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安慰
不知道是誰說過:得不到的東西總是最好的,而我卻覺得,得到了之後又再次得不到,這才更叫人欲罷不能。打個比方說,這就跟酒癮一樣,一個普通的狂生,平生喝慣了五個銅板一壺的綠豆燒,你若是跟他說兩個銀錁一壺的女兒香是多麽多麽的好喝,他自然也無限向往,但這隻不過是出於一個酒徒單純的對酒的狂熱,但你若是要讓他喝上一回,再叫他回頭去喝綠豆燒,兩相一比較,這便有了差距,他定然心心念念的都是給他帶來更高層次的精神享受的女兒香,但又得不到,於是就越發地想得到,越發地想得到卻又越發地得不到,於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遊哉,輾轉反側。涼歌便是上了冥夙的癮。涼歌自小跟隨冥夙,對於她來說,冥夙是她命中注定意義重大的人,他的嗔怒,從容,不動聲色的冷淡以及若即若離的溫柔都如同種下的蠱一樣叫她越陷越深,他想叫她變成什麽樣的人,她便去成為什麽樣的人,他喜歡什麽樣子的女子,她便努力變成什麽樣子的女子,他喜辣不喜甜,她便再也不做甜食糕點,他喜歡味道濃鬱辛辣的酒,她便放棄了甜洌的梨花醉,他喜歡沉靜溫柔的性子,她便為他眼波流轉,溫文爾雅。她覺得,隻要冥夙喜歡,什麽都可以。隻是不知為什麽,白雲蒼狗,涼歌在逐漸長成一個他想要的完美的樣子的同時,冥夙卻開始對她越來越冷淡,雖然依舊是耐心關懷的語氣,仍然是低沉溫柔的聲音,但卻總叫人覺得,他似乎在逐漸遠離。涼歌始終是不相信的,那些給她一個人的溫柔話語,帶笑的眼神,怎麽可能不是發自內心,情之所至呢,她不相信,所以她要用盡全力抓住他,但是,怎麽抓住他呢?難道要將這份感情堂而皇之地告訴他?他會作何回答?涼歌太自尊,同冥夙一脈相承的自尊心叫她開不了口來承認,她太怕受傷,怕得不到反而會失去,但與此矛盾的同時,她卻又篤信冥夙心中一定有自己的位置,隻需要時間,隻需要時間他就會發現……這一點自我安慰的能力真是跟我太像。然後,然後我們就都知道了。想來也許是那件我們有目共睹的事情太毫無征兆,也許是涼歌本身自我安慰的想法太積極樂觀,總之它像兜頭澆下的一盆冷水結結實實地給了涼歌當頭一棒,原來她還是錯了,她以為冥夙給她的那些溫柔已足夠構成他喜歡她的條件,她以為他本該是那個樣子,理所當然,卻沒想過當真正愛上另一個人時,再冰冷的一個人也會柔腸百轉,再剛硬的人也會願意為她改變。原來他也有那樣溫暖繾綣的微笑,也會甘願為哪個女子綰發簪花,也會那樣低聲下氣,耐心周旋,想起這些年處處跟隨,朝夕相處,竟從未見過他出現那樣的表情,原來不是因為他天性涼薄,而是自己從來不是那個為他十裏紅妝的人,所以無論她怎樣為他改變,於他來說也不過是玩笑,哪堪回首,如此這般又怎麽讓人不想到便肝腸寸斷?伽絡影把涼歌抱回去。一路上涼歌都分外乖巧地把臉埋在伽絡影的肩窩裏,直到他駕雲經過了三個鎮子的上頭,他才開始覺得自己的肩胛處有些許的涼意,低頭一看,便看見始作俑者涼歌,正緊緊握著伽絡影的衣襟,雖然感覺不到她是否在抽泣,卻能看見淚水洇濕衣襟如同海水漫上礁石,正無聲而又堅決地蔓延開來。涼歌這些年已經把性子磨練的很能夠收放自如了,但即便她再堅強隱忍卻也還是個姑娘,更何況冥夙,她還愛了那麽多年,即使她不說,心中的痛卻也可想是何等撕心裂肺,難以抒懷。想來這麽多年她從來沒有痛痛快快哭過一場,即便是上次中了龍涎之毒幾乎命懸一線的時候也沒見她掉過一次淚,此時即使漠然落淚,竟也這樣無聲無息,這樣的姑娘,不光是伽絡影,便是我看著,也很心疼。怔了怔,伽絡影空出一隻手擱在了涼歌的頭頂上,輕輕拍了拍,柔聲道:“沒關係,橫豎那些都不重要了。”不知夢中的涼歌是否將這句話聽進耳中,但我卻覺得,他是安慰到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