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名將格局
蒯印回答道：“城南糧倉那邊恐怕來不及運了。一是城內的運力人手，盡皆征調去轉移價值更高的財寶，實在是沒有富餘的力量。二是糧草向來被敵人探子盯得很緊，即便是半夜行動，仍然會引起對方的注意。所以……”
吳淩明白其中的輕重利害，也知道蒯印在目前的情況下別無他法，所以體諒的說：“沒關係，糧草不是大問題，隻要夠全軍路上吃就可以啦。凡是運不走的，統統燒掉。”
“燒掉？”蒯印吃驚道：“您是說火燒城南糧倉？”
吳淩點點頭，語氣平靜的像是在聊晚飯吃什麽：“不僅是城南糧倉。東都所有的城門皆放火焚毀，吊橋的鎖鏈全部斬斷，城牆的箭垛一一砸掉，各處箭樓更是必須破壞幹淨。如果能夠集合足夠的民夫，最好是把護城河也填平。”
蒯印聽得有些發蒙，不知道吳淩是否在開玩笑。
吳淩見蒯印完全沒弄明白自己的意思，耐心解釋道：“突厥人必然要東出潼關，而李鐸也一定會進軍中原，他們兩邊是針尖對麥芒，不可能不在東都洛陽展開激烈的爭奪。咱們就在離開之前，給他們即將到來的大戰增添些顏色吧。”
“哈哈哈，弟子明白啦！”蒯印拊掌笑道：“老師的意思是，不管誰占領東都，得到的隻是一座幾乎沒有防禦能力的殘城，而且還要麵對敵方毫無顧忌的進攻，肯定會感到痛不欲生的。哈哈，高明，太高明了！”
吳淩淡淡一笑：“權當是給晉王他老人家討回些公道吧。世子，何光華命喪黃泉，咱們的仇人又死了一個。加上之前的韓如柏、關星辰、徐成淼的師傅秦鑄、皇帝李坤以及老鬼胡雲天，當年晉王殿下和吳大統領的仇算是報的七七八八。再往後，就隻剩掃蕩天下、奪取大唐皇權，以告慰他們的英靈啦。”
蒯印站起身來，撩袍服跪倒在地，哽咽道：“老師，您不僅救了我的性命，更為我的父母親族報仇雪恨，這份似海恩情，李印做牛做馬都無以為報！”
吳淩趕忙雙手將蒯印攙起，嗔怪道：“傻孩子，你這是幹什麽？吳子芳大統領是你父王的親娘舅，也是我吳淩的義父。這麽論起來，你我也是親人。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不要再說兩家話。”
待蒯印坐回椅子，他接著說：“眼下的局勢，對世子的大業極為有利。突厥人眼中的主要對手，是李鐸和益州朝廷。而李鐸眼中的死敵，則是突厥和淮陽王。他們的頭腦裏，尚沒有世子的身影。所以，隻要咱們能夠及時離開東都這個是非之地，轉戰江南，勢必可以坐山觀虎鬥。等到他們殺得兩敗俱傷之時，世子的機會便能真正到來。”
蒯印連連點頭，繼而問道：“老師，您覺得，突厥和李鐸，究竟誰會獲勝呢？”
吳淩用手指輕輕的敲著茶杯，微笑道：“我當然是希望突厥人贏。但是，世間之事往往難遂人願啊。”
“哦？這麽說來，老師認為李鐸的勝算更大？”蒯印好奇的說：“就憑他臨時拚湊的幾路人馬，連個像樣的大將都沒有，能與阿史那默辛抗衡？”
吳淩搖搖頭，又點點頭，說：“印兒，李鐸抗衡阿史那默辛，靠的並不是軍隊，更不是名將，這一點你能明白嗎？”
蒯印聽得有些糊塗：“不靠軍隊名將，那靠什麽？”
“靠人心。”吳淩解釋道：“李鐸之所以有勇氣、有能力來征討何光華，進而再與突厥人展開大戰，唯一憑借的，就是全國軍民對大唐和李氏皇族的忠誠。有了民心所向，他便掌握了無窮的力量，足以擋住阿史那默辛前進的步伐。”
