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宴席上,異域的琴瑟奏著怡情的音樂,美姬在堂中曼舞回旋。饕餮的盛宴布滿桌席,新釀好的奶酒正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醇香,在坐的每一個人都滿心歡愉。


  曆經數月,圖勒終於一解愁容,舉杯與群臣暢飲。“本王今天甚是高興,特地設此大宴,一來慶祝穆朗生辰,二來感謝封先生,多虧封先生出手相助我們才能拿到藥方,現在疫情得以控製,疫民病情大有好轉,本王這心尖上的石頭終可放下來了!來,我們敬封先生一杯。”


  群臣紛紛舉杯敬封淡淼,有魚奉承的幹笑著,心不甘情不願的低低提起了杯,他不否認封淡淼的功勞,但不想供著他。


  “應該的。”封淡淼謙虛的回敬了大夥,但瞄一眼有魚,連裝敬酒都那麽敷衍,心裏頭也是無奈。


  圖勒一飲而盡,想起接納儀式,轉向問有魚:“果坦浮,上至群臣下至百姓都歡迎封先生,唯獨你不接納,是何解呀?”


  “封先生生性狡黠,怕是圖謀不軌。”有魚傲氣地對峙著封淡淼,嘴角勾起淺淺的一抹報複式微笑,想以自己駙馬的威力冠以他小人之名。


  封淡淼並不反駁,憑借硬件優勢,優雅地點一下頭,十分禮貌地敬有魚一杯。


  群臣們觀察封淡淼的一舉一動,他舉手投足之間並沒有絲毫有魚所訴的“狡黠”之態,反而彬彬有禮,是乃一正人君子該有的氣度。群臣臉上掛起一副“怎麽可能”的表情,倒過來質疑有魚的人品。


  這下子有魚可吃虧,無論從誰的角度,封淡淼的氣質都顯得無可挑剔、寬容大度、正義凜然…


  看一雙雙懷疑的眼神朝自己投來,有魚當即失色,冥冥之間居然毫無抗力的敗下陣來,自己那麽言簡意賅的指正成了別人眼中的蠻不講理!有魚傲氣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蒼白的辯駁:“他騙過我。”


  穆朗一直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終於逮住個機會:“封先生騙過你什麽?”


  “他…”有魚一時間啞口無言,竟想不出說辭,但無論如何都要給群臣一個說法,揭發他封淡淼不是賢善之輩。有魚硬著頭皮,豁出去了:“他說幫我打江山!”


  穆朗嘴裏的肉一股子噴了出來,痛笑不已,感覺有魚在開一個彌天的玩笑:“哈哈,你是說中原的江山?就你這樣子還想坐擁中原,世人都知這話隨便說說逗人開心開心,豈能當真呢。”


  可他當初說的時候很認真,教人不敢不信!

  現在看來隻能行下下之策,有魚死皮賴臉撒謊道:“是他害我被逐出中原,幸虧上天庇佑讓我遇到北僚,不然我早喪命在肥碩的草叢裏做泥巴。”


  群臣在想:如果真是驅逐之仇,那有魚為何不對封淡淼刀劍相逼,而是偏執地持著毫無打擊力的偏見?線索很明朗,有魚對封淡淼的不待見完全是因為私人的小恩小怨。


  “嗨,”穆朗辯駁道,“無憑無據的你可別冤枉封先生。”


  封淡淼依舊沒有說話,對於有魚的指控亦喜亦愁,喜的是他終於會說帶有報複色彩的謊言,可說是他智力上的一次飛躍,愁的是他說的謊依舊毫無說服力。或許這是自己喜歡他的原因,有一點小聰明卻又笨得很明顯。


  儼然再多的理由都已經無法抹黑封淡淼了,有魚氣騰騰地凝著封淡淼,“知道你們不相信,總之我有不接受他的理由。穆朗,我特地給你做了些中原的菜肴,大夥也嚐嚐。”


  有魚岔開了話,群臣倒是識趣不提,到底是他倆人的私仇旁人不便插手。


  穆朗無奈的歎了口氣,覺得有魚的行徑幼稚可笑,可再追究下去怕是誤人興致。穆朗吃了一口菜肴,味道雖然不是很絕美,但還不賴,讚歎道:“想不到你還有一手,不錯。”


