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數日內,酈軍大破窯關,屯兵城內。
窯關在鹿州的地界之內,距離皇城不過六個城池。酈軍深入腹地,隨之而來的是無垠的惶恐。要攻皇城,酈軍必須全軍出擊,抽不出半分兵馬留下來看守打下的城池,隻得掠走糧草和軍資。酈軍盡管物資充沛,但師勞兵疲,王陽又追擊將至,眼下前有堵兵後有追兵,局麵十分緊張。
蒼鸞身在北僚,隻要他客死他鄉,舒晉就能避免幾十場惡戰。
空蕩蕩的大殿裏,舒晉怒火中燒,握緊雙拳埋頭在案桌上假睡。匈奴違背了他的意願,不去劫持蒼鸞反而進攻中原,陷他於水深火熱當中,不亞於將他推向懸崖。他現在就是條涸轍之魚,進也難退也難。而對於封淡淼,他隻信他六成,不知是他寄予的期望過高,還是晏軍的力量太強,酈軍行軍的速度遠不及他意,他懷疑封淡淼有所保留,沒有全力以赴。好在諸侯按兵不動,他們不協助蒼鸞,說明大有爭心。
現在蒼鸞近中原一尺,對舒晉的威脅就多一丈,蒼鸞一旦回到鹿州,於舒晉而言將是滅頂的災難。情形刻不容緩,匈奴不去做的,隻得他來做。
舒晉起身坐直,喚來了一個將軍,吩咐道:“抽兵三萬,即刻赴北僚伏擊蒼鸞,記住要悄無聲息,一定要快,一定要取了他性命。”
“是,酈王。”將軍堅定地點了頭,轉身即可離去。
將軍離開後,出使黔州的大臣回來答複舒晉,簡要的說了林稚靈的意思。“回稟酈王,黔守答應與酈王聯手,條件是酈王須答應在原來的封地上方圓再擴張兩百裏。”
舒晉聽罷沒有一絲猶豫,說道:“準了,還請你回複甄大人,就說北疆域千裏隨他挑。”
見舒晉不假思索、形同兒戲,酈臣勸阻道:“擴張封地非同小可,不是市井買賣,還請酈王再斟酌斟酌。”
“不必了,大人便按本王說的辦。記得跟他們說本王是再三考慮後才勉為其難接受他們的條款,必須做出一副錙銖必較的姿態。”
舒晉不是沒有深思熟慮,而是計劃將之前跟匈奴談好的土地封給甄丙,匈奴人欲取千裏之地,而黔人不過取百裏爾爾,穩賺不虧。再者匈奴已徹底將他激怒了,若有朝一日鹿死他手,他勢必要匈奴吃些苦頭,與其將土地劃給一個毒害他背叛他的外人,不如將土地分給同為周天子子民的人。
聽出舒晉所有謀劃,酈臣方安了心,說道:“既然酈王心有分寸,臣即刻去答複黔守,臣告退。”
大臣走後大殿內又剩下舒晉一人,伴著一盞青燈和他孤零零的黑影,心裏頭是前所未有的孤獨。他身陷囹圄,盡管在回暖的時節,周遭也如同冰天雪地,凍得他無處藏身。倘若尉矢在他身旁,他還能有個可依可靠的臂膀,可尉矢現在在哪?尉矢於他的意義不是一個相守一世的戀人,而是他畢生精神上的依托。現在他隻得回首從前尉矢百般照顧自己的時光,從中尋覓一絲絲慰藉。
然而尋到最後卻徒增傷感,他無力的回了神,再度埋下頭思索匈奴的動機。而彼處匈奴大營裏,單於也正在揣摩舒晉的心思。
單於身經百戰,豐富的經驗告訴他所謂的戰爭不過是主帥與主帥之間心理的較量。一個主帥如果心靈脆弱、心智不堅,那麽縱使他帶領了百萬雄師、縱使他有眾多賢臣輔佐、縱使他占據多麽有利的條件,最後隻會以失敗告終。而舒晉,是個經得起琢磨的人,他年輕卻不氣盛,聰明過人卻不剛愎自用。
經過之前的交涉,單於很欣賞舒晉的勇謀,曾坦言如果舒晉是個女子,定是他最寵愛的帝妃。
然欣賞歸欣賞,舒晉到底是他所謀之敵。舒晉和蒼鸞年輕有為,兩人當中無論誰做了中原大地的主,都能勵精圖治、富國強兵,鄰國強則本國懼,這是他不願看到的。作為天底下又一個龐大的帝國,他不需要強大的鄰居,他要的是一個連年向他進貢的無能小國,他要的是周天下的敗落,他要的是晏酈兩敗俱傷。他與舒晉約好的“聯手”,不過是騙舒晉出兵、削弱蒼鸞的力量,挑起中原內亂以好乘虛而入。現在比起眼前吳王和紀王的阻擊,他更擔心蒼鸞是否能安全歸來。
單於向群臣道:“酈王令我劫持晏帝,我已違約,勢必反目。你們猜猜酈王會有什麽動作?”
匈奴大臣們交頭接耳,討論紛紛,然後一人站出來道:“酈王欲攻鹿州需耗千軍萬馬,而劫持晏帝不過需要數萬人,酈王不會不知其中利害。所以我認為酈王定會自己動手,派人截殺晏帝。”
單於:“你所說的正如我所想,我打算派兩萬兵馬赴關外暗中護送晏帝回到鹿中,如何?”
