估計這輩子怕是在沒有機會了吧?他自嘲的笑了笑。
十年後,身為神官的朱迪斯開始獨自遊曆傳教。有一次,他來到了與月神公國接壤的邊陲小鎮,打聽之下來到了鎮裏的小教堂做禮拜。正當他認真冥想之時,門外傳來了小孩子們嘻嘻哈哈的打鬧聲。
“姐姐,我想吃木棉糖。”
“我也要我也要!”
“那我要吃炸餅!”
“我,我想吃香瓜!”
“好好好,都吃都吃。”
“哇!姐姐最好了!”
這道聲音如平地一聲雷,炸得朱迪斯瞠目結舌。
這聲音,這聲音——
愣了數秒,他像瘋了一樣飛奔出去。甫出門,便看到了一群四五歲的小孩嬉鬧著,而他們中間,正圍著一名身段修長的女子。
朱迪斯沒作他想便一把拉住了對方的手臂,在看清對方的容貌後他不禁心頭一動。
是她。
果真是她。
歲月似乎沒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記,眼前的女子一如初見時的明豔動人。她淡然的神色,雖然沒了往時動人心魄的驚豔,可依舊讓人怦然心動。
似乎是被這牧師打扮的男子嚇了一跳,除了一開始掠過的驚訝,很快她便掛上了慈祥的笑意。
“牧師先生,你好。”
“……你好。”對方若無其事的態度讓朱迪斯露出幾分詫異,心底不禁懷疑是否錯認了人。他張了張嘴,卻發現以往都是“女妖女妖”的稱呼,自己居然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女子亦不在意,隻是把孩子們打發去玩,便引領著朱迪斯去往自己的下踏處。
小平房不大,家具也很樸素,卻收拾得非常幹淨整齊。牆麵上掛滿了小孩的畫作,還有許多手工製作的玩具,整個空間十分溫馨。乍看之下就是一尋常人家,讓人完全聯想不到這竟住著一位曾經凶名赫赫的女魔頭。
“那些都是被父母遺棄的可憐孩子,他們什麽都不知道。”甫進門,女子開門見山的說道。
“你——”他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她輕笑一聲,“不必懷疑,我正是你想要找的人。”
“……為什麽?”朱迪斯神色非常複雜。
“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救助流浪的孩子?為什麽還活著?還是為什麽不去殺人?”她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
對方尖銳的嘲諷刺得掛不住麵子,朱迪斯有些惱羞成怒,“你這女妖為什麽會在這裏?你想對這些孩子做什麽?”
可當看到對方那“果然如此”的表情時,他又忍不住後悔剛剛的口不擇言,結結呐呐的囁嚅幾下,道歉的話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女子聽了他的話也不見動怒,隻是走到廚房給對方端來一杯水,漫不經心的坐了下來,“牧師先生,雖然我很高興你能這麽稱呼我,但是非常遺憾,女妖這個名號,現在的我恐怕是擔當不起了。”
朱迪斯皺了皺眉,“什麽?”
她並未解釋,隻是安安靜靜的端坐著,嘴角含著端莊的笑意直視著他。
擔當不起?
什麽意思?
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腦海中忽然想起了什麽,他快速伸手往對方的額前一探,竟探查不出一絲一毫的魔力波動。
沒有?!
朱迪斯大吃一驚,瞪大雙眼看著手下這神色平靜的女子。
同為魔法師,他非常清楚這對於魔法使用者來說意味著什麽。他曾聽說對方在最後一次圍剿中身受重傷,也懷疑過是否因此而魔力盡失。可從他過往的經驗看來,魔力屬於先天的天賦,不管受傷多重,也不可能毫無魔力才對。
這到底是……
似乎早已料到對方的反應,女子輕笑一聲,撥開還僵在額前的手,“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就隻是個普通人而已。假如你堅持要抓我去審判,那我也無話可說。”
朱迪斯張了張嘴,沒有回話。
曾經讓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如今竟變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百姓。他設想過各種情況,可從沒想過竟會是現在的這種。眼下的他隻剩兩種選擇——
放她走?
這有悖於他一直信奉的教條。
抓她走?
一想到那幫孤兒他又於心不忍。
“我——”
砰地一聲巨響,木門被狠狠踹開。還沒等朱迪斯做出反應,他便被一群手拿著木盾木劍木槌木斧的小娃娃圍毆了,間或還伴隨著一道道尖聲叫罵。
“打死你個壞蛋!”
“居然要抓走姐姐!”
“壞人!壞人!”
“壞蛋快點走!這裏不歡迎你!”
“我不喜歡你了!”
