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心求死

  夏侯凝寒扯下書案旁邊的一道幔帳，用力撕開一條布帶，雖然比不得白綾輕巧堅韌，但是作為兵器也已足夠。


  她和徐成淼聯袂來到門口附近，老和尚慧顛正在此處與噬魂激戰不休。


  此時，早已經有少林武僧給慧顛取來他心愛的月牙方便鏟。一旦神兵在手，局麵立時大為改觀。


  皮糙肉厚的噬魂不再像之前那樣刀槍不入，所向披靡。相反，此時他身上到處都是被月牙鏟劃出的傷痕。


  若不是因為噬魂在凶猛毒素的催發下，完全不須顧及疼痛和生死，恐怕已被慧顛放到無數次了。


  夏侯凝寒抖出布帶，正中噬魂麵門，掃的他不由自主的向左踉蹌幾步，徐成淼順勢揮棍橫掃，撩在他的腳踝處。


  轟隆一聲，噬魂應聲跌倒。


  這家夥反應也算敏捷，他就地咕嚕嚕的滾了一圈，接著不顧一切的撲向慧顛，妄圖伸手抓住老和尚的雙腿。


  慧顛心道來的正好，暗捏不動根本咒，高舉大鏟，打算自上而下，卡斷噬魂的脖子。


  夏侯凝寒見狀急忙道：“大師，暫留他一命！”


  聞聽此言，慧顛沒有絲毫遲疑，將方便鏟往地上一杵，接力升騰，堪堪避過噬魂的那對巨手，然後一個後空翻，躍往遠處。


  噬魂撲空之後，沒有再去追擊慧顛，而是轉身朝夏侯凝寒殺來，眼裏盡是惡毒神色。


  夏侯凝寒不慌不忙的移形換位，接連三次輕巧的躲開噬魂的攻擊。她瞅準機會，將布帶全力甩開，好似海浪波紋一般，層層旋轉，令人眼花繚亂。


  那布帶就如同長了眼睛、有了生命似的，圍著噬魂越轉越快，範圍越縮越小，眼看就要把他牢牢套住。


  噬魂感覺情況不妙，連忙怪叫著向後退步，妄圖躲避完全看不明白的殺招。


  可是沒料到，慧顛和徐成淼此時自他身後殺到，一人一腳，同時踹到噬魂的腰上。


  兩大高手合力一擊，噬魂沒有當場斃命，也算是非常抗揍了。但是，巨大的衝擊力還是撞的他不禁向前撲跌，恰巧被夏侯凝寒狀若靈蛇的布帶套住。


  頭頸一圈，雙手各一圈，眨眼功夫，噬魂被布帶纏得結結實實。


  他怒喝一聲，正要狂力掙紮。突然間，一股強大無匹得先天罡氣從脖子和手腕處湧入體內，轉瞬便流走全身竅穴。


  噬魂先是產生出與血魔一樣的症狀，感到潛伏在身體裏的毒素全都爆發，疼的他跪倒在地連連驚呼。


  然而接下來，罡氣沿著經脈，開始逐漸收斂壓製毒素發作。隻用了片刻功夫，那種難以忍受的苦楚便消失殆盡。


  更加玄妙的是，在慧顛和徐成淼看來，噬魂不但不再因為痛苦而慘嚎，而且他的眼睛也正在變得明澈起來，不似之前那樣混沌邪惡。


  “我試著用內力鎮住他身體毒素作怪，看來還是有效果的。”夏侯凝寒輕輕解釋道：“方才對付那個渾身是血的家夥，尚沒能想到此法。也多虧從那人身上汲取了一些經驗。”


  徐成淼正要開口搭話，忽然聽到噬魂含混不清的喃喃道：“殺了我吧，求求你們殺了我吧。”


  三人聞言不禁一愣。隻見跪在地上的噬魂，仰麵看著他們，眼角處淌著滾滾淚水。一種懊悔、內疚、悲痛糅合交織在一起的表情，令那張醜陋不堪的怪臉，顯得溫和了許多。


  噬魂哽咽道：“我好恨，好恨……也好痛苦……求求你們，給我一個痛快吧……我沒法再活著了……求求你們，行行好……”


  徐成淼知道他是因為夏侯凝寒的內力作用，神智已經恢複清醒，趕忙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誰派你來的？”


  噬魂沒有理會他，依舊邊哭邊重複著剛才的話：“讓我死，行行好，讓我死。”


  徐成淼見他這個樣子，不禁感到焦急萬分。可是此時此地又沒有什麽好辦法，能夠從這個怪人口中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夏侯凝寒看出徐成淼的心思，語氣柔和的問噬魂：“你別傷心難過。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請告訴我，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這樣我才能幫你啊。”


  噬魂呆呆的望著夏侯凝寒，愣怔片刻後，才斷斷續續的答道：“我……我叫鐵牛……我是涼州張掖郡的鄉民……我，我，我……我把我爹我娘和我妹妹都吃了……我不是人……不是人啊……”說著，便嚎啕大哭起來。


  夏侯凝寒仍然是波瀾不驚的神情，輕聲問道：“莫急，為什麽會這樣？發生什麽事才令你變成如此模樣？”


  噬魂用拳頭猛錘自己的腦袋，痛苦萬分的回答：“我也……我也不知道……突厥人……對，對，是突厥人，是突厥人抓了我，是他們把我害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


  徐成淼站在旁邊，小心翼翼的輕聲發問：“跟你一起來的那個人，就是躺在那邊渾身是血的人。你認識他嗎？”


  噬魂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看身首異處的血魔，點點頭：“我知道他……我剛被抓住的時候，聽突厥人說過……他……他好像是一位將軍……咱們大唐的將軍。”


