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尷尬

  瀾迴在側，若是我推脫就顯得不妥當了，無奈便是有萬般不情願我也隻好與金昭一同引瀾迴往驚鴻園裏去，剛踏上水閣的台階，就聽得一道冷冽嗓音響起在上方頭頂：“瀾迴？你怎麽跟小蓮兒在一處？”我抬頭一看，伽絡影就倚在二樓虹廊的廊柱上，是一個側臥的姿勢，他一手搭在朱紅欄杆上，月白衣裾層層疊疊鋪散在廊凳上，襯著身後晚霞，煞是好看。瀾迴眯了眯眼睛，悠遊自在地把扇子在手中轉了兩轉，笑眯眯地說：“我來找你，在風雨橋上遇見了蓮霧小丫頭，就叫她順便帶我過來了。”說完又笑眯眯地看了看我。伽絡影皺眉望了我一眼：“不過叫你回去換身衣裳，怎的去了這樣久？”我還沒有答話，墨玉已經打開了水閣的大門，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道：“酒水已經準備好了，瀾迴大人請進來說話吧。”不知道今天晚上瀾迴抽了什麽風，一麵邁步往水閣裏走，一麵還不忘一個勁兒地對我笑。我隻覺得後背寒氣蹭蹭地往上冒。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唔，此話不錯。三麵鑲著夜明珠的白珊瑚屏風將中堂映的亮如白晝，兩邊的麒麟獸爐裏輕煙嫋嫋，滿室暮雪的淡香，伽絡影已經在榻上坐定，單手撐著下頜，一襲如瀑黑發從肩頭滑下傾瀉在檀木扶手上，神色間有些淡漠。我時常覺得伽絡影在我麵前時同他處理文案或同別人說話時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他的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無上威嚴和極致的冷淡，仿佛天生的貴族高高在上不可攀登，但每每同他在一處我卻時常忘了他的身份，忘了他還是那樣威儀的神仙，我總覺得他並不是我想象中那樣自由散漫無所事事的神仙，但他卻確然表現的自由散漫無所事事。歸根到底我對神仙之事毫無了解，這一切也隻有閑來無事猜猜罷了。但是每當伽絡影身上顯露出這樣的氣勢時，我總覺得他離我很遠很遠。瀾迴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伽絡影，十分自然地往榻上一坐，眯起那雙金色的桃花眼，衝我一笑。伽絡影不著痕跡地瞥了我一眼。“你不在你府上好好呆著，陪著你的織霞神女，怎的跑到我這裏蹭吃蹭喝來了？”瀾迴尷尬地一笑：“咳，不是借你的地盤躲一躲那個織霞神女麽……”伽絡影眼中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揶揄道：“看來我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瀾迴上仙也會有煩惱的時候？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桃花運呢。”瀾迴自手邊剛端起冰裂紋的酒盞，被伽絡影一噎，立刻老實不客氣地回敬了一句：“鏡花宮茭葇仙子年年巴巴地跑來送百花釀的時候你不也成天在外邊躲著？”我默默地在心中點了點頭，聽金昭說愛慕伽絡影的女仙甚多，看來這就是一個了。伽絡影執酒盞的手一滯，好笑道：“不敢當，我可比不上瀾迴上仙你處處留情……若不是你先前同織霞神女有那一番糾葛，也不至於有今日不是？”瀾迴眼中一抹尷尬神色，憤然將扇子一敲，張口就道：“當年為涼歌你還不是——”突然瀾迴的臉色一變，未說完的半句話戛然而止，“嗬嗬”幹笑了兩聲，道：“算了，誠然我不如你，但你也確然冷淡地有些過了，若是人人都同你一樣，這世間還有什麽趣味？我還是且行且歌的好。”說完，又回到先前那副玩世不恭的妖孽模樣，自得其樂地伸手斟起酒來。方才還歎服自己心胸開闊的我頓時心裏“咯噔”了一下。這個“涼歌”，聽瀾迴的口氣，似乎在愛慕伽絡影的女仙中是個特別的？