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驚嚇（一）

  吃飽了的時間果然過得不是一般的快，將將把園子逛了三分之二，已經日漸黃昏，金昭言及墨玉要回來了，便領我轉回了花影軒。果不其然，剛一進花影軒的月洞門，就聽得墨玉的聲音大呼小叫傳來：“金昭金昭，你猜我在山下集市裏瞧見了什麽？”我一轉身就看見一身墨色衣裳的少年手裏握著一張狐狸臉的麵具，背上背著個長長方方的東西跑進來。金昭嗔道：“你慢些，把姑娘的東西碰壞了你瞧大人不剝了你的狐狸毛把你曬成狐狸幹！”我笑笑，伸手自墨玉手中接過麵具：“這麵具是過節的時候戴在臉上的，因為狐仙是我們音照國的守護神，所以這種狐狸的麵具就特別受歡迎。”我幫他把麵具係上：“看，這樣帶上就可以了，但是你已經是小狐狸，還要帶這個麽？”墨玉一陣傻笑：“我在集市上看見了好多人，真是好玩，還有好多好吃的，可熱鬧了呢！”我揉揉他的發頂，這孩子同金昭一樣，放在人間也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又因為不在塵世，心思比凡間的孩子更要澄淨，叫人不由自主想要溫柔對待，想到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大多喜歡聽故事，我年少時雖沒有人給我說故事，但看過的書倒是不少，便笑道：“我們那裏還有好多關於你們狐仙的神話故事呢，你要是想聽我可以說給你聽。”想來伽絡影同我在一起那幾天，我實在忙於奔命，卻也沒有跟他說過什麽睡前故事，日後等他好些了，我也可以時常給他說個故事，不至於叫他過得太過無聊。墨玉果然兩眼放光的纏住我：“真的真的？蓮霧姐你說啊。”金昭也好奇地順勢蹭了過來，小手攀上我的袖子，正想說話，卻突然聽得墨玉一聲驚呼：“哎呀，差點把大人交給我的任務給忘了。”他一麵說著，一麵招手喚我們進屋，我們跟著他跨進屋裏，他已經把身上背著的布包解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墨玉解開幾層嚴嚴實實的麻布，我不由得眼皮一跳，看這布包的形容，分明是一把琵琶。這……莫不是……還沒等我猜測完畢，墨玉已經揭開了最後一層包裹，呈現在我麵前那把琴通體瑩白，光華恍若月夜晨光，璀璨星河，純粹猶如寒春白雪，凍雪流冰，觸手卻溫暖和煦--我一滯，隨即一把抓住墨玉：“你把那個店主給殺了？”墨玉：“……”我捂住臉：“那麽……一定是打殘了……”墨玉忍無可忍地說：“我買回來的……千真萬確的五千金錁。”我大叫了一聲：“五千金錁？”一瞬間我便覺得頭上有大把大把的金子飛過，不禁有些眩暈地晃了兩下，失神的喃喃：“真有錢啊……”墨玉：“……錢財是身外之物，我們可以變化。”說實話，當初將暖玉琵琶當出，我就沒有想過有一天它還會回到我手上，我一直覺得自己不幸福，如今卻覺得，我的幸福隻是來的比較遲，卻一點也不比別人少。人之一世，想的太遠，想的太多，都不是一件好事，很多人都沉湎於未來如何如何而無法自拔，得不到，而生貪欲，人便是因此不幸福，而我也許並不知曉我日後會是怎樣，但至少這一刻的我是幸福的，這一刻的我其實才是真正的我，既然這一刻真實的我是幸福的，那麽我就是幸福的。有時候，不可以抱著某一目的去做一件事也許會得到更加意想不到的結果，這就跟欲望一樣，你奢望的越多，失去的就會越多，假使你什麽都不去想要得到，便會覺得你的生命中其實得到了許多。這就跟樂坊中姑娘們相處一樣，你幫一個生了病的姑娘替了一場演出，你覺得你對她很好，你就會希望對方也那樣對你好，如果有一天你也生了病而那個姑娘卻沒有替你，你就會產生落差，說不定就就此覺得這個姑娘是個特別不好的姑娘，但是倘若那個姑娘其實也很想替你演出但是恰好來月事了呢。