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 府談
晚霞送秋風,城西仍舊繁華,街麵茶酒二肆、臨道攤位人滿為患,其間多是擴修城池的外地遷民。
迎街至盡頭見張府,府前停一車馬,一對四十出頭的夫妻相繼在階前露麵,其夫腿有疾,隨妻目色哀,二者正是董倉、楊氏二人。
董伯青有多重身份,是亂國賊子之後,亦是雍漢大都督的嶽丈,昔年張董二家聯姻,董倉以太倉吏的身份出仕,至今日也做到了太倉令,掌管雍漢糧倉。
楊氏,中郎將楊定之妹,出身涼州豪族,半生錦衣玉食。
“來者何人?”
值此刻,蘇正聞信從庭院趕來。
董倉平靜的看了一眼蘇正:“汝是何人?”
“張府主事蘇正。”蘇正拱手應答,蘇正雖來長安不久,但也懂得大府規矩,能找上張家的人非富即貴。
“嗯!老夫董伯青,董白之父。”董倉提起女兒名姓,神情略帶自傲。
“原是伯青公,快快請進。”
蘇正即邀二者入府,落坐正堂,施茶招待。
“為公呢?”董倉提起張安,神情暗藏懼怕。
“二爺今日入宮,還未歸來。”蘇正二次奉茶答。
董倉微微點頭,再不言語,楊氏也是低頭沒落,蘇正偷瞄了幾眼,心生驚奇:一般嶽父母省親,第一時間都會問孫兒近況,而董倉夫婦此番作態有些反常。
與此同時,亡故正妻父母入府的消息也傳入了內院各房。
東院中擺滿了各類晾曬的藥材,一身綠衣裙的趙愛兒與張芙同坐一席分碾藥物。
“趙愛兒,這個要碾嗎?”張芙舉著一帶土的根須笑問玩伴,這裏的一切對她來說很新奇。
“嗯,芙兒知道今天誰來了嗎?”常年與死屍打交道的趙愛兒已經適應了張芙的喋喋不休,有時甚至會攀談幾句。
“知道,但我不喜歡他們,他們很壞。趙伯說他們不是好人。”張芙一臉厭惡的說道。
“不喜歡,那我們就不見。”……
天色漸暗,張安回府。
一臉疲憊的張安初入庭院,蘇正便迎了上來:“二爺,太倉令夫婦來了。”
張安聞言轉走內院方向:“他們來作甚?”
“不知,但已經等了二爺許久。”
“那就讓他們再等一等。”張安決絕的說道。
繼,張安去了趙愛兒院中,更衣換洗,磨蹭了半個時辰,抱著張芙去了正堂。
四人會麵,楊氏看見張芙臉上的血斑,心中不是滋味,淚水懸眶。
張安見狀,無奈一笑,將張芙放下,右手牽著張芙,父女二人雙雙跪在老夫婦麵前。
董倉見況,連忙起身擺手:“大都督,使不得。”
“芙兒,行禮!”
張安領著張芙行跪拜之禮,繼道:“伯青公,前事不必掛懷,若有難處,盡管直言。”
張安也不想將雙方關係弄得這麽僵,隻是昔年西城大疫,董倉夫婦對張芙視而不見,自顧保命,雖說是人之常情,但雙方的心頭間隙永世難消,這也是張安為什麽寧願將張芙寄養在荀彧家,也不願帶去董府的原因。
“為公快快請起。”
董倉上前扶起張安,楊氏剛想伸手去抱張芙,張芙便躲到了父親身後,弄的楊氏滿臉通紅。
“伯青公請坐,有事不妨直言。”張安牽著張芙坐回正席。
董倉依舊不敢落座,拱手一拜:“大都督,太倉令這個官不好當啊。”
“哦,有人為難伯青公?”張安飲茶笑問。
“唉!都督也知長安糧草是國之重本,平素各地上繳稅糧都要入國庫,即便是州府糧倉也會向大司農上報明細。
但這幾年都督在外征戰,荀令君主持調配,有很多糧草未經入庫已經派發戰事地。其中有許多誤差,國庫又無從查證,到最後帳目混淆,陛下問罪大司農,大司農分查情況,終是歸結在倉身上。”董倉一臉委屈的說道。
“怎麽混淆呢?無論是國庫還是州郡府庫每年都有準確的糧產記錄,尚書台調配糧草也有定數,運糧消耗以及各營接收不乏計吏,三方匯總,糧賬一目了然啊。”在張安看來隻要各方遵從律法,絕不會出現糊塗賬。
“都督,蒼知董家有愧於朝廷,自上任以來兢兢業業,不敢挪用國庫一粒糧草。”董倉連叫訴苦。
“你的意思是有人敢動?是州郡?還是國庫?”張安目色漸變陰沉。
“州郡要員皆是都督提拔的能臣幹吏……”董倉見張安雙目直視自己,立即改口:“皆是陛下任用的有識賢才,太倉計吏與之對賬都無誤差,故而問題應是出在國庫與各……營。”
“好!太倉令既然說問題出在各營,本將立即下令各營嚴查糧草帳目,若有偏差,定還太倉令公道!”張安的意思十分明確,若各營找不出罪證,那周忠大司農的位置也保不住。
“陳為公!陳都督!算倉求你了。”
董倉要的隻是張安在雍帝麵前為他言上一句,保個性命,而不是深追其責,落得萬人唾棄。
“伯青公,此事安知你迫不得已,也曉你奉公守法,但安既明此事,那定要一查到底,如今漢室中興初有望,豈容蛀米之蟲?”
