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晚上,公主府燈火通明。


  宮廷的衣匠正給有魚測量身寬,以備趕製新的王袍。官儀在一旁給有魚講述基本禮儀,有魚木愣的聽著,手裏把弄著係統表,感慨這幾年活得陰差陽錯。陰差陽錯的當了汝公,陰差陽錯的娶了媳婦,然後陰差陽錯的成了禦史,成了駙馬,到現在要晉封北僚的王,不知不覺中係統表的積分已經有五萬之餘,仿佛冥冥中已成定數。可他想家了,心裏一陣酸寒。


  穆朗提了一籃美味佳肴進來,往桌上擺放,瞅見有魚一副黯然傷神的模樣,勸道:“來吃些東西,瞧你一點精神都沒有,怎麽做表率。”


  有魚平常是個吃貨,但到了燃眉之時,換誰都不會有胃口。有魚微微抬起頭問道:“封先生呢?”


  有魚篤定封淡淼在生一時之氣,盡管自己常常噴他是個奸佞小人,但在有魚心底他一直是個正人君子,不會拋棄北僚置之不理。


  穆朗給有魚盛上一碗熱騰騰的湯,想了一會說道:“封兄弟授命去辦一件事,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


  有魚捕捉到穆朗若有隱瞞的眼神,“你是不是說謊,他不是因為生氣才走的?”


  “他是生氣了,但他的確做任務去了。”穆朗拎了拎有魚的胳膊:“拿出大王的氣魄來,封兄弟不在的這段時間你更要有膽氣,在蒼鸞麵前不能示弱,不能讓他以為你好欺負,變本加厲。看你這副軟綿綿的樣子,封兄弟不生氣才怪,得多讓他操心。”


  有魚敏銳地察覺到什麽,揚了揚眉,盯著穆朗,他的語氣仿佛知道封淡淼跟自己有某層關係。“我會讓他操心?你知道什麽。”


  穆朗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疏忽,連忙改口:“你若擔不了大任,他自然會操心北僚。你做好分內的事,別讓兄弟掛心。”


  有魚雖然懵懂,但不至於愚昧到察覺不了封淡淼的意思。封淡淼的怒氣不在於自己的膽怯,而是在於自己自甘平庸的想法。可自己從未想過當皇帝,是否從選擇回來開始,就已經注定無路可退?


  封淡淼不喜歡的脾性,他盡量會改,可是當皇帝,他還是硬不下心來。有魚捂了額歎氣道:“好了,我知道了。”


  穆郎拍了拍有魚肩膀:“封兄弟讓我叮囑你,今時已不同往日,既然你站出來對抗朝廷就已經是蒼鸞的敵人,無論他們說什麽,你隻需聽在耳裏,千萬不要信以為真。他們既然能稱王稱帝,他們的狡猾就絕非你能想象。”


  成了蒼鸞的敵人?有魚心寒:“就是說我們沒有退路了嗎?”


  “不是我們,是你。”


  ——


  鹿州,皇宮勤政殿。


  王陽將自己的計劃案呈給蒼鸞:“陛下,臣已想好伐酈之計。”


  蒼鸞等了好幾天終於等來了回應,揚起滿意的笑容。“好,速速說來。”


  “酈王素來擅香,據探子回報,酈王近來向匈奴購買了一批香料,並邀商販入宮暢談用香之法。”


  中原人對匈奴比較敏感,跟匈奴人做買賣……“先生的意思是?”


  “我們可誣告酈王與匈奴暗中苟結,意在謀反。”


  自從前朝時期匈奴常來侵擾,中原與匈奴之間就有解不開的隔閡。即便是商人來往互通,也倍受地方百姓的冷眼,富商大賈欲與匈奴交易都謹記避嫌,更莫說潛入王族貴府。


  “朕還惱出師無名,酈王倒自己刨了坑。”蒼鸞輕蔑一笑,看向桌麵上的地圖,眸子裏透出逼人的銳光,姿態桀驁不馴。


  可憑心而論,舒晉的妄為倒是讓蒼鸞歎服,初登王位便與匈奴來往,若是少不更事則太過愚蠢,若是有意為之,年紀輕輕便開始毫無忌憚地廣結人脈、鋪張後路,則是鋒芒畢露。但無論是哪一種,既然他做了,蒼鸞便有理由拿他。


  “與匈奴私交不淺,證據確鑿,料定酈王無可否認。”


  “即便他否認,臣也另有他法。以重金收買晉酈大臣指控酈王,若誘之不成,則以其親族性命相威脅,凡能買斷人心的計策臣已全部擬記在冊。”


  蒼鸞看了王陽呈上來的冊子,點頭道:“有先生謀劃,想必萬無一失。”


  大晏有三十萬大軍整兵待戰,北僚乃一區區小國,發兵七萬便能大獲全勝,留下的二十三萬便是留給晉酈。眼下,縱使舒晉擁有四十萬兵馬,可若無一個大智大勇的將軍統率,終究是空有皮囊。而事實上,晉酈不可能擁有四十萬兵馬,而中原,除封淡淼之外,更無蒼鸞刮目相看的將軍。


  蒼鸞隻手觸著地圖上的酈地,它就像一塊肥美的肉,曆來引無數諸侯爭奪,而他即將唾手可得。蒼鸞想象著那裏富饒的山河,自言自語道:“沃野千裏,是個好地方。”


  這時太尉急赤白臉的匆匆趕來,就在方才他接到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此則消息一出,極大可能改變北僚的命運,使得他不得不第一時間趕來通報。


  “陛下,陛下!”


