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次日

  “宸王對老夫有何意見不妨直說。”柏通被有魚“婆娑”的眼神盯得發麻。


  有魚作晚入床的姿勢不對,導致今早起來魚頭歪斜。諸王輪次進書房與柏通暢談,有魚有幸是第一位。在本該千金不換的“*”時分,有魚卻“昂首挺胸、趾高氣昂”的出現在了柏通麵前。


  若是單純的歪了魚頭還無可厚非,錯就錯在聽信了虞老賊的餿主意,亮出迷離的眼神,使得柏通對自己一陣反感。


  有魚一臉無辜:“柏先生,我落枕了。”


  “落枕便落枕,寒冬臘月的,眼睛發的什麽情。老夫與宸王無話可說,宸王且回吧。”柏通搖頭擺手像催趕一個暴/露狂。


  有魚已知道了內情,老頭這會又不給麵子,索性破罐子破摔,死皮賴臉躺倒一旁,雙手枕著頭,道:“枉我以為柏先生聖賢,擇明主而侍,不偏不倚,不私不惡。豈料先生遣我走,是我不善不孝還是先生厚此薄彼?”


  柏通聽出有魚話裏的意思,不用細想也能知道虞米糯告訴了他些什麽,但他不認為自己走了私心。他一過來人,無意跟後輩爭辯什麽,隻平淡一句:“我柏通走的每一步皆在光天化日之下,持正不阿。”


  光天化日?


  有魚心裏冷笑,這年頭若不在眾目睽睽之下,談什麽光明正大?他吃過啞巴虧也受過潛規則,他可以相信柏通有正當理由,但無論柏通最後選擇輔佐誰,有魚明白自己必須把握住這個理由背後給他留下的可乘的縫隙,這是蒼鸞教會他的。


  在沒人看到的地方,誰會相信他曾經救過蒼鸞?同樣,在沒人看到的地方,誰會相信柏通大公無私?

  有魚優哉遊哉道:“既然先生持正不阿,那我便要看看先生怎麽個持正不阿法。”


  身正不怕影子斜,柏通亦不怕他監視:“無妨。”


  門童出去傳喚他人,過了三個時辰,柏通已審了四位王,並沒談什麽宏圖大誌,來來去去扯一些茶餘飯後的家常瑣事,有魚旁聽,無聊得快要睡著。


  “已閱”的王侯乘船回到客房,等待柏通次日宣布結果。眼下是紀王,閣外剩下的隻有舒晉和田惢了。


  舒晉盤坐在軟墊上,像木樁一樣一動不動。田惢好動,在一旁看得難受,想跟舒晉嘮嗑又怕他不理不顧。


  門外襲來一縷似有若無的幽香,舒晉睜開靈動的雙眸向窗外探去,像幹涸的魚渴望著水,心焦如焚地尋覓那縷幽香的來處,可窗外一片肅殺之景,他的眸子灰沉了下去。又靜了一陣子,舒晉再次抬起頭,他清楚的感覺到那抹香不是幻覺,是實實在在的他的體味!


  舒晉連忙衝了出去,一個黑影如鬼魂飛快地穿過枯木林,然後消失在了泊船的地方,隨之一隻小船離開湖岸駛向江心。


  門童在後麵一邊追趕舒晉一邊喊:“酈王,先生喚你呢,別讓先生等急了!”


  怠慢了柏通,他是否會像昨天那樣遣自己走?

  舒晉頓住了腳,左右為難。可小船不依不饒般越行越遠,他慌了,不能再思考什麽,忙不迭衝到岸邊,伴著哭腔頤指氣使地喊道:“你回來!”


  然而小船慢慢地消失在了彌漫著迷霧的湖心。門童氣喘籲籲地趕來,喘著粗氣:“酈王快回去吧,先生不等人。”


  舒晉還怎能顧及柏通,那隨船而去的,是他的命!他拽住門童的衣袖,渴望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島上除了柏先生跟你們,還有沒有其他人?”


  “島上隻有我們跟先生,還會有什麽人?”門童不解道。


  “你看見了嗎,剛才有隻船開走了。”


  “看見了,”門童不覺得奇怪,“估摸是船脫離了繩被風刮走了,經常這樣。”


  “不,不對!”舒晉搖著頭,眼神更加慌張不安,“沒有風!”


  他拋下門童,決絕地踏上另一隻小船,向江水深處尋覓。


  有魚久不見舒晉進來,走到窗外向遠處眺望。閣樓高看得遠,有魚看見舒晉駛船離開。“他走了。”


  “如此今天便到這了,我累了。”柏通重重打了個哈欠。


  有魚好奇:“您不審酈王了?”