  有魚眯了眼笑起來,殷勤地給穆朗碗裏夾滿肉,“那你多吃些,你若喜歡吃我天天給你煮。”


  這句話…有魚跟自己說過,可他如今跟別的人說…封淡淼悶悶不樂的默默放下了筷子。


  ——


  晏國,晉酈,酈王宮。


  回到酈地後,因為開國有功,尉矢做了個諫大夫,舒晉擅長製香,在少府做了個小小的配香大夫。日子安定了下來,晃眼間離建國已過了兩年。


  如往常一樣,舒晉獨自來到香閣,把一些名貴的香料和藥材搭配完畢,交付侍女們研磨成粉。侍女們一邊磨著香料,一邊小有心思的說道:“舒先生,昨天的梨荷香酈王很是喜歡,昨晚酈王睡得可好,今天多做一些吧。”


  舒晉沒有理會侍女,用指腹沾起一些研磨好的香料粉,湊到鼻前細細嗅了嗅,不滿意道:“這份蓮子放多了,拿去兌。”


  “先生鼻子真靈,一聞便能知道其中的份量,我這就重新做一份。”侍女笑臉相迎,她們喜歡舒晉,不單是因為他長得俊俏、博才多藝,更是因為接近他能近水樓台,其中的奧秘…嗯,不可說。


  舒晉知道侍女們的意圖是什麽,練了一些藥材裝在小盒,不鹹不淡道:“這些是給你們的,研磨成粉後焚之,可保容顏姣好。”


  這些香料於侍女而言可是比黃金更珍貴的東西,她們極盡討好舒晉,便是為博得這些神奇的藥粉。自打用了這些藥粉,侍女們每日容光煥發,恰諾粉妝玉琢的素顏絲毫不遜於酈王的妃嬪,讓這座本該莊嚴的王宮搖曳生姿,春意盎然。


  “謝謝舒先生。”侍女們竊喜的拿走藥材,然後出到外殿磨藥。


  侍女全散去後,舒晉彈開指尖上的藥粉,起身走到一旁,雙手侵入水裏揉洗,似要把手上的邋遢東西洗幹淨。


  這會尉矢匆匆趕了進來,今天朝上可有一件事,不知勢態是輕是重。


  舒晉的用帕子擦幹手,重新坐回榻上,看尉矢一副茫然的表情,問道:“怎麽了?”


  “有人舉報蒙王蓄謀造反,陛下派人在蒙王寢殿裏找到造反書信,幾日前陛下派兵擊之。”


  “造反,蒙王是操之過急了。”舒晉不急不慢的攤開一本書在桌麵,一邊看一邊問,“你還想說什麽?”


  尉矢疑惑不解:“我聽說是陛下的陰謀,蒙王沒有造反,我是想問,陛下會不會攻打晉酈?”


  蒼鸞沒有理由攻打晉酈,因為酈王紙醉金迷,沉於美色,已經墮落得不足以威脅。這樣的人隻該被自家清理門戶,若是蒼鸞插手,豈不落下個妄圖霸取諸侯的嫌疑,然而一旦挑起諸侯的警惕,聯手反擊,更是得不償失。總而言之,晉酈是最安全的一個諸侯國,因為朝廷之上王非王。


  舒晉沒有直接回答尉矢,倒是問起了另一個問題。“你提議酈王改你為監軍沒有?”


  尉矢摸不著頭腦:“我…我不會看練兵馬,我做諫大夫剛好合適。”


  舒晉仿佛被煙熏嗆到,拿起絲絹捂嘴咳嗽了兩下,“所以你並沒有按照我的意思去做了?”


  尉矢察覺舒晉是生氣了,忙給他斟了一壺熱水,“你別急,我馬上去跟酈王說。”


  “如今士兵毫無誌氣、懶散無為,萬一蒼鸞攻來,豈不是不堪一擊。蒙王的下場就是教訓,還不去練兵。”


  尉矢怔了一怔,雙目透出一絲驚恐,惶然失色:“蒼鸞真的會打來?”


  蒼鸞的野心舒晉是第一次見麵時就已看清了的,率領反刑、扶持假酈王、改封地製為偽郡縣、謀計蒙王,試問哪一件事不是他為獨攬天下做的籌備。


  舒晉肯定道:“遲早有那麽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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