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夢境
我仿佛睡了很久。睡夢中一直有一個十分焦急的聲音，似乎在喊我：“小蓮兒！醒醒……”“快醒醒……快醒過來……”“小蓮兒……”這個聲音悠長深遠，滿懷哀慟，我似乎在哪兒聽過，非常熟悉，卻想不起來，平白叫人覺得心傷。“璫……”有水滴的聲音，清亮地響在我的耳邊，漸漸拉回我的神思，慢慢睜開眼，我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紫色的湖麵上。我吃了一驚，那確然是一片紫色的，美麗的湖水，但我卻穩穩地躺在湖麵上，這讓我感覺很迷惑。我坐在原地專心致誌地思考了一回，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我可能是死了。但是，這就是黃泉？看上去有點不像啊……又坐了一會兒，我才漸漸接受，我可能真的是死了。雖然落水時一早就做好了接受這個結果的準備，但是這個結果真的這麽快就來了，真是叫人難以接受。但我不能接受的並不是我已經死了這個事實，而是一想到我已經永遠地失去了伽絡影，便叫我覺得肝腸寸斷，除此之外，更令我不能接受的是，老天爺做事也忒不厚道了，剛領悟過來原來伽絡影也喜歡我的那一刻我還覺得他是個仁慈又多情的老天爺，現在才發現，他仁慈又多情個毛線球球啊！平白讓我對他產生了那麽一丁點好感，想來真是吃虧的緊。平白有幾聲空靈優美的笛聲響起，如同天邊傳來的隔世梵音，伴隨著笛音的隱沒，有潮濕的霧氣逐漸從下方瀲灩的水波中升騰起來，不一時，我已站在一片泛著冷冷的珍珠般的光澤的看不到邊的霧氣之中。“小蓮兒？……”那個熟悉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在霧氣的深處，我猛然間驚醒，那是伽絡影的聲音！他也曾用那樣溫柔的聲音，安撫過高燒中哭泣不止的我，那樣溫柔的聲音……我怔怔地站在原地，隻覺得有溫熱的液體抑製不住地源源不斷從眼眶中滑落。我很想他。我想見他，我想找到他，不管在什麽地方，我果然還是不能甘心，我以為那些像雜草一樣在心底肆意瘋長的思念即便艱難卻也能夠輕易割舍，到現在才發現它們已經深入骨髓同我的身體融為一體無法自拔。當伽絡影的呼喚再次響起的時候，我已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奮不顧身地跑了過去。但霧氣像一個看不見的牢籠將人困頓其中，總覺得伽絡影的聲音就在很接近的地方，但卻發現怎麽樣也達不到盡頭，它如同一片困頓其中的海，溫柔地給人以星星點點的希望卻又不厭其煩地報以更深的失望。“……伽絡影，你不要我了嗎？……”我絕望地用手捂住眼睛，卻還是止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你不是說過無論我藏在了哪裏，你都會來找到我麽？現在我就在這裏，你為什麽還沒有找到我？我曾經不相信世上會有心有靈犀這一說，但是自從遇上伽絡影，我總覺得時時刻刻都同他心有靈犀，雖然這樣說也不完全算對，但他從來都是在我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就已經將事情想的完全，安排妥帖了，這不得不叫我覺得他是同我心有靈犀，就像玩迷藏遊戲時，不論我將自己藏進多麽隱秘的地方甚至連自己都找不到，他卻仍能輕輕鬆鬆出現在我麵前，救我於困頓之中。我一直以為因為他生來仙身，自是比凡人更容易洞察世事。但是這一點也是到很久之後我才漸漸明白，一個人若是真正的愛你，隻要他想，就算不說，他也一定會找到你。那個時候我剛剛身體力行體會迷藏這個遊戲的精髓，在那之前我隻在幼年時從同齡的孩童口中得知過，因為學習琴藝艱難而漫長，樂坊的女子從沒有什麽機會能像普通的孩子那樣玩耍。後來到了伽絡影這裏，常常同金昭和墨玉兩個稚氣未脫的孩子談起人間的樂趣，才想起這個沒有機會親身實踐過的遊戲。由於府裏沒有別的侍從，加上我同金昭墨玉也隻是三個人而已，這在很大程度上就降低了這個遊戲的規模和樂趣，又想到伽絡影自入夏以來一直宅在涼爽的水閣裏頭批閱公文或是看書撫琴，這樣下去不宜他的身體健康，於是出於多方麵考慮，我們果斷把伽絡影拉進了我們的小團體。我記得那日是個風和日麗的晴天，彼時我們一行人正在另一座山頭的楓林中野餐，順便討論一下這個遊戲的具體流程，說到底我也隻是模糊地聽過而已，具體的情況應該是怎樣我也不是很清楚……於是我們花了相當長的時間來完善這個遊戲的規則和懲罰製度。待到伽絡影被迫當了第一個“鬼”，他無奈地轉過身去之後，我們三個便如脫了韁的野馬，一瞬間跑得幹幹淨淨。伽絡影展開寫著他名字的那張紙條時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想來他自然已經知道我們在抓鬮的紙條上動了手腳，但仍逆來順受地坦然接受了金昭和墨玉的吃裏扒外，乖乖地轉過了身去。但是之所以那麽做，是希望他能有一次忘了自己的身份，也痛快玩笑一回。我會這麽想完全是因為伽絡影性子沉穩冷淡，很少有情緒表露在外的時候，雖然這在我私心想來是因為他上了年紀的緣故，但是同精神力超常旺盛的瀾迴比起來，他確然是鬱鬱的多了。在別人眼中，他一直是一個神仙味十足，無欲無求的上仙，但是真正了解的人就會發現他其實很怕孤獨；很難想象一個人一萬多年來每日對著寂寥的空山碧水，默然的青天倦鳥的日子該如何來過；我更無法可想在金昭和墨玉還沒有到他身邊的時候，那些個年月，他又是如何靜默而又蕭然地行走過世間的呢？我很心疼他。大概是因為我十分受不了寂寞，才對伽絡影那般的感同身受吧。但是顯然伽絡影並沒有體會到我們的良苦用心，一揮衣袖就毫不客氣地把變回了原身藏進了一隻鬆鼠的樹洞的墨玉給拎了出來，結結實實地給了他的狐狸腦袋一個爆栗。……這些事情也是我後來才聽金昭取笑墨玉時才知道，因為那個時候，我已經走出了很遠很遠。因著是頭一次玩這個遊戲，我一心想著怎麽藏才不會被發現，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出了先時規劃的界限。等到我發現時，我已經將回去的路線忘得一幹二淨。存著些私心，我想著若是現在在這兒乖乖呆著，伽絡影自然能尋得到我，但是免不了要遭他一頓取笑，著實是個丟臉的事兒，我雖然方向感不強，但好歹應該也摸得回去，還是自己琢磨琢磨吧。然後，我就毫無懸念地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