  柏通語重心長道:“他若來倒不必審了。”


  有魚轉頭盯著柏通的背影,眼神掠過黠光:“先生話裏有話。”


  “他不來說明他還是一個人。”柏通搖頭歎氣,似有一種無奈,雖不能輔佐有魚,但有一個道理他要跟有魚說,“為人為王講究天道人心,宸王自南越回來,初衷該改一改了。有一點你跟酈王很像。”


  像舒晉?自己跟舒晉能有什麽是相像的,天壤之別。


  有魚:“先生何出此言。”


  “酈王的臉是一張假皮,宸王的臉何不是一張假皮。天下主為民取利,你們卻把天下當成複仇的陪葬品。我說得對嗎宸王?”柏通閉目養神,說得又準又從容。


  有魚心顫了顫,他不知自己的初衷究竟如何,但旁觀者清,就怕自己如柏通說的那樣!虞米糯作為跟柏通平輩的智者,會不會也這樣認為?如果自己並非善類,他豈不是為虎作倀?


  有魚自欺欺人地搖著頭:“胡說,我跟酈王不一樣。”


  柏通慢吞吞地躺好身子,合上了眼睛休息,喃喃著像在夢囈:“你更勝酈王,酈王的麵目是癱的,你是動的。最好的偽裝向來不是把臉變成麵具,而是把麵具變成一張能說會笑的臉。”


  “哼哼,哈哈…就算如此吧。”


  有魚大笑起來,笑聲後有一絲酸苦,他坐到柏通身旁:“柏先生不如直說吧,您將輔佐誰?”


  柏通睜開眼睛與有魚對峙,有魚的眼睛並沒有閃躲。柏通驚訝,這是一雙他從未見過的眼睛,它清澈、明亮,卻不似一汪清池令人一望見底,而似一片幹淨的夜空讓人誤以為它沒有浮雲。麵對這雙眼睛,老練的、擅於察言觀色之人勉強能看出一點瑕疵,而常人定以為他的笑目暖如初陽。


  有魚的神,就像一尊幹淨的驅殼裏住著一個惡靈。柏通的眼皮突然跳動不寧,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從有魚幽邃的雙眸中,他似乎看到當年的刑帝。他想起昨晚虞米糯對自己說的一席話:不要做無畏的反抗,從子魚決定回來那一刻起,這江山已經姓鬱。他當時隻道是虞米糯誇誇其談。


  伯通順了一口氣,靜下心來。選定的人遲早會公之於眾,瞞下去倒真如有魚所說賣弄玄虛。他撐起身子,活動了雙臂,讓有魚看到自己康複的模樣。


  “他來之前我是個活死人,攤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他來後視我如父,不嫌老夫邋遢累贅,日日為我尋覓牛黃。食用了近半年的牛黃我終於能重新站起來。一劑稀珍的藥材來之不易,一片孝悌之心更加難能可貴。他讓我答應他一個條件,輔佐晉奴。”


  牛黃,是牛體內的結石。這個有魚略知一二,古代的牛黃一定是天然牛黃,必須屠殺牛從其內髒裏取出,前提還得是患了結石的牛。柏通每日服用,那得殺掉多少頭牛?可想而知那人費了多少心血,難怪山下的人說半年以來沽山突然盛食牛肉。


  有魚:“那人是?”


  “天晚了,先生來暖暖腳,好睡覺。”


  隨著熟悉的聲音傳來,有魚回頭看去,看到尉矢端了一盆熱燙的藥水過來,有魚瞪掉了大眼,他該是柏通說的正當的理由!有魚無能反駁,他照顧虞米糯已算費心費力,而柏通還是個患了腦中風癱瘓了的人!

  尉矢過來扶正柏通,挽起洗臉布給柏通擦臉。柏通止住尉矢:“老夫雙手已經能動了,讓我自己來吧。”


  柏通看尉矢的眼神,形如父親。


  尉矢挽起衣袖蹲下身給柏通脫鞋,然後替他洗腳。那盆洗腳的藥水有一股酸味,有魚聞得出是醋。


  尉矢扭頭衝有魚笑:“一別至今,宸王終於成了名副其實的宸王了,晌午我獵了隻野鹿,已吩咐童子們做烤鹿去了,今晚咱倆坐下來喝喝酒聊聊天。”


  “你對酈王真好。”有魚聲音微弱,心生羨慕,羨慕舒晉身後永遠有一個人十年如一日的照顧他、扶持他,他是他見過的最幸福的人。


  柏通磕了一下尉矢腦袋:“是你把晉奴騙走的?”


  尉矢眯著眼:“嗯,騙到江心去了,霧大,他一時半夥回不來。”


  柏通又溺又惱:“調皮。”


  有魚恍然大悟:“是不是你給舒晉配的大長袍?”


  “當然。”


  有魚從腰帶取出一隻小藥瓶,是從虞米糯那裏偷偷翻出來的,放在了尉矢身旁:“這個送給你。”


  “什麽?”


  “腎寶片。”


  小別勝新婚,久別重逢*,身體不被掏空才怪。不知從何時起,有魚有了先見之明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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