一人獨清也是過錯,董倉本是太倉令,此間仍有縱下瞞上之罪,吃這份響,那就要理清這份差。
“你高高在上,人人敬你,畏你,那老夫呢?”
世間的道理一點通透,口說容易,實做極難,且糧草之事牽連眾多,誰知其中無顯貴,再退一步講即便顯貴伏法,那他身後還有一圈親朋好友,這些人若為難董倉,董倉總不能拿著雞毛蒜皮的小事次次來求張安,畢竟他與張安的關係用一次薄一層,加上張芙之事,張安厭惡他不久矣,蓋言之:官難做,董卓之子更難做。
“伯青公!”張安怒拍木案,嚇的張芙立坐端正:“安從來沒求你為雍漢效力,臨其位,豈能無為,百姓經年勞碌,將士浴血沙場,昭昭天理都看著我們這些為官者,安在先帝殿前提刀是為什麽?為的是大漢四百年的基業,為的是天下芸芸眾生。”
董倉一時語塞,張安的確有資格說這番話,他為漢室江山百姓背負的太多了。
“伯青公請回,在安未查明真相之前,誰都動你不得。”張安會幫董倉,一直如是,這是他對渭陽君的虧欠。
“告辭。”董倉失落的離開廳堂,他別無二選,性命高過一切……
是夜,飯罷,張安一人獨坐庭院,腿麵上放著中興劍,左手輕拍劍鞘,口中哼唱著中山曲。
董倉的話至此刻仍不住的湧現在張安腦中,糧草是戰事的命脈,張安伐幽無果也是因為朝廷缺糧,但董倉今日告訴他其中有貓膩,張安怎能不怒?
“這是冀州調?”
風傳音,張安身後出現一婀娜身影。
“時日久了,有些東西早已經忘光了,十年前的詩詞,今日如初見。”張安右手輕拍左肩,蔡琰會意,為張安捶背放鬆。
“你活的好累,不,我看你活的好累。”蔡琰在為張安揉肩時能聽見骨頭沉悶的響聲。
張安低頭看了一眼中興劍,此劍隨他征戰多年,早已從一件儀仗貴品變成了殺伐凡器,劍柄處仍有不少難以清洗的血漬,隨即張安長舒了一口氣:“還好吧,拿起了就不好放下了,蔡琰啊!”
“嗯。”蔡琰玉指搭在張安肩膀處歪頭應答。
“蔡公寫史,會寫安嗎?”張安立劍於石磚,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當然會呀,以殺張角之功拔建中山相、扶風太守、光祿大夫,曆經幽、並、雍、涼、司隸五州大都督,封爵都亭侯、都鄉侯、景桓侯,武推北中郎將、驃騎將軍、大將軍,隻差一個大司馬了。如此風采人物,冠絕古今。”蔡琰右肘撐在張安肩頭,如數家珍般說著張安的事跡,他用了十五年時間走過了常人一生難以逾越的豐功偉績。
“不是中山相,是中山傅,且安並未到任,做不得數。”張安言辭鑿鑿的說道。
“做不做數,可不是你說了算哦,朝廷旨意史書必載。
喂,你不是不喜歡別人誇讚嗎?”蔡琰與張安相處的氣氛輕鬆自在,話題也是隨意更換。
“不是不喜歡,是怕,怕被人恭維迷失自身,但自己說又顯得過於傲戀,從你口中說出來恰當好處。”張安也是凡夫俗子,怎麽不喜誇獎?