  徐成淼聽的心中惻然，不禁又好奇道：“你能聽懂突厥話？”


  “能……能聽懂……聽的懂一些。”噬魂斷斷續續的說：“我……我們涼州人……多少都會一點的……會一點。”


  徐成淼露出欣喜的神色，急忙追問：“那你知道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嗎？仔細想想，我們好給你報仇。”


  “報仇？”噬魂喃喃道：“報仇……報仇……對，要報仇！那個人……那個人好像，他們都叫他……哥舒丹。”


  “哥舒丹。”徐成淼和夏侯凝寒同時重複了一邊這個名字。


  徐成淼正打算繼續問些重要的情報，可是他突然察覺到，噬魂本已清澈的眼神又開始變得渾濁起來。


  他吃驚的望向夏侯凝寒，卻發現夏侯凝寒俏臉泛白，額頭上滲出細微的汗珠。


  慧顛此時也感覺情況有些不對，關切的問：“小侄女，你沒事吧？”


  夏侯凝寒搖搖頭，略微調整一下氣息，輕聲道：“他體內的毒素開始反噬了，我的內力消耗很大，支撐的有些辛苦。”


  徐成淼急忙說：“那該如何是好？你這麽堅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呀。”


  跪在地上的噬魂忽然道：“疼……我好疼啊……難受……你們不要再猶豫了，快！快動手，殺了我……”


  夏侯凝寒眼中隱含淚光，緊閉的雙唇也不禁有些微微顫抖。她沉默片刻，仿佛下定極大決心似的，用力點點頭。


  徐成淼明白她的意思，心中暗歎一聲。


  而慧顛大師則長喧佛號：“阿彌陀佛。鐵牛施主，請恕老衲出手了。望你早入輪回，來生再贖此世的罪孽吧。”


  說罷，慧顛抄起月牙方便鏟，運勁一揮，將噬魂的頭顱斬飛。


  太子臥房內，李鐸仰臥軟榻，額頭上搭著一塊沾濕的錦帕。


  今日議事廳的刺殺，著實將他嚇得不輕。自打被衛兵護送回來，便開始發燒。直到剛才喝過太醫開出的兩劑湯藥，才稍微有所緩解。


  他聽完徐成淼等人的講述，心有餘悸的說：“唉，本宮是不是太窩囊了？”


  徐成淼微微一愣，趕忙道：“殿下切莫如此想。敵人喪心病狂，竟然會使出這等泯滅人性的下作手段，換作任何人成為被攻擊的首要目標，都難免會感到驚心動魄。”


  李鐸不禁苦澀的笑笑，有氣無力的問：“根據那……那人所說，他們是受突厥人的派遣來行刺本宮的了？”


  徐成淼欲言又止。他沉吟一下，猶豫道：“目前隻能說，這個可能性最大。但是，還有幾件事微臣沒有想明白，所以尚不敢做出定論。”


  “哦？還有什麽疑點？”李鐸問他：“本宮現在頭沉的很，反應有些遲鈍。”


  聽太子這麽說，徐成淼欠身施禮：“殿下龍體染恙，應當多做休息。臣等還是改日再稟奏吧。”


  “不妨事……你們留在這裏，本宮心裏安定。”李鐸擺擺手：“現在就說，權當是給本宮解解悶。”


  徐成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夏侯凝寒和慧顛，接著講道：“微臣遵旨。殿下，方才提到的所謂疑點，是臣與夏侯姑娘、慧顛大師共同探討的。第一個疑問，是來自於商逸雲。此人乃是年屆七旬的三朝元老，雖說職位不高，但是身份也還算清白。之前，我明鑒司從未掌握其身懷高明武功的情報，足見商逸雲隱藏極深。像這樣的人，絕非突厥可以輕易聯絡和策反的目標，更無法在暗中往來時，逃出明鑒司的監察。”


  李鐸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說，商逸雲不太可能會為突厥人效命？”


  “是的，殿下。臣和夏侯姑娘都不認同，商逸雲是突厥奸細的身份。”徐成淼語氣肯定的說：“第二個疑問，來自於動機。如果說突厥人把殿下作為刺殺的目標，那麽在當前這個局麵下，並不是很能講得通。原因嘛，非常簡單，殿下作為中土力量的一支，極有可能在對上突厥人之前，先與內部的對手交鋒。那樣應該對阿史那默辛侵略中原更為有利。所以，他們完全沒有必要在大唐新的內戰尚未爆發之時，遠隔千山萬水的來招惹咱們。”


  李鐸困難的點點頭：“嗯，這個說法有道理。”


  “第三個疑問，則是行事風格。”徐成淼接著道：“據微臣對突厥的了解，像這樣絞盡腦汁、傾盡全力的刺殺行動，並非他們慣用的方式。甚至，對於絕大部分突厥貴族和統兵將領而言，暗殺是非常不齒的事情，往往容易遭到同族的鄙夷。相反，此等手段反倒更像是情報機構或江湖幫會的做派。之前被咱們破獲的幾起刺客，都是來自於吳淩老賊的部署，會不會這一次也是他的陰謀呢？”


  李鐸思索片刻，說：“你講的不無道理。可是這樣一來，便又有了新的疑問。倘若那個被異化的涼州百姓，確實是慘遭突厥人的毒手，那麽豈不是說明，突厥已經與吳淩完全站到一起了嗎？可是照目前武威軍與突厥軍的態勢而言，情況並非如此呀。”


  徐成淼道：“那就隻能有一個解釋，何光華是何光華，吳淩是吳淩。”