看方才那一遭瀾迴臉色明顯變了一變，顯然是自覺失言，想來是伽絡影不願提到的，這個涼歌，曾經跟伽絡影有過一段瓜葛罷，而瀾迴既然挑了這個女子來說，恐怕他也並不是對那涼歌無意，隻是為何他們現在沒有在一起，恐怕當中還有什麽細枝末節也未可知。伽絡影從來沒有跟我提過他有喜歡的人，我覺得有點心酸，但風月這等往事任誰也是不願提及的，歸根結底這事跟我也沒有半毛錢的關係，即使聽到伽絡影有喜歡的人時心中難過，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畢竟身份懸殊，更何況中間還差了個百八十千年，不想叫人家近水樓台都不行，我隻是有點好奇，那個涼歌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能叫伽絡影喜歡上，成為他心底一抹無法消除不能言說的傷痕，她究竟，該是怎樣一種風姿呢？回想自遇上伽絡影以來，樁樁件件事都像是在做夢，我也曾懷疑伽絡影是否懵懂地喜愛過我，但最終的結果卻是我越陷越深，想來，若是被他那樣精心嗬護，耐心周旋過，換做是誰都會愛上他罷。但到底這種事情對我來說也無非是癡人說夢罷了，我既不打算讓他知道也絕不會讓他知道，究竟這不過是凡人都有的通病，因為不曾有過溫暖便渴望溫暖，有了還想要更多，有了更多便想要更多的更多。但不管出於何種心情，我總是希望能陪在他身邊的，種種不甘和無奈，我隻是遺憾沒能在對的時間遇上他。想開雖然是想開，但難過總歸還是難過的。左右人之常情，我也沒有必要太過介懷，先不去想他，回去睡一覺好好沉澱一下情緒也就過了。我於是準備同金昭一起退下去，可是還沒等我邁步，就看見伽絡影抬頭看了我一眼，仍是有話要說的模樣，我琢磨著他這模樣，莫不是因為先前沒有跟我說過他的情史，現今被我知道有些尷尬罷？其實這也沒什麽，畢竟是仙凡有別麽，我也並沒有貪得無厭要求坦誠相待什麽的，何況伽絡影身份特殊，一般特殊的人麽，保留一點神秘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被別人偶然知道了也沒什麽不好的影響，說不定還能增強粉絲的親和度和偶像本身的感染力麽。於是我竭力裝出一副完全不在意的表情表示那一點小小的八卦一點都沒有損壞他的形象，叫他放寬心，前方的道路是光明的，我一點都不在意哈。不知道伽絡影把我的神情理解成了什麽意思，眼神有些陰沉，似乎，臉色有些不好看？我正尷尬間，那邊瀾迴卻心情大好地用筷子敲了敲桌上的杯盞，發出幾聲悅耳的清脆響聲，慢聲道：“‘葡萄美酒夜光杯’，今宵如此良月，隻可惜有酒無樂，實在是一大憾事啊。”我回轉頭，隻見瀾迴正瞅著我們這邊，一雙燦金的眸子危險地上挑，唇角一抹笑意正似春水般蕩漾開來，庭花當月般十足的魅惑人心，真真叫人招架不住。在我愣神的當兒，伽絡影已經閑閑地開了口：“‘葡萄美酒夜光杯’，這還不夠應景麽？”“應景的不光是美景，還有美人才對不是？”瀾迴慢悠悠地開口，一麵對我一笑，“聽說蓮霧小丫頭對於樂律方麵頗有見地，不如即興奏上一曲，以增雅興如何？”我茫然地“啊”了一聲，伽絡影在旁邊抬眼瞅了瀾迴一眼，冷冰冰地說了句：“莫不是瀾迴大人府上那些姿態極妍的小狐狸們都跑光了麽？倒難為了你會誇讚我家的小蓮兒，但怕隻是會傷了織霞仙子一顆感慕君恩的心。”瀾迴仍是不急不惱，反而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笑道：“不過就是彈個曲子，絡影你可真是忒小氣了。”伽絡影又看了我一眼。我渾渾噩噩地回望了他一眼。伽絡影今天似乎渾身上下都透著股不高興的勁兒，對著誰都冷冰冰的模樣，我想著，他開始看我那一眼難不成就是為了告訴我留下來彈琴的意思？他以為我會明白結果我沒有明白，所以現在不高興？果然神仙的世界太過高深莫測難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