  蒼鸞聞聲抬起頭向殿外看去,哂笑道:“這老頭可笑,有什麽大事迫不及待來告之朕,在殿外就嚷嚷了。”


  太尉從未這番失禮,想來定是個令人震驚的消息。王陽的隱約感到不妙,往往暴風雨來臨之前越寧靜,如今出兵伐僚之際有了動靜,八成是個不小的麻煩,定是為阻礙伐僚而來。


  王陽垂下頭閉目養神:“看來是有麻煩事。”


  “噢?”蒼鸞不可思議的看了王陽一眼,跟著嚴肅起來。


  太尉馬虎地行了禮,憤慨道:“陛下,宸王他還活著,現在已經是北僚王了。”


  王陽眉頭一皺,猛地睜開雙眼:“你說什麽,再說一次。”


  “宸王他是北僚王,這…這伐僚之戰還打不打?”


  蒼鸞腦海裏轟隆一聲響,瞬間啞然失色,一時間竟做不出選擇。他滯愣了一會,然後轉為陰森的苦笑,一把掃落案上的地圖,盛怒中含有氣急敗壞:“北僚王?哼北僚王,他果然命貴,左右逢源,總能得天庇護。”


  王陽震驚過後很快冷靜了下來,撿起地圖重新鋪好,問太尉:“此消息從何而來?”


  “天空紛紛揚揚的飄落了紙片,寫著‘宸王王於僚而陛下欲亡之。昔宸王歿,乃陛下……’”太尉心有怯意,欲言又止。


  蒼鸞察有惡意,隱忍著怒氣道:“說。”


  “乃陛下…計之。陛下,宸王是在抹黑你呢!”


  太尉替蒼鸞憤憤不平,然他對有魚遇害一事全然不知。


  此時禦史大夫也匆匆趕來啟稟:“陛下陛下,宸王乃北僚王一事,一時半會間竟然散布了全城!”


  探子也衝了進來,氣喘籲籲,疲憊不堪道:“陛下不好了,我從晉酈快馬加鞭趕回來,半月前酈地一夜之間滿城風雨,都說陛下您謀害宸王!”


  “混賬東西!”


  蒼鸞氣得起身一把將探子踹倒,雙眸頓時幻如烈焰。鬱有魚逃到北僚就罷了,得知大晏伐僚便應該識趣的溜之大吉,他何時來的膽氣敢協助北僚抗衡朝廷?反了!


  蒼鸞越想越怒,咬牙切齒道:“把林氏捉拿關押!”


  ——鬱有魚,既然你不識抬舉,莫怪朕心狠手辣了。


  王陽遇事鎮定自若,思量了一會後說道:“陛下莫急,林氏該拿,但現在不是時候。當務之急是給百姓一個說法,若匆匆捉拿林氏豈不落人口實。還有,除了林氏,陛下還當抓一個人。”


  “誰?”


  “宸王起事,最大的隱患是他——封淡淼。”


  無論封淡淼真傻與否,如今有魚造反,他都是不可忽視的禍害,必當除之。


  有魚廣散謠言,此舉說蠢也蠢,說智也智,蠢在激怒了蒼鸞,智在籠絡了人心,看對手如何處理罷了。換而言之,在封淡淼站出來反晏之前,則是智舉,否則便是自尋死路。


  聽王陽一提醒,蒼鸞冷靜下來,遣走眾人後重新坐回墊上,自嘲道:“朕果是姑息養奸,苦酒自釀。早知如此,當初朕一定殺了他,如今他敢反我,看來是羽翼已豐。”


  “先散布謠言於諸侯再傳到皇都,並不止告知天下這麽簡單,而是在策反。”王陽一邊思索有魚的動機一邊說道:“宸王是在賭,賭我們敢不敢動他。”


  蒼鸞不屑一顧:“笑話,朕豈會忌憚他。”


  “可惜他賭輸了,他愈是這樣觸怒聖威,我們愈要讓他輸得徹底。”


  蒼鸞眼前一亮,問道:“先生有辦法了?”


  “辦法有一個,但陛下怕是要吃些苦頭。”


  “先生但說無妨。”


  王陽傾身湊近蒼鸞,小說道:“陛下親赴北僚向宸王致歉,但絕不能承認謀殺一事,然後……”


  蒼鸞聽罷,怒氣消退,轉而換上勢在必得的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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