蒯印語氣鄭重的說：“老師的話，讓弟子受教了。不過，您說他能擋住突厥前進，卻並沒有說他能擊退突厥，這裏麵好像還是有所差別的，我這樣理解對嗎？”
吳淩麵露欣慰神色，頷首道：“很敏銳，非常好。你說的沒有錯，老夫確實在這兩種說法中，更加傾向前者。”
他緩緩站起身來，倒背著雙手走到窗前，繼續說：“單就雙方實力而言，李鐸與阿史那默辛相比，的確還存在著很大的差距。所以，即便是他傾盡全力，恐怕也隻能勉強擋住突厥人的鐵蹄，不再向前推進而已。可是，若想要把對方徹底趕出大唐國境，李鐸目前還欠缺幾個至關重要的條件。”
蒯印看著吳淩的背影，仔細揣摩分析道：“弟子能想到的隻有一件，那就是他尚未完全統一天下，所以在腹背受敵之時，無法放開手腳對付突厥。除此之外還有嗎？”
吳淩悠悠道：“嗯，還有兩件。首先的一個，是他空有數十萬大軍，卻沒有可以完全信賴的嫡係部隊。所謂傾國大戰，曠日持久，不知道究竟要死多少人，才能把戰爭的無底深淵給填滿。對於統帥而言，如果沒有知根知底的親信力量，就無法在關鍵時刻，下定影響大局的決心。”
他轉過身，看著蒯印：“另外一件，則是戰略上的地利因素。阿史那默辛是突厥有史以來最為不凡的君主。此人雄才大略，對整個戰爭的形勢把握非常透徹。所以，他會選擇從西域開始入手，進而奪取兩關，再沿著河西走廊一路到達帝都，之後又趁勢控製潼關。這樣一來，進，可逐鹿中原；退，可占據關中，從整個局麵上看，突厥已經算是立於不敗之地。”
蒯印同意道：“老師說的沒錯。李鐸即便在中原大戰取得勝利，也僅僅是保住潼關以東的地區，但若是想趕走突厥，西征的路途幾乎步步艱險。”
“除非……”吳淩忽然欲言又止，思索片刻後搖頭笑道：“不可能，嗬嗬，不可能的。”
蒯印大感好奇，問：“除非什麽？為何您又說不可能？”
吳淩來回踱了幾步，笑著說：“老夫想說的是，除非西域重回大唐之手，那麽突厥人性命危矣。”
蒯印自幼熟讀兵書，當然明白西域此時的重要意義，但是他同樣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不禁笑道：“新月灣一場大戰，安西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主力喪盡，整個西域再無任何能夠扭轉乾坤的力量。即便是一直負隅頑抗的庫風李世卿，到最後不也是甘心賣主求榮，成了異族的男爵嗎？”
“你提起李世卿，老夫心中還真蠻不是滋味。”吳淩悵然道：“當初在西域時，我曾經與他交過手。此人雖然年紀輕輕，但是打起仗來卻大膽狠辣、詭譎多變，往往會令他的對手感到其難以捉摸，不免落入下風。這個李世卿，實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將帥之才。唉，可惜了……”
蒯印不明白吳淩所說的“可惜”是指什麽，隻得順嘴接道：“他是關星辰的弟子，想來自有不俗之處。不過，如果關星辰地下有知，自己的得意門生居然貪生怕死、屈膝投降，恐怕會氣的從棺材裏爬出來吧，哈哈哈。”
吳淩出了會兒神，忽然搖搖頭：“印兒，你若是像老夫一樣，親眼看到李世卿率領數百鐵騎，衝入四萬突厥大軍的營寨，如入無人之境，就不會有如此判斷了。”
蒯印吃驚道：“數百人衝擊四萬敵軍？不會這麽誇張吧？！”
吳淩苦笑著說：“如果不是當時在現場目睹整個經過，誰跟我說我都不會相信！你想想看，擁有這種膽魄和能力的人，大唐軍方將領中能有幾個？這樣的人，會選擇投降嗎？”