說不定那個姑娘背後還為你跟老板娘求情讓你少挨幾板子呢。其實回頭想想，你一開始給那個姑娘替的時候，你是否是為了有一天她能給你替才做的呢，自然你當時隻是因為憐惜和同情，但你卻為了後來本來沒有的執念忘卻了自己的初衷，從而傷害了自己和旁人的感情，這真是得不償失的事情。無所求，方能有所得。我並沒有奢望伽絡影會將我憶往贖回來，所以在我看到這琴的時候，不免有些喜不自勝，連走路都有些飄飄然。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這難道就是天上掉餡餅的感覺？金昭說伽絡影閉關的地方就在開滿暮雪的驚鴻園深處的一處水閣中，這兩天我可以時時去水閣邊緣叨擾，等著伽絡影出關。於是我十分自得其樂地抱了琵琶在水閣外麵騷擾了伽絡影整整兩天，對著水閣外頭寒潭上一片嫋嫋的寒霧，愣是將一曲哀怨淒傷的《折楊柳》彈得喜氣洋洋，就差沒配個嗩呐在邊上了，這叫本來想炫耀一下自己的琴藝的我有點哀傷，真希望伽絡影沒有走火入魔……就這般過了幾天，我剛抱了琵琶邁出房門，還沒想好今日奏個什麽曲子，就迎麵撞上了一路風風火火的金昭。我被她撞得晃了兩晃，趕緊抱住手裏的琵琶扶住門框，一麵打趣問：“怎麽了？你們家大人感應到了我的召喚，被我喚醒了？”金昭梗了梗，無語地抹了把頭上的汗，才道：“大人確然已經閉關結束了，但是方才大人的傳聲炙鳥說隻要蓮姑娘隨身伺候，這不我趕著來找姑娘來著，您快去梳妝打扮換身衣裳--哎對了，上次我剛拿回來的那件我擱哪了來著……”我低頭望了望身上這身素淨的白裙子，剛想說我覺得這挺好的呀為什麽要換衣裳，一抬頭就看見金昭飽含殷切滿懷期待的目光正灼灼盯在我身上，我一咬舌頭就把剛才的話給咽了下去，默默地歎了口氣，回身換衣裳去了。考慮到伽絡影出關值得慶祝，我必得正式而又隆重方能顯出我的誠意和關懷，所以我果斷換了那身隻穿過一次，就是剛來的那晚穿過的那件銀紫的長裙，華麗繁複的裙擺層層疊疊，皆繡著振翅欲飛的銀色蝴蝶，輕薄沙羅直垂到腳踝，微風拂過，層層疊疊的長紗翩然欲飛。介於我實在無法忍受繁複的發飾，就打算散著長發去見伽絡影，剛走出一步就被金昭一把拽住，按回梳妝台前。伸手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一隻銀質蝶形額環，細心地壓在我的額發上，才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好了，去吧。”我嘀咕了一句：“又不是嫁女兒，搞這麽隆重做什麽？”金昭一噎：“……”我本來想抱琴當麵給伽絡影奏一曲以表達我的感激之情的，但是考慮到伽絡影閉關了這麽些日子，水米皆是未進，我今天去照拂自然需得帶些丹藥蔬果進去給他，著實抱不了那麽多東西，而他雖然出了關，卻還需要在水閣中休養幾天，而這幾天隻有我一人能出入水閣，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況且若是今天伽絡影見著了那琴……估計我剛失而複得的琴就要得而複失了……我於是端著金昭精心準備的丹藥以及幾樣茶點和小半壺酒，一路順風順水地進了驚鴻園，穿過水上橫架的廊橋，來到了水閣的門口。這幾日伽絡影閉關，我離得最近也不過是在水閣對麵的湖上亭中，今日還是第一次到水閣中來，但見這閣樓修得十分精致，兩邊皆是伽絡影自己題的字，我雙手抱著玉盤，上麵擺滿了瓶瓶罐罐，騰出手來敲門是不可能了。我剛想喚一聲就發現門其實並沒有關，我想著這該是伽絡影知道我要來特地給我留的門罷，於是我便欣喜地用手肘推將門推開，跨過門檻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