“好了,你坐會兒,早點去休息吧。”蔡琰拍了拍張安後背,轉身離開庭院。
“好,你也早些休息。”張安並未回頭,望著夜空許久。
次日,張安去了劉虞府,直至午後又轉走荀彧府,一日之內拜會內外朝雙首,同時表達了他此次查糧賬的決心。
第三日,尚書台攜長安令一應官員,開始清查國庫錢糧雙項賬目,僅一日畏罪外逃者達十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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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回青州刺史袁譚。
今歲三月始,袁譚陸續對琅邪呂布用兵,加之泰山臧霸歸降曹操,呂布更顯形單影隻。
八月初,淳於瓊、麴義、牽招三將領四萬漢甲以及一萬烏丸突騎兵逼莒縣,呂布惶恐,派人求助於袁耀,袁耀不敢得罪袁紹,以兵寡推脫。
繼,袁紹軍圍莒城五日,呂布萬般無奈之下想要求助老對手曹操。
時見城府。
呂布居首,下列武將曹性、成廉、魏續、宋憲、侯成等眾,另列陳宮、王祥等文士。
“今琅邪難守,本將欲棄城投了曹操,不知諸位意下如何?”呂布近日又消瘦了不少,麵容黝黑,眼窩內陷,被酒色荼毒甚深。
“將軍,不可!曹操此人非良主啊!”陳宮當年使計差點讓曹操萬劫不複,陳宮可不願再回兗州。
“良主與否已經不重要了,此刻唯謀一活路。”呂布口聲哀歎,他與袁紹不死不休,袁耀又不願接納他,而曹操相對二人還顯大度,給呂布暗送書信,勸他來降,呂布亦無二選。
“將軍,袁紹此次攜眾兵來犯,莒城實難作守,歸降朝廷方有出路啊。”
王祥,字休徵,琅邪臨沂人氏,漢諫議大夫王吉之後,其祖父王仁官拜青州刺史,隻因其父不受公府招征,家境漸而沒落。
王祥少時喪母,奉養繼母朱氏,以孝心廣傳世間,更留臥冰求鯉之佳話。
“爾等都願歸降曹操?”陳宮神情沒落之極。
“公台,孟德兄對你十分看重,待到了許都,定有高官厚祿啊。”呂布訕笑再勸。
“唉!將軍,明日宮自離去,望將軍好生保重。”士人之氣如竹節寧折不彎,讓陳宮二降曹操斷無可能。
“也罷,公台且去吧。”陳宮輔佐了呂布這麽多年,呂布也念這份舊情,絕不會為難這大智之人。
翌日,呂布帶著八千餘琅邪兵入了泰山郡,袁紹輕取琅邪國,袁耀的態度頓時變得曖昧起來,對自己這位叔父連送金銀寶馬……
再話汝南。
劉備出許都,入汝南剿匪。不及三月,平定龔都、劉辟,擴兵至兩萬餘,一時稱雄豫南。
後被汝南太守李通得知,報於曹操,曹操即以皇帝之旨召劉備回許都。
劉備躊躇數年得以翻身,自然不願束手就擒,接旨第二日殺了上差,從弋陽逃往新息。
李通知劉備反叛,親率大軍出平輿逐殺劉備,雙方會戰於朗陵境內,李通自大與張飛校將,被張飛所敗。
繼,劉備領一萬五千餘黃巾軍逃入荊州複陽縣境內,李通怕招惹了雍漢的安南營,隻得率兵折返朗陵。
劉備率軍即走襄陽城投奔劉表,劉表親自出城迎接,在府上擺下宴席招待,宴上二者認做表親兄弟,劉備含淚向劉表痛訴曹操的惡行以及自己報效漢室的誌願。
劉表聞之表麵殷勤,心中暗諷,若劉備真是那向漢之人,為何不投雍帝,這天下怕是沒有比張仲定更相信漢室能夠中興的人了。
翌日,劉表與謀臣商議之後,將劉備派往新野駐守,以防宛城張遼、魯陽夏侯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