匈奴大臣們猶疑不決,問道:“臣等有一事不明,如果我們縱虎歸山,到時候晏帝是先收拾酈王還是先反擊我們?如果晏帝先打酈王,如此一來,酈王說過會將兵馬全數奉給晏帝,到時候晏帝手握重兵,我們沒有必勝的把握。”
單於大聲哂笑起來:“愚昧的人,你們不懂酈人,不在耗盡一兵一卒的情況下酈王不會認輸,曾經酈國被刑帝吞並,酈國將士可有哪個屈服?何況封淡淼在他麾下,他勢必孤注一擲。再者,我豈會讓酈王在兵力富足的情況下認輸?他敗落時我就協助他,晏帝敗落時我就攻擊他,直到他們魚死網破,我們才全軍出擊。”
大臣:“萬一酈王對我們恨之入骨,不為屈服而為報複,將兵馬拱手相讓於蒼鸞,我們豈不是招來麻煩?”
單於神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大臣的話倒是警醒了他,他不否認這種情況的發生,所以說戰爭是心理的較量。舒晉自然不會屈服,但不排除他會報複。如果那樣,蒼鸞一定會集中兵力將他攆出中原,匈奴雖不至於死,但巨大的損失將在所難免。可如果害怕損兵折將而不去賭拚,還談什麽兵家。
單於怒目一瞪,凶煞道:“那就打!”
關外。
鹿州的戰況頻頻來報,蒼鸞早已坐臥不安,恨不得有飛天遁地之術立馬回到皇都。先不談回到鹿州,僅回到中原恐怕還有半月之久。晏軍一路上雖然沒有遭受叛賊的伏擊,但蒼鸞的自覺告訴他,這一天快到了。
蒼鸞下令將有魚的囚車移到軍隊之首,自己同謀臣坐在車輦裏,跟在囚車之後。蒼鸞身上的毒還未解完人已經消瘦了不少,戾氣依舊卻沒了往昔魄力的身姿。他凝視有魚的背影已經一個早上,竊竊地模仿有魚的神韻,卻怎麽也抓不住有魚骨子裏的“神來之筆”。他模仿著,牽強地作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吸著鼻子,然後將手指伸入鼻孔…
蒼鸞終究是敗給了有魚的郎當樣,嫌棄地用左手打了自己摳鼻的右手,他恥於同有魚。
他不是無聊至極,而是心生一計,對身邊的謀臣明知故問道:“以你見,朕坐在這還安全嗎。”
大臣垂頭謹言道:“陛下坐在這實屬坐以待斃。”
蒼鸞:“你是實話實說怕什麽,抬起頭來。”
“是。”
蒼鸞治國嚴法,大臣心裏大抵有些畏懼,勉強抬起了頭分析道,“凡謀大晏者必謀陛下,無論酈人還是匈奴,都有可能來截殺陛下,陛下不可不防。”
“所以,”蒼鸞陰邪地勾起嘴角,指著有魚,“朕打算讓他來穿這身龍袍。”
“讓敵蔻誤中副車?”大臣恍然大悟,欽佩道,“陛下英明。”
蒼鸞:“去辦吧。”
軍隊停了下來,有魚好奇地四下張望,隻見一群侍衛在遠處拉開了幔布,圍成了一個封閉的圈。這樣的畫麵有魚在電視上見過——皇帝打野/戰,就這樣圍著遮羞。
有魚也不去想蒼鸞意欲何為,隻自顧自地蹲著,他許久沒有沐浴了,蓬頭垢麵的,渾身難受。他正撓著身上的癢癢,不想被一幹人拖下車,徑直往幔圍那邊拖去。
幔圍裏蒼鸞正襟危坐、麵色冷淡,有魚隻覺瘮得慌。
“做什麽?”有魚鼓起勇氣問道。
蒼鸞毫無情緒道:“動手。”
侍衛們聽令,三兩下把有魚推倒,然後將他的囚衣拔了下來,一大桶水潑向他,然後用濕布幫他擦洗全身,力道十足。
“什麽情況?喂喂喂,你們想幹什麽!”
有魚錯愕淩亂,本能的抵抗侍衛的七手八腳,而他越是掙紮,侍衛的動作越是粗魯。仿佛被群倫,他哆嗦著像隻受傷的幼狼蜷縮在天敵跟前。而在蒼鸞冰冷的眼皮底下,赤條條的一身更是讓他的魚尊倍受打擊。
而這方有魚還在茫然之中,那邊蒼鸞已開始麵無表情的脫衣。有魚驚恐地睜大雙眼,狂躁地一陣亂踹,他腦裏驀地出現一個可怕的意識,雖然不著邊際,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釋——蒼鸞不會是想把自己洗白白然後…然後睡了?就蒼鸞那副“性/冷淡”的麵孔…有魚頓時冒出一身冷汗,他聽說過奸/屍,沒聽過屍/奸!他掙紮得更劇烈,讓他為奴為囚他認命了,若要他為娼…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寧死不從!”有魚抬頭就衝侍衛的手臂狠狠咬下一口。
蒼鸞無能理解有魚“寧死不從”的來意,隻覺有魚敬酒不吃吃罰酒,令人鞭笞他。
火辣辣的鞭痕烙在背上,有魚腦門泌出大滴大滴的汗珠,疼得不敢叫苦,隻死死咬住自己的發尾。
“嗯?學會享受了?”蒼鸞印象中的有魚隻會叫苦不迭,如今看來成熟了不少,抬手示意侍衛停手。
侍衛停下了揮鞭,有魚透了口大氣,再看蒼鸞,蒼鸞已穿上髒兮兮的囚衣,束發狼狽。
原來是自己想多了…有魚麵紅耳赤,忍氣吞聲。
上一刻他不知道蒼鸞為何要穿囚衣,這一刻,他隻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龍袍包裹了起來。他不知蒼鸞的企圖,但潛意識告訴他,這絕對是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