蒯印問：“您的意思是，那個李世卿是假意投降，實則另有圖謀？”
“那簡直是必然的！”吳淩說：“我曾經為此專門給阿史那默辛去信，提醒他，伯克男爵李世卿居心叵測、絕難歸順，望突厥人多加小心留意。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聽進去，會否徹底鏟除庫風城的都護府餘孽。”
“老師不必為此多慮。”蒯印輕鬆道：“李世卿就算再厲害，也隻不過是割據一方的叛亂分子。突厥人隻要稍微使使力，這支域外孤軍就會分崩瓦解。不然的話，當初李世卿也不用靠投降來苟延殘喘啦。”
吳淩點點頭：“可能真的是老夫想多了。確實如你所言，李世卿他們打打西域聯軍或許占盡上風，但是突厥人豈是易於之輩？就連安西都護府的主力都被輕而易舉的殲滅，更何況孤立無援的庫風軍。聽你大師兄哥舒丹說，這次留守西域的，是突厥第二大部族——雅庫特的精銳部隊，而他們的統帥則是大名鼎鼎的格瑪可汗。有這樣的力量存在，可想而知，李世卿絕對沒有任何機會能翻起風浪。”
此時此刻，吳淩口中那位大名鼎鼎的格瑪可汗，正愁的坐立不安、團團亂轉。
不久前，探子送回戰報：貝倫公爵所率領的雅庫特騎兵軍團，在偷襲庫風城的路上遭遇庫風第三軍的伏擊，損失慘重。
格瑪可汗聞訊後，故作鎮靜的對將領們說：“嗨，小場麵。要不說庫風餘孽沒什麽出息呢，打個伏擊戰還能讓咱們給突圍了，可見其戰力實在太差，哈哈哈哈。”
他這話才說完沒兩天，貝倫的噩耗就送來了、
雅庫特騎兵在撤往玉門關的途中，碰上庫風第一軍的攔截，同時鬼麵白袍軍從後麵實施夾攻，幾乎全軍覆沒。
貝倫拚死突圍，最終僥幸逃過一死，帶著不足八千殘兵，向北方倉皇逃走。看樣子估計是要回大草原了。
格瑪可汗聽到這個消息，險些當場昏死過去。
“天殺的李世卿！老子跟你沒完！”格瑪望著天花板怒吼道。
不過，發火歸發火，他倒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至少沒有決定立刻帶著兵馬去找李世卿拚命。
格瑪滿不在乎的對眾手下說：“大家不用擔心！貝倫公爵一定是突圍返回烏蘭城。那裏有大批的糧草物資，還有各國的使節，隻要拿出白花花的銀幣，轉眼之間就可以征召幾十萬大軍，一舉擊潰李世卿！”
沒過多久，新的噩耗便送到玉門關。西域總督府所在的烏蘭城，被胡飛的疾風第一軍攻克，徹底抄了格瑪的大本營。
格瑪可汗默默的調整一下心情，對部下換了一種說法：“沒關係的，其實烏蘭隻是一座小城而已。別忘了，咱們還有十二軍鎮，西域軍的兩個師團也是很給力的。”
又沒過多久，探子送來消息，最西邊的四個軍鎮被依娜絲的第三軍和剛剛成立不久的第五軍、第六軍相繼摧毀。算上之前的盈河軍鎮，突厥十二城已失其五。剩下的，也都跟玉門關斷去聯係，成為待宰的孤軍。
格瑪可汗氣的差點要抽自己嘴巴——這他媽是什麽烏鴉嘴啊！
就在格瑪一邊暗歎自己嘴巴有毒，一邊為眼前局勢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駐紮在玉門關前的第二軍和第四軍，突然毫無征兆的收兵後撤，返回距離玉門關七十裏的朗科倫多城。
這個詭異的動作，立時便讓格瑪他們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