雖然年紀不大,可手上的凶器比較殘暴,敲打在身上可不是一般的疼。待女子在旁看完一場好戲,才“好不容易”的把這群孩子安撫住,解救出早已鼻青臉腫的朱迪斯。
“不得無禮。”她點了點小女孩的鼻尖。
孰料,那孩子竟嚎啕大哭起來。“姐姐不要走……嗚嗚……”
瞬間,其餘的孩子都嗷嗷哭了起來。
一屋子雞飛狗跳。
噗嗤笑了一聲,杜予涵坐在後院的門檻上追問,“後來呢?”
“後來朱迪斯閣下就落荒而逃了。”專心觀察著左手凝聚著能量,凱文反複練習著今天新學到的咒語,“總不能跟一群小孩子較真吧?”
“那倒是。”看著對方手中拳頭般大小的純白光球,杜予涵好奇的問道,“他跟你說完這些之後,就開始教法術了?”
凱文點了點頭,“嗯,不過他教我戒律魔法。”
戒律魔法?“跟平常的神聖法術有什麽不一樣嗎?”
“兩者同為神聖係的魔法,不過神聖法術雖然也有傷害性,但更偏於治療;而戒律則更為強調雅致的力量,適合進攻。”言罷,凱文左手一揚,潔白的懲戒法術朝著木樁人狠狠打去。咣的一聲,暴怒的神聖粒子對木樁人展開猛烈的攻擊,木樁人瞬間展開了一張魔法護盾,可依然被打得搖搖晃晃。
“好像還挺厲害嘛。”杜予涵摸摸下巴,不過跟暗言術比起來這就完全不夠看了,他倏地頓了頓,“你說,他教你這種法術,是不是希望你別再使用暗言術了?”
凱文垂眸思索一番,“不知道,也有可能。”
“應該是開始相信你了。”暗自鬆了口氣,聽到危機暫時解除,杜予涵這才算放下心來。不過這始終是個□□,一天不完全解決,總會擔心出突發狀況。
“不過……”凱文擰著眉。
在離開前,朱迪斯用一種很奇妙的眼神凝視著他,欲言又止。可當他想繼續細問時,對方又笑著搖搖頭,說要給他教授新法術。總覺得對方還隱瞞著一些話,並未完全告訴自己。
“怎麽了?”
“……沒什麽。”莞爾一笑,凱文搖了搖頭。倘若把這些說了出來,鐵定會讓涵提心吊膽,然後又三番五次向他提議離開此地。雖然涵什麽也沒說,可他非常清楚對方對這裏有多麽的不舍,特別是盡心盡力傳道授業的瓦格納老師。
見凱文不願回答,杜予涵也沒有繼續追問,注意力很快又被別的事分散了。
“今天就教了這個咒語嗎?”
“還有另外一個。”
“快使來瞅瞅。”
“這法術帶有治療效果。”
“咦?戒律法術也會有治療效果?”
“神聖係的法術或多或少都帶有治療效果。”
“……好吧。”
“涵,你該多看看書了。”
“……”
******
“朱迪斯閣下,您還沒休息嗎?”穿著亞麻布的見習牧師把熱茶端放在桌子上。
“嗯,快了。你先去歇息吧。”伏案疾書的朱迪斯從成堆的資料中抬起頭來,露出溫文儒雅的微笑,“謝謝你的茶。”
“不,不客氣。”漲紅了一張小臉,小牧師匆匆行了個禮便快步離開,臨走前還偷偷瞄了對方一眼。
隨著啪嗒的關門聲,書房內又陷入了寂靜。
一室的安靜讓朱迪斯有些煩躁,思緒在腦中打了一團死結。重重依靠在椅背上,他盯著陶瓷杯冒出的徐徐白煙怔怔出神。
“沒想到我們端莊威嚴的牧師大人也會有如此狼狽的時候。”從陶罐裏掏出毛巾擰幹了遞給對方,女子似笑非笑的揶揄道。
“謝謝。”接過毛巾擦拭著臉上的灰土,朱迪斯無視了對方的調戲。
“哼,假正經。”她撇撇嘴,彎腰繼續收拾一室雜物,“地方小,沒多餘的地方,隻能委屈您在這雜物房將就將就了。當然,您要不委屈也可以,我在大門口給你鋪塊毯子。”
“你這個……”女妖二字憋了半天愣是沒憋出來,朱迪斯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怎麽?想叫就叫唄,反正我權當讚美了。”無所謂的聳聳肩,女子揚起被單鋪陳在小木床上。
朱迪斯有些惱怒,忽然發現自己還是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對方,“你叫什麽名字?”
沒想到,原本還挺活潑的女子頓了頓,露出苦澀的笑容,繼續手上的工作,“一個將死之人,知道名字又有何意義?”
聞言,朱迪斯愣了愣,看向對方的眼神滿是震驚。她看起來氣色紅潤,完全不像是行將就木的人。“什麽意思?你不是活了一千多年了嗎?怎麽還會死?”
女子聽了哈哈大笑,“我是比常人活了久一點,但也沒有這麽誇張,”
“那怎麽還會……”死?朱迪斯非常不解。
她頭也沒回,垂首說道:“我的魔力被吸光了,所以我也快死了。”
吸光?!
這到底怎麽回事?!
女子生於魔法世家,她的天賦在同輩中最為突出,在眾人的讚美聲中長大,她對力量的追求越發不滿於現狀。終於,她幾經周折,才找到了隱藏在暗處的黑暗教派。
學習了暗影法術的女子越發強大,這使得她對暗黑魔神崇拜有加。經過多年的侍奉,她終於獲得了夢寐以求的恩賜——魔神的原始之力。
獲得了魔神力量的女子實力大增,這也使得她的壽命得到極大的延長,可這也遭到教中某些人的妒忌。他們偷偷散發了傳言,說她就是魔神的繼承人,使得她陷入了光明神教眾的追殺當中。
“他們說的那些人,是你下的手嗎?”朱迪斯眉心深皺。
“我雖然對強大的力量非常癡迷,但也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除了些主動來找死的,我可沒有下手的必要。”女子冷哼一聲,“他們還不值得我弄髒手。”
不是她殺的,真不是她殺的……
聞言,朱迪斯鬆了一口氣,困擾多年的死結已然打開。即便理智告訴自己,對方有可能隻是為了活命而選擇撒謊,但他就是不由自主的去相信她的話。
在最後一次圍剿行動中,光明神教眾動了真格,找來的全是些高階職業者。她拚盡了全力,才從必死的局裏逃出生天。躲過了幾番亡命追捕,她倒在了森林深處。當她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然獲救了。
救她的是一位精靈族的青年,在對方的悉心照顧下,女子的傷恢複得很好,而對方也漸漸陷入了情網無法自拔。
“他就是個傻子,明知道我是個暗影教徒,還是個人類,他居然不顧家族反對硬要與我結婚。”想起對方當年那笨拙的情話,她的眼底似水溫柔。自從學得了暗言術後,從來沒有人會如此全心全意的待她好。原本隻打算利用對方,可不知何時,她的心也淪陷了。
除了要麵對家族的冷言冷語,婚後的生活非常幸福。不久後,她誕下了兩人的愛情結晶。
“你知道嗎?我兒子的眼睛可是銀藍色的,可漂亮了。”說起兒子,女子洋溢著慈愛的笑意,坐在床邊手舞足蹈起來,“雖然也是個精靈族,但是非常聰明,很多事情你做一遍,他就會模仿了。”
“那後來怎麽……”朱迪斯困惑的擰緊了眉。
女子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像是回憶起某些痛苦的畫麵,她滿臉苦澀的神情。
生活都是那麽的美好,就在她以為終於找到了比力量更重要的東西時,一切都在愛子三歲的時候,被毀掉了。
這是他第一次展現出暗影係的天賦,那樣的驚人,那樣的恐怖。
當兒子被一層黑霧籠罩全身時,她嚇得心膽俱裂,隻能抱著那年幼的身體不知所措。
“媽媽在這,你,你別怕!爸爸快回來了!”
“媽媽……好痛……救我……嗚嗚!”
她從沒想過自己體內的魔神力量居然會遺傳給了兒子,更沒想過世代侍奉月神的基因居然和暗影能量產生如此大的排斥。
正當她驚慌失措之際,懷中的小人忽然睜開緊眯的雙眼,原本銀藍的瞳孔居然蒙上一層濃鬱的黑霧。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她隻覺得自己被一片無盡的漆黑重重包裹起來,讓人窒息的難受。
那種仿似把肉一片一片割下來的痛楚,靈魂好像被無數根細針研磨拉扯,讓她失聲尖叫,可耳朵卻聽不見任何聲音。渾身肌肉痙攣抽搐,她掙紮著想要離開,雙腳卻仿佛像被釘在地上,邁不出半步。
良久,女子痛得失神,就在她以為自己即將喪命之際,被人從後背緊緊抱住拽了出來。她勉強睜眼一看,竟是深愛的丈夫。
“你沒事吧?!”
對上那雙擔憂的眼眸,她既窩心,又驚恐。還沒來得及提醒,失去目標的黑霧毫不猶豫的朝著阻撓著發起圍攻。雖然丈夫也嚐試激起護盾運行防禦,可依然無濟於事,幾息間,便被黑霧吞噬殆盡。
“啊!”除了一開始的慘叫,丈夫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準確的說,是發不出任何聲音。但從那猙獰的表情看來,對方正在承受著巨大的折磨。
“不!”女子掙紮著往丈夫的方向爬去,努力伸手想救出對方,可還沒碰觸到,那黑霧倏地消散了。而她的兒子亦倒在一邊不省人事。
失去了支撐的身軀噗通一聲軟到在地,她連忙攀爬過去丈夫身邊一探,發現對方竟已毫無生命跡象。
死了?
女子駭異的瞪大了眼,臉色唰的一片青白,哆嗦著嘴唇把人緊抱在懷中,巨大的痛苦壓得她透不過氣。心底的刺痛在擴大,擴大成了一片迷惘、愴惻的悲苦。
壓抑的痛哭憋得她喉痛一陣刺痛,但她依然非常清楚的知道,絕對不能讓家族的人發現兒子的秘密,這是她丈夫唯一留給她的希望。
遏製著奔騰的情緒,女子平複了心情,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剛想要彎身抱起兒子,門外卻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當仆從經過大開的房門看清那一屋的慘狀時,一道驚恐的尖叫響徹廊道。
最終,女子還是沒來得及帶走兒子,便倉皇逃命了。
月神教對暗影魔法有多憎恨,女子非常清楚。一想到愛子會遭遇到的折磨,她就不止一次想潛回家族把他救出來。可讓她更為驚恐的是,自己體內的暗影能量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消失了?”朱迪斯眉心緊蹙,他憶起對方以前的攻擊方式,是抽取敵方的生命能量為終極手段,難道……“是你兒子做的?”
“我沒想到他居然會在無意識中使用暗言術,若不是我體內的暗影能量為我抵擋一陣,怕是連我也死在那裏了。”可每每想到這樣就可以跟丈夫廝守,女子又露出悲愴的神色。
她從沒像現在一樣痛恨著體內的力量,甚至開始怨恨得到力量的自己。若不是她,兒子就不會遭受這種苦難;若不是她,丈夫就不會死於非命;若不是她,這美滿的三口之家就不會支離破碎。
“我的生命是魔神大人賜予的,現在維持的力量已經消失,我自知時日無多了。”說罷,她卷起了衣袖,露出了前臂。
朱迪斯抬眼一看,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跟雪白柔嫩的手掌完全不一樣,整支前臂幹枯蠟黃,麵上的皮膚像失去水分的薄紙,底下布滿青藍色的血管。
“你這是……”
“也沒什麽好吃驚的,活了幾百年,什麽都看過了,也開始厭倦了。”把衣袖往下翻卷,枯黃的手臂再次遮擋起來,她臉上一片釋然,忽然站起身對他行了個大禮,“隻是還有一個心結,請牧師大人能答應一個將死之人的遺願。”
“你兒子?”朱迪斯試探性的問道。
“是也不是。”她微微一笑,“我希望先生以後再見到暗影法師,在搞清楚之前,請不要再濫殺無辜。因為,那有可能是我的兒子。”
回憶的畫麵定格在女子最後那抹溫和柔美的笑容上,待朱迪斯回神後,桌麵上的茶早已冰涼。他輕輕摩挲著瓷杯邊緣,輕輕一聲歎息。
你的要求,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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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杜予涵再次來到工會,參加第二輪複試。
一如之前的流程,填寫完所需要的資料後,他靜坐在等候室等待進場。有了前一次的經驗,杜予涵這次已經不再像上次那樣緊張,百無聊賴之下,他環視了一圈,發現與上一次比賽相比起來,選手少了許多。
這淘汰率還真是驚人。杜予涵默默暗忖,看來模型師這行也不好混。
話說,不知道這次的對手會如何呢?比賽的試題又是什麽呢?希望別再搞些什麽勞什子閱讀要求了,畢竟運氣可是有用光的時候,誰曉得下次還會不會那麽走運?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感到手中的紙條一熱,杜予涵低頭一看,米黃色的羊皮紙漸漸顯現出一個“三”字。
整理了一下思緒,他站起身來往賽場走去。一層薄膜刷身而過,杜予涵第一個來到了結界內。
可左等右等,也不見對手的出現,他不禁有些納悶。
怎麽回事?為什麽這麽久都沒人來?
接著又等候了將近一刻鍾,對麵的白色空間驀地激蕩起一片波紋般的異動。隨著蕩漾的波紋越來越大,一名身穿華服的青年急匆匆的邁了進來。
待看清了對方的容貌後,杜予涵